第329章 終章(上)

什麼話自這位少年皇帝口中說出,似乎便全是道理,他大權在握高高在上,無人能反駁半句。?

誰對誰的出身和恩怨都心知肚明,可心知肚明又如何?

該唸的念着,該執拗的記着,有恩怨的報復到底。活着的墨家他不放過,死了的人也要挫骨揚灰,十年太晚,三年便是一個輪迴。

司徒赫忽然冷笑了一聲,鳳目隨即斂了下來,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疤已經長進肉裡,有了歲月的痕跡,只是再沒了疼痛的知覺。

“原來如此,陛下可真是爲榮昌靖公主着想。”司徒赫道。

“赫兒!住口!休得再胡言亂語!”司徒大元帥喝了一聲,阻止司徒赫再說出什麼無法挽回的話來。

家族利益重於一切,如今大興已換了皇帝,皇帝的話從來都是聖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是講道理?

“司徒赫冒犯了陛下,司徒赫罪該萬死。”司徒赫木然笑道。死生都好,婧小白的墓被遷走,葬入皇陵,無論她願意與否,可到底還有容身之處,他該爭的爭了,爭不了的便放棄,世事從來不由他。

被如此大不敬地對待,百里御卻很大度,少年稚氣的臉上都是寬容,他笑開,上前拍了拍司徒赫的肩膀:“赫表兄千萬別這麼說,倒顯得自家兄弟生分了。舅舅,朕最愛的就是赫表兄這直來直往的性子,自朕登基以來,便鮮少有人敢說真話了。赫表兄敢怒敢言,朕很喜歡。朕從未懷疑過司徒家的忠心,年年歲歲,有司徒家在,朕便安心。”

王政的刀有太多把,折的折,叛的叛,司徒家始終鋒利且忠於職守,如此,龍座才能坐得安穩。

“時間太快,又是一年科舉了。文舉三月會試,四月張榜,武舉五月比試,期間有各州府舉子進京,京中治安還望赫表兄嚴加排查,再不能出景元十七年武舉時的亂子了。”百里御笑道,科考大事皆在他心中,每件事佈局謀劃不亂分寸,實乃明君之舉。

司徒大元帥道:“不消陛下吩咐,此乃司徒赫分內之事,定當不負皇恩。”

司徒赫低眉斂目,應道:“是。臣遵旨。”

百里御卻不管他們叔侄的回答有多言不由衷或是忠心不二,他施施然走上高臺御座,繼續低頭欣賞着自己的那副字,問高賢道:“高公公,你是父皇身邊的老人了,三年一科舉,父皇都要親自去判殿試舉子的文章,你覺得今年的舉子中是否有驚採絕豔之輩?”

高賢深宮裡呆了幾十載,說話做事從來滴水不漏,聽罷這問,不慌不忙地笑答:“大興人才濟濟,舉子們無不想爲陛下鞠躬盡瘁,以陛下您的文韜武略定能擇出未來的國之棟樑,此乃大興百姓之福。”

“哈哈哈哈,”百里御笑起來,眼裡都是得意,“的確,朕能明辨是非好壞,那些舉子們的文章朕一瞧便能分出優劣,朕可不好糊弄啊,他們得拿出真本事才行。哈哈,如此說來,朕倒是格外期待今年的舉子們是何種表現啊!”

正統元年,三月春暮,科舉殿試。

百里御高坐龍臺之上,望着殿下那些一臉恭敬與小心翼翼的舉子們,連擡頭瞧一眼御座也不敢的誠惶誠恐。

何等熟悉的場面啊。只不過三年前,他是他們當中的一人,而如今他俯視衆生,他的視線一一地落在每個人的臉上,脣角微微地勾起一絲古怪的笑意。

多卑微渺小的可憐人啊,盼着一舉奪魁,盼着一朝青雲直上,可憑他們這等螻蟻姿態,以爲會寫些做作草莽文章,便能議論朝廷大事?

可笑。

上屆科考榜眼探花等人皆在翰林院修史,雖爲他同窗,仕途也不過止步於此,何人能似他,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聖上?

批閱考卷時,正統皇帝親自監督,瞧着那些舉子們的考卷,皇帝惱怒地摔了硃筆:“狗屁文章!這些人比上屆差得遠了!”

閱卷官頓時跪了一地:“陛下息怒!”

“連朕的文章也不如!這裡面隨便挑出個人來都是庸碌之輩!這等廢物也敢來迷惑朕的眼?!”正統皇帝將考卷扔了出去,灑了滿地的狼藉。

無人敢說話,只高賢還能勉強勸着,小心翼翼開口道:“陛下息怒,舉子們自當是不如陛下的,臣子們自當有臣子們的本分,怎敢與陛下您相提並論?陛下是天子,自當高過他們。”

正統皇帝聽罷,怒意平息了大半,忽地想通了,微一挑眉道:“高公公此言倒是有理,他們自當是不如朕的,若人人似朕,豈非人人都能做得皇帝?”

高賢一聽,忙跪下:“陛下乃真命天子、九五之尊,此言萬不可再說,會折了大興的氣數啊陛下!”

“哈哈,高公公,起來吧,朕自然是九五之尊真命天子。”正統皇帝的怒意來的快去的也快,這會兒已不再生氣,反倒一一地爲那些舉子的文章排了優劣高低。

不需閱卷官插手,他自有他的決斷,若論讀書何人比他更精通?

着實費了不少功夫,這才罷手,道:“雖不如意,倒也湊合,照着這順序放榜吧。”

“慢着……”

吏部官員正要接了去,少年皇帝卻忽然想起什麼,命人拿了那些舉子的籍貫出身冊子上來。

衆人正不解,忽聽皇帝在翻閱卷冊後一聲冷笑:“朕道是爲何這屆舉子如此不堪,原來多是商人之子。商人多狡詐,諂媚勢利,若在朝爲官,恐連累社稷。此次殿試三甲盡爲商人之嗣,着實令朕擔憂。朕的口諭吏部且記下,往後歷屆科舉,但凡是商人出身不得入三甲之列,爾等重新列過名單再放榜吧。”

“……是。”吏部官員不敢忤逆。

僅僅因爲出身,殿試三甲皆落於人後,若狀元之選非以文章定高下,科舉秩序便是亂了。在場人人莫名其妙,可人人似乎又心知肚明。

大興開國以來本就對商人諸多嚴苛,即便有功之人也難以爲官,科舉考試更是對商人限制太多。已故的榮昌公主駙馬墨問爲輔政大臣時,曾提出廣開言路、放開商人科舉限制,藉此爲大興徵得糧草,救國於危難之中。實乃良策。

因是先帝時頒下的旨意,正統皇帝不能廢止,故而此屆科舉纔會出現舉子多有商賈之家出身的現狀。如今看來,正統帝對此並不滿意,若非對商人之嗣有意見,便是對提出這一良策的那人心有不滿。

皇帝如何說,臣子只能照辦,無人敢妄言,除了吏部尚書楊弘。楊弘一貫以剛正不阿敢於直諫聞名於朝,即便對手是司徒家也從未妥協退讓。知曉此等荒唐事後,楊弘當面勸諫新帝,新帝不僅不聽勸,反而震怒當場。

楊弘與叛臣謝炎乃是兒女親家,其子楊峰曾爲禁軍統領,守衛皇宮多年,因謝炎叛國逃往北郡府一事遭牽連。景元帝在時,楊弘父子尚能官在其位,如今禁軍已由司徒家接管,楊弘父子被束之高閣。

因科舉一事,吏部尚書楊弘被架空官職,罰俸數月,司徒赫進諫無果,朝中一時人人自危,唯恐觸碰新帝逆鱗。

今科狀元放榜時連自己都懵了,不敢相信能中狀元,喜極而泣一番,打馬遊街、佛塔題名的舊例過後,新帝照舊在承恩殿賜狀元國宴。

今科三甲皆感念新帝隆恩,大有前程似錦的意思,卻又在新帝深沉的眼中發現了難以言喻的蔑視。

隨後不久,幾人得了個翰林院六品七品編修的職位,其餘衆人皆被派往外地做了個九品芝麻官,始終未得重用。

四月,因景元帝入陵寢不過兩月,盛京城禁歌舞玩樂,宮中一年一度的蹴鞠賽也久不再辦。百姓們初一十五照舊去寺中拜佛,只是再不見景元帝在時帝后大張旗鼓入大護國寺禮佛時的盛景。

今上不喜佛事。

四月初八佛誕日,司徒赫照舊去法華寺祈福,黎戍與黎狸都在,法華寺內那株百年菩提樹仍鮮翠一片,樹上的紅綢帶卻比往年少了許多。

法華寺內的藥師塔倒了,砸中了藏經閣,引發藏經閣大火,加之藥師塔內的地宮被封,放生池枯竭,法華寺再不復往日香火旺盛,善男信女寧願去遠一些的大護國寺、凌雲寺,也再不肯來此,連帶着長興街也清冷了不少。

“倒是比往年清淨了。”見司徒赫與黎狸皆虔誠跪拜菩提樹,黎戍握着摺扇在一旁說着風涼話。

環顧一週,將寺內的所有景色都收入眼底,黎戍仍是聒噪,遺憾罵道:“法華寺的老和尚們也真是夠摳門兒的,不能因爲香客少了,連結緣豆也不肯再施捨了,那爺來這裡有什麼趣兒?”

其實法華寺之所以破敗,自北郡府叛亂後始終未得修葺,還有一層緣由,只是普通百姓不知罷了。法華寺內的玄明大師以出家人的身份暗藏盛京城中,在北郡府叛亂當日助晉陽王世子韓曄等人叛逃,此等罪責,足夠法華寺遭封。

拜過菩提樹,司徒赫直起身子,目光卻望向遠處藥師塔的方向。

黎戍知曉他在想什麼,上前勾住他的肩膀道:“別看了,她不在那兒,她在天上呢。看着咱們。”

黎戍連婧小白的名字也不敢提,怎麼敢說呢,婧小白在那片廢墟里,被燒成了灰?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給人希望,又讓人絕望,始終冰火兩重天地煎熬着。

“沒準啊,瞧見你這愁眉苦臉的樣子,她不開心了,讓你絆一跤,跌個狗吃屎。”黎戍哈哈大笑,“反正我覺得這是她做得出來的,我這兩月平白無故跌倒好幾回了,定是她瞧我不順眼,故意給我使絆子呢。”

司徒赫終於彎起脣角笑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麼,睨着黎戍:“不知那條黑蛇怎麼樣了,我們去找找?”

黎戍嚇得抖了抖,一股冷氣往頭頂鑽,一把推開司徒赫,叫道:“司徒赫,別作妖,爺可不想見那條黑蛇!”

“哈哈哈,不找了。”司徒赫輕輕笑了笑,笑容未達眼底,“找到也不好玩了,這遊戲本也只有婧小白喜歡。其實挺想問問她的,即便去了天上,好歹託個夢給我,沒有良心。”

“可不是沒良心嗎?她從小就沒良心,欺負了人自己不記得,第二天照舊嘻嘻哈哈。缺心眼兒的人活得反而自在些,哪像你,惦記這個惦記那個的,還是絕情點兒好。”黎戍搖着扇子嘆息道。

“再生氣再傷心,好歹給我個信兒,是不是連我也不信了,撇的乾乾淨淨的。”司徒赫望着菩提樹,說着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生氣?撇什麼?”黎戍沒聽明白。

也許是三年已過,倒不似第一年第二年似的提也不能提,一碰心口上就血肉模糊,司徒赫避重就輕地笑道:“沒什麼。 ?  現在回想,病秧子也不是一無是處,他不死,興許婧小白也還在吧?”

什麼都原諒,什麼都接受,只要她活着,成親生子怎樣都好,能看到,能抓住,他便知足。

一退再退,設想無數可能,司徒赫最後也只能苦笑道:“太快了,這日子,第三個年頭了。我們一日老似一日,婧小白……不會再長大了。”

“是啊,她走的時候剛過十七歲生辰,真佔便宜,永遠十七歲了,看着我們老。”黎戍嘆息道。

黎狸在一旁握緊了胸前的長命鎖,始終低垂着眉眼沒說話。

她今天沒穿紅衣,但她梳了一個婧公主曾梳過的髮髻。忘了自己原是什麼模樣,仍希望自己更像“她”。

但是啊,她怎麼可能更像婧公主?

她已經十八歲,而婧公主不會再長大,她無從模仿婧公主的十八歲、十九歲和以後漫長無邊的歲月。那紅衣將軍的目光,越來越不可能在她的身上停留了。

紅衣將軍尚有社稷抱負、家國大任,她只是個耽於情愛的小女子,不得所愛之人,要長命何用?

……

轉眼五月,日頭一日比一日毒起來。

登基以來第一個端陽節,百里御仍遵循舊例在宮中設家宴。

彼時,景元帝的后妃都已移居別宮,獨三公主百里柔的生母季淑妃因在景元帝彌留之際陪伴左右,百里御登基後尊其爲太后,掌管六宮事務。此次端陽家宴便由季太后一手操辦。

卻不知爲何,今夜的氣氛有些凝重。

新帝繼位,第一要防的便是兄弟之禍,因而新帝的幾位兄長皆惴惴不安忐忑赴宴。

百里御坐在原來景元帝的位置,因尚未成年,不曾立後,也不曾納妃,近旁坐的只有季太后。

與去年相比,此次家宴更顯清冷,司徒赫也以不合禮法爲由不再出席皇室端陽家宴。

百里御掃視了一圈沉默的衆人,先舉杯開口道:“太后,衆位皇兄皇嫂,這是朕登基以來第一個端陽家宴,父皇母后皆已入陵寢安歇,朝中也無大事。藉此良辰美景,與諸位一聚,願我百里皇族千秋萬代,復興昌隆。”

“謝陛下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衆人跟着舉杯,齊聲賀道。

百里御飲下杯中酒,聽着耳邊那全無雜音的恭賀,似笑非笑,不明喜怒:“原以爲只上朝時纔會聽見這種聲音,原來家宴也是一樣。”

萬歲萬歲萬萬歲,這裡只有萬歲,沒有兄弟姐妹,正如天上只有一個太陽,其餘的繁星都是陪襯,無法與日爭輝。

當皇帝,原來這般有意思。

有意思啊。

衆人紛紛噤聲,詞窮卻不知該說什麼,百里御覺得無趣,自己給自己解了圍,笑道:“三皇兄,前幾日天兒熱,不知啓年可還受用?朕命人送去了南疆進貢的荔枝,八百里加急,甚是可口,孩子體弱,可要多多照看着點兒。”

“多謝陛下擡愛,啓年年幼,牙還沒長全,恐無福消受陛下的恩典。”三王爺百里昇忙謝道。

“怎麼會呢?啓年的名字可是父皇起的,他是父皇的第一個孫兒,父皇在天之靈想必也十分惦念他。”百里御笑道,狀似無意說出口的話卻越聽越讓人瘮得慌。

聯想起帝陵內殺工匠、監工,派瘋癲的左相墨嵩守皇陵種種,由不得人不恐懼。眼前這個少年天子,他的手裡掌控着無上的權力,隨時能掀起腥風血雨。

今日是工匠、監工,昔日宿敵,他日保不準是兄弟姐妹,何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謝陛下隆恩!臣感激不盡!”百里昇嚇得嗓音都有些抖了,卻不能不接話。

“啓年那孩子倒是聰明伶俐,那麼小已那樣招人喜愛。”季太后笑道,說了些敷衍的無關緊要的附和。

席上衆人雖都帶笑,卻並非出自真心,只有些虛情假意和虛與委蛇,更多的是害怕與小心翼翼。

百里御一圈兒看下來,忽然眼神就變了,卻依舊笑意盈盈的:“怎麼朕做了皇帝,與諸位反而更生分了?我原以爲各位兄長能待朕如初呢,沒想到連天都聊不順暢,那這家宴意義何在啊?”

“陛下,臣……”

“陛下……”

衆人嚇得血冷,待要解釋一二,卻發現年輕的皇帝並沒有要聽他們說話的意思,他的眼神深沉不見底,轉着手中的琉璃杯盞,自顧自道:“聽聞朕曾有個七弟,生得也是聰明伶俐,可惜,黎家竟想着謀反,父皇白疼愛了他那麼多年了,狼子野心的東西,不要也罷。朕回宮那日親眼瞧見七弟溺亡,真是悽慘啊,好好一孩子,偏學戲子之法,早該有如此下場。連四書五經也念不全的廢物,枉生爲人!”

“是……”衆人被這番話嚇得魂飛魄散,老七百里明煦之死,是宮裡人盡皆知的事,黎家聯合北郡府叛軍謀反當日,老七溺死在御花園的池子裡。

如今新帝拿他來做文章,告誡的意思太明顯,他們今日能否活着離開已是疑問。

若是老七與新帝並無恩怨,也斷不會在老七死後仍點名來罵,伴君如伴虎,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故而,三皇兄……”百里御忽然點了百里昇的名字。

百里昇忙不迭地離席跪下:“臣、臣在。”

俯首貼地,恭敬非常。

百里御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眼神掃過百里昇的低微姿態,忽然笑了:“三皇兄莫緊張,朕只盼着你仔細着點兒教導啓年學問,教教他做人、讀書的道理,莫要沾染不該沾染的東西,若是他不乖,朕可是不依的!”

“是!臣遵旨!臣定當悉心教導啓年學問!請陛下放心!”百里昇嚇得身子僵硬,願以爲新帝點名,定會有大難臨頭,卻不想落下來的雨點卻如此之小。

可也正因爲如此,才更令人不舒服,頭上始終懸着一把利劍,不知那劍何時落下。

等三王爺百里昇回了席上,百里御又轉頭看向季太后,笑問道:“太后娘娘,柔皇妹也有十六歲了吧?這個年紀,太后是否想過要爲她尋一門好親事啊?”

談起妹妹百里柔的終身,暫緩了席上的凝滯氣氛。

“是啊,陛下,柔兒已十六歲了,這親事本宮也沒主意,還請陛下做主。”季太后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臉,“不過,柔兒的終身大事不重要,倒是陛下十月便要及冠,立後一事更讓萬民關切。”

沒有外戚扶持的太后,徒有虛名罷了,一直只想給女兒謀一個好的歸宿,若是能嫁得良配,她也好安心了。

先帝在位時,前年的端陽節倒也提過這樁舊事,若是新帝有心,當然是將百里柔許配給司徒赫。

哪怕司徒赫以有隱疾爲由謝絕此事,可以司徒家那樣的身份地位,總歸是要娶妻生子的。哪家的千金小姐也配不上,唯有尚皇家公主最合適,而所有的公主裡,獨百里柔的年紀和相貌最相當。

季太后的心思不敢太過外露,還是先客氣了一番,表達了對新帝婚事的關切。

“季太后有心了,如此說來,朕倒是得費一番心思去想想了。”百里御執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又放下,彷彿認真思考了一陣,少年曾經清亮的眼神早已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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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朕知道柔皇妹該嫁何人才對了!”在季太后的期待和忐忑中,百里御忽然露出天真無辜的笑容來。

卻並不着急說,只問一旁的高賢道:“高公公,朕記得父皇的遺詔裡說,若是想要光復我大興,必得聯合西秦,西秦爲九州霸主,這一點無可厚非,對嗎?”

高賢低眉順眼地應:“是。”

百里御滿意地點頭道:“如此說來,我大興並無第二條路可選。北郡府叛臣如此無恥,反賊佔據北郡三州自立爲王一年有餘,若不能平叛收回北郡失地,朕心有不甘哪。故而,季太后,朕打算讓柔皇妹和親西秦……”

“……”季太后瞪大雙眼,當場暈死過去。

和親西秦,遠嫁長安,這便是天人永隔了。即便嫁的是西秦大帝,又有什麼稀罕?當年婧公主未曾成的婚事,自有人替她成了。

……

九月,北雁南飛,北郡三州最先落雪,萬物蕭然。

三國呈鼎立之勢已久,東興雖與北晉休戰,卻仍勢如水火。東興景元帝駕崩,新帝登基後內亂不斷,本也是可乘之機,然北晉不肯拋卻休養生息之國策,儘量避免挑起事端,藉機養精蓄銳。

“東興的小皇帝還真心狠,景元帝那老狐狸在位時尚有幾分風骨,不過是去賀西秦大帝大婚、皇后臨盆之喜,爲他的兒子鋪一鋪路。如今小皇帝剛登基,便迫不及待弄了個和親的把戲,上趕着將公主送與西秦大帝爲妃,這般低的姿態,是多想爭一口氣啊?”大元帥杜皓宇嘲諷地笑道。

探子回報東興欲結盟西秦謀劃後路,北晉君臣便據此商議對策。

龍座上的大晉皇帝沉穩肅然,眉宇間仍是當年模樣,卻比爲質子時更多了幾分不怒自威。

“陛下,如今三國都在互相防備,東興與我大晉勢不兩立,西秦原本置身事外,可若是此番東興和親一事成了,西秦那邊一旦出兵協助東興,以我大晉如今之國力兵力恐怕尚有不足。”鎮國公謝炎憂心忡忡道。

“此前臣的想法不得不重提,陛下尚未立後,不如往西秦求娶公主一位,以陛下與西秦的血脈親緣,想必可成。萬不可讓東興小皇帝得了便宜!”謝炎上奏道。

杜皓宇卻不以爲然:“鎮國公大人也不必過於憂慮,東興小皇帝送公主和親,我大晉便去求娶西秦公主,這不是上趕着讓西秦看笑話?”

“杜大元帥有何高見?”謝炎問道。

“此前西秦皇后臨盆,我國使節前往道賀,與東興所受待遇相同,西秦大帝不偏不倚,擺明了是不插手兩國戰事的。西秦大帝大婚之際曾言,一生只得一位皇后,如今那位皇后已有龍子傍身,恐怕東興小皇帝要失策了。臣以爲,不必求娶西秦公主,自有對策。”杜皓宇笑對龍座道。

各人心裡都有思量,雖是對策,也有私心。

謝炎心知杜皓宇有別的打算,退後一步道:“大元帥的意思是?”

“說下去。”大晉皇帝道。

“是,陛下。”得了聖旨,杜皓宇纔敢一一解釋:“西秦四大豪族執掌大權,滎陽白家更是位高權重,但西秦自有西秦的風波。”

“西秦大帝母子不和已久,白家式微,四大豪族內鬥。臣得到密報,那位白家的皇后兩年不曾露過蹤跡,連太子也從未露面,不知西秦大帝所謂的寵愛白氏皇后有幾分真假。也許那位白氏皇后早已遭難,只是國之大事未敢公之於衆罷了。??壹? ?看書 ”杜皓宇語出驚人。

謝炎聽罷也是吃了一驚:“若果如大元帥所言,那豈非東興小皇帝的和親一策可得手了?”

杜皓宇笑道:“非也。”

他轉而朝龍座上的皇帝拱手,繼續分析道:“陛下,下月初九乃西秦大帝生辰,東興和親的隊伍不日將出發前往長安,臣猜測是想借西秦大帝生辰之機獻上公主爲賀禮。若我大晉同樣派使臣前往賀壽,哪怕東興做出再低微的姿態,至少西秦大帝不至於當面應承了東興的‘大禮’,更有甚者,若是西秦大帝生辰當日那位白氏皇后也在,可想而知滎陽白家的顏面何存?”

“若是那位白氏皇后不在呢?”

“若是不在,便更好辦了。說明西秦內亂已深,尚且自顧不暇,何以有空去應承東興的和親?總而言之,爲了顧及西秦豪族的顏面,尤其是白家的身份地位,西秦大帝絕不會與東興結親,東興小皇帝的算盤算是白打了。”杜皓宇篤定道。

“大元帥好計策,我們的使臣此去不求和親、不求結盟,只是賀壽,卻可一探西秦和東興兩國的究竟,不失爲一石二鳥之計。陛下,您意下如何?”

幾位重臣達成了一致的想法,末了來問大晉皇帝的意思。

忠臣良將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所有來龍去脈一一分辨清楚,作爲龍座上的那人,大晉皇帝又怎會不知曉?卑躬屈膝的姿態他做不出來,求娶公主更是不可能。

他要聽的是他們的對策,恰也是他所認可的。

“就照大元帥所說的辦。”皇帝並無意見。

轉眼秋去冬來,又是初冬,十月初一是丫丫的生忌,法華寺的大門再開一次,年年也只開一次。

世上的日子太多,西秦大帝的生辰自有人替他記着,死去的人誰還記得?

大事議完,重臣預備散去之際,國師桑頡匆匆步入,奏稟道:“陛下,鳴山有異動。多年來,臣從未放棄尋找晏氏女,依卜卦所言,晏氏女在西南方向,卦上所預測的,正是長安城。”

……

西秦榮昌三年,十月初一,大雪,大帝不治之症毒發,病居清心殿。

十月初三,東興和親車隊入長安城。

十月初四,北晉使臣入長安城。

慈寧宮內,靜養了兩年的白太后終於來了精神氣,與白國舅、君越幾人商議對策:“十月初九皇帝的壽宴正是好時機,東興、北晉皆有使臣出席,皇帝若是缺席壽宴,便是令我大秦面上無光,他如何躲得過悠悠衆口?”

承親王君越笑道:“正是!母后,據兒臣所知,東興特意送了位公主來與大秦和親,若是皇兄避而不見,恐怕挑起的便是兩國爭端了。兒臣聽聞皇兄這兩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此體魄,如何能再掌國事?”

經由當初清心殿前宮變一事,太后私軍被削奪,白家也丟了諸多朝中大權,不過是掛着些虛名罷了,唯一的實權當屬大元帥白嶽手中的兵權。

故而,白國舅憂心忡忡道:“太后和承親王三思,陛下再不濟,仍是一國之君。細思起來,陛下在位十餘載,大秦國力大增,白家卻淪落至此,失了第一豪族之勢,眼看着薄家、孟家蒸蒸日上,風頭一日蓋過一日。老臣以爲太后還應以大局爲重,畢竟東興、北晉此番前來,誰也無法預測他們打的什麼主意。”

從來對白太后言聽計從的白國舅忽然有了自己的主意,言下之意皆是向皇帝退縮,以保全大秦社稷穩妥。

白太后冷下臉來:“外患要防,內憂也不可不解決。對哀家來說,白家與君家的約定不可廢止,這是百年前定下的規矩。哀家此生唯一的遺憾便是生了這樣一個孽子,未曾在他出生時掐死他,任他再驚才絕豔世無雙,也不是哀家的心頭肉。立後、生子、立太子,從未與哀家商量半句,如此獨斷專行的性子,哀家如何能容他?”

君越低着頭,不敢接話。

“國舅,回去好好與白湛商議一番如何行事,白燁此子沉寂兩年,從不干涉朝政,可當日清心殿前一變,他也算有勇有謀,哀家也想聽聽他怎麼說。”白太后下了旨意,“使臣居於京中驛館,皇帝未曾召見,承親王可命人去探聽一番消息,若是東興和親爲真,哀家自有主意。”

“母后的意思是……”君越似懂非懂。

“其一,若是皇帝身子抱恙,壽辰當日不出席慶典,他定是已病入膏肓,便以皇帝暴斃爲由行宮變,越兒順理成章繼任皇位。其二,若是皇帝尚可支撐,親自出席慶典,慶典上納東興公主爲妃,那麼哀家便安排白露入宮侍寢,沒道理東興的公主就是尊貴,我白家的千金就低賤,既然要充盈後宮,雨露均沾的道理他早該懂了。”白太后條理清晰,絲毫不亂地定下了兩手對策。

“……”承親王君越聽罷,半晌沒能回神。

計策一太過刺激,他的身份翻天覆地,九五之位唾手可得,這個“得”太容易,每一回都只在太后的口中,他是個聽話的兒子,一切依賴太后做主。

計策二太過揪心,將所愛之人拱手讓與兄長,成爲三宮六院中的一人,叫他如何甘心?何況……

他自然是希望計策一得成,計策二不過權宜之計,徐徐圖之之法,半分不痛快。

“可是……”君越尚有疑惑:“可是皇兄已立太子,即便他暴斃而亡,那龍座如何輪得到兒臣來坐?”

太子是皇儲,沒他什麼事。

白太后以輕蔑的眼神盯着他,冷笑道:“你安插了那麼久的眼線,會發現不了宮中已無半分皇后和太子的蹤跡?以皇帝的身體能生出什麼好的兒子?興許太子之說也不過是皇帝的杜撰罷了!胎死腹中一屍兩命之事,晏氏女早該慣了。哀家說過,晏氏早已滅族,能翻起什麼風浪?個個都是短命的貨色!”

白太后說着,看向白國舅,白國舅低下了頭,嘆息了一聲,默默無言。都是陳年舊案,回首一想,孽債罷了。

“母后所言甚是。”君越忙道,“那……那兒臣這便去準備。舅舅,我與你一同去國公府,與湛表兄商議商議對策。”

白家蟄伏這些日子以來,白湛似乎也漸漸收心,不再胡攪蠻纏地惹事。

君越一來說明了白太后的旨意,白湛的心忽然活了:“太后果真如此說?”

只要君越做了皇帝,白家重回第一豪族之勢,便能左右朝廷大事,屆時出兵北晉或是東興都已不在話下。

從前白湛最想要的是白家的家族利益,能借此實現理想抱負,可自從中毒以來,最想要的不過是解藥,解藥也獨韓曄那兒纔有。

讓他的大師兄甘心把解藥給他是斷斷不可能,他毒入肺腑生不如死皆是拜韓曄所賜!

“北晉的使臣來了長安?”白湛在背光的暗室中幽幽問道,嗓音低啞撕裂甚是難聽。

歸國三年,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頭髮掉了大半,毒素疼痛日漸折磨着他,這般生不如死的現狀,不過在等一個機會。如今,機會來了,他又怎麼會放過?

“是。十月初九是皇兄的生辰,兩國使臣都來賀壽,如今已住進了京中驛館。”君越如實告知。

白湛的眼珠轉動也已不太靈活,他想起關帝廟前的那場大火,他的最後一招棋還握得緊緊的,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落下。

三人商議對策,白燁卻靜默不語,有他前番的背叛在先,白湛的視線落在白燁臉上,陰森森問道:“二弟如何看?”

白燁也是一身病體,單薄白衣不沾風塵,只沾藥香,連聲音也並無生氣,漠然答道:“大哥還是不要多想了,雖然這些年過去,禁令早已不如從前,可到底還是禁令,小心爲妙。承親王與太后所議之事,與當年清心殿逼宮相比,皆是犯險之舉,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興許又是陛下的一個計策罷了。”

“哈哈哈!總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白湛聽罷,森然冷笑,那雙幾乎要潰爛的手伸出去,遞給白燁瞧:“二弟,你看看你大哥如今的樣子,是不是覺得可怕又可笑?你可以安安穩穩地活着,不必承擔風險,只需呆在你的後院裡侍弄你的花草,可我等不了,我也沒有機會再等,你是不是覺得若我死了更好,你便是白家唯一的子嗣了?嗯?”

舊事重提,仍是這些說辭,年年歲歲地提起,白湛太過害怕,也太過心有不平。

“大哥,我從未如此想過,我於王政從無野心,只盼着白家安穩度日。覆巢之下無完卵,我不願白家做以卵擊石之事。”白燁平靜地回答,沒有緊張,也不曾焦慮,他事不關己的態度令白湛更覺厭惡。

“虛僞!白家不需安穩度日!成王敗寇,安穩便是落敗!便是死!”白湛尚未收回的手狠狠一巴掌打向白燁的臉。

與上回那一巴掌的力道不同,白湛的內力盡失,身子大不如前,白燁也並不覺疼痛,甚至也沒能撼動他的身子分毫。

只是白湛潰爛的掌心有血自紗布滲出,沾在白燁蒼白的臉上,倒爲白燁的臉平添了幾分邪魅和麻木不仁。

“你這種沒出息的性子,就算修習一萬年也不過是個只會侍弄花草的廢物!”白湛的罵無休無止,卻因氣急攻心,身子不穩,跌坐在椅子內。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白家嫡長子尊貴非凡,樣樣都能爭先,說的話都是對的,教訓兄弟從不手軟。

哪怕他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仍是如此。

“是不是還覺得委屈了?想殺了我?”見白燁斂下眉眼,白湛反而越發不舒服,“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死了,你也只是個廢物,明哲保身的叛徒!”

“湛表兄,罷了,燁表弟無心朝政,本也只是閒雲野鶴,便讓燁表弟自去吧,我們再說說話。”君越一個外人在一旁瞧着尷尬,又擔憂白燁似上次宮變那般臨時反水,便有心支開他。

“滾吧!還呆在這裡做什麼?我出不去這暗室半步,你卻逍遙自在!”白湛惡鬼似的眼睛掃向白燁的方向,呵斥道。

即便被踐踏得半點顏面也無,白燁也不曾反抗半句,對着兄長和君越一頷首,緩緩地轉身走了出去,自始至終,他都很聽話。

君越與白湛商議了半天大事,等出後院天已黑了,他沒直接回王府,而是去了白露的繡樓上。

作爲這裡的常客,也無人攔他,白露正在房中打盹,見他推門而入,氣得立馬跳起,上前對他又捶又打:“你還有臉來?!你來作甚?!”

“多日不見你,自然是念你纔來的。”君越笑着要去抱她。

“別碰我!瞧你做的好事!我如今可怎麼辦纔好!”白露躲閃,不肯讓他抱,神色既慌張又委屈。

“露兒,別打,也別鬧,聽我帶給你的好消息。”君越拉了她在繡榻上坐下,將太后的旨意一一說與她聽。

白露聽罷更是慌亂:“二表兄,如今我們沒有第二條可走,必須像皇姑母說的,一舉拿下他,然後由你來繼大位!若是他不死,走了第二條路,你讓我帶着腹中的他怎麼活?我是萬萬活不了了!”

君越撫着她的小腹,安撫道:“我明白,我也正是爲此事來的。你想想,此番兩國使臣來朝,他身旁又沒個旁人,連三舅舅也遠在邊關未歸,這不是天助我也嗎?可知他的生辰是個好日子,上一回你在他生辰之日借了太后之名去賀壽,那半碗蔘湯喝下,讓他消失蹤跡三年,若非有病,他怎會躲藏三年不歸?”

“神醫不在,又非身處江南,藥草不便,他那太子也不知夭折與否,皇后至今不知所蹤,這便是寡人的命相,我尋思着他的大限也快到了。接下來,便是咱們的好日子了!”君越笑得躊躇滿志,拍了拍白露的手背。

“慶幸的是,母后始終站在咱們這一邊兒,你再瞞一瞞,忍一忍,待我登上大寶,馬上立你爲後,到時候你腹中的孩兒便是太子,朕也給你一世榮寵!給你堂堂正正的白鹿名分!比他上回辦的立後大典還要隆重,可好?”

那夢境太美,彷彿便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白露暢想着,原本不悅的臉色漸漸好轉,投進了君越懷裡,兩指捻着他的衣襟玩弄,嬌嗔道:“你啊,就會唬我,從小到大就會唬我。興許到時候你當了皇帝,也會想着去娶什麼東興的公主、北晉的公主,送上門來的女人你會不睡?聽聞東興公主都個頂個的漂亮,不是說東興那位榮昌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兒嗎?想必她的妹妹也不會太差。”

君越哈哈大笑,摟着她有孕的身子揉了揉,笑道:“露兒你這醋罈子,怎麼醋到了一個死人身上?那榮昌公主再美,早已是入了土的了,誰入了土不腐?一想到這,我渾身不舒服,還有什麼興致去想她的妹妹?”

“榮昌公主是死了,可她的妹妹是活生生的小美人兒,好像才十六歲,楚楚可憐的人兒。你說的爽快,過兩日見了她,怕是魂兒都丟了,江南皇宮裡長大的公主,比我這個老女人要鮮嫩得多吧?”白露高高仰着頭,嘴裡不依不饒地說道,且賭氣且抱怨。

君越揉着她的小腹,又去摸她的腰身,只是哄她:“好了,露兒,連那位清心殿裡的皇后娘娘我瞧了也不曾動心,何人還能比她美貌?你且放心吧,此生我只愛你一人,何況,你還有了咱們的骨肉,我更疼你了。”

白露被他揉得發癢,抱着他的脖頸咬他的耳朵:“陛下,臣妾可就等你了,你若是再不成事,我這肚子可怎麼瞞得住?到時候我是要浸豬籠的,連活也沒法活了!”

“朕定不負你。”君越念念笑道,外面在下雪,繡樓裡無邊風月俱是春情。

……

十月初九,長安城大雪初霽,諸多勢力虎視眈眈,皆在等候西秦大帝壽宴開啓。

距壽宴不過幾個時辰,清心殿內仍無任何動靜,一片死寂。

黑甲軍將清心殿密不透風地鎖住,彷彿其中已有變故,而無人得以闖入。

“今日這局不知如何破,大帝的龍體如何支撐?”

“今時不同往日,除卻太后娘娘,尚有兩國使臣在場,即便薄相再有計策,終究無能爲力。朝堂大事,必得陛下親自出面,否則我大秦豈非無人做主?”

“藥王也不在,孔雀一人救治不了陛下的病症,這每隔半年必發的毒終究是解不了了啊!”

“哀莫大於心死,若是皇后娘娘同太子能伴在陛下身側,陛下一高興,這毒也就解了也說不定……”

“可是皇后娘娘兩年未歸,亦不知歸期啊!可憐大帝……”

龍榻外,桂九同黑鷹正憂心忡忡地嘆息着,只差沒躺上去替他們陛下受苦了。

忽聽得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匆匆進來,二人回首望去,只見一個白白淨淨的小人兒顛啊顛地朝殿內跑來,身穿的服飾非中原或江南的樣式,有點異族的意思,然而小人兒的五官……

“爹爹?”

那小人兒仰起頭抱住桂九的大腿,稚嫩地喊了一聲,那與大帝相似的雙目清澈得要命。

桂九嚇得渾身冷汗,忙矮身跪了下去:“哎唷,太子殿下!折煞桂九了!”

黑鷹本想幸災樂禍的笑出聲,但身子也跟着跪下去,對隨小人兒進來的另一道身影拜道:“黑鷹拜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

“爹爹?”矮矮小小的人兒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戳了戳黑鷹的頭,見人就喊爹,喊一句,他們都要掉腦袋的呀!

黑鷹和桂九一樣,頭低下去,再不敢擡頭看一眼,話更是不敢再說了。

“孃親,他們不答應,不是爹爹。”不到兩歲的孩子,說話已十分清楚利索,見戳人無果,轉而去抱了母親的腿。

百里婧彎腰將他抱了起來,往龍榻方向走了幾步,道:“算了,傾兒,你爹想必是不願見你我母子,躲起來不肯相見呢。這樣,我們回去找舅舅吧?”

桂九同黑鷹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喘。

兩歲的太子脆生生地應了:“好吧,反正爹爹不好玩,舅舅會飛,還是舅舅好玩。”

百里婧笑:“好,我們去找舅舅。傾兒,你瞧瞧那簾子後面是不是舅舅……”

她指着龍榻的方向道。

君傾一聽來了勁兒,彷彿“找舅舅”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忙劃拉着手要從母親懷裡下來。

百里婧鬆了手。

君傾顛顛地一路跑過去,掀開一層又一層的簾幔,龍榻裡隱隱約約躺着一個人,一動也未動。

兩歲的君傾身量比龍榻高不了多少,他站上龍榻前的腳踏,短短的手臂掀起了最後一層簾幔。

與一個男人睜開的眼睛四目相對。

“啊!孃親,不是舅舅!是別的人!”君傾一點不怕生,沒被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嚇着,卻也並不親近他,一發現那人不是舅舅,他立馬轉身就想走。

龍榻上躺着的男人一把抱起了他,將他小小的身子擄進了帳中。

“孃親!孃親!娘……”君傾叫了三聲,第三聲卻歇了,他在男人的懷裡連掙扎也再沒有,衝着男人喊了一聲:“爹爹!”

那一聲爹喊完,他老子的臉就繃不住了,又想笑,又是恨,一手抱着兒子,另一隻長臂伸出,將簾外靜立看好戲的小女人撈了進去,二話不說狠狠壓向她的脣。

火辣辣的長吻,恨不得將她吞下去才解恨,他咬牙切齒地質問她:“朕的兒子見了誰都叫爹?嗯?小瘋子,你還知道回來?”

百里婧跪在他的腿上,居高臨下地被他抱住,無論是兒子還是她,都在他懷裡,他一個也不肯放。

“不是你騙我回來的?散佈了多少謠言,說你病入膏肓妻離子散孤家寡人,眼看着要成爲多少人的笑話。方纔還讓人一唱一和地念你有多悽慘,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安安穩穩躺多久,多能忍?”百里婧咬了他的舌頭,沒敢咬太狠,這個闊別兩年的吻,讓她連喘氣都粗了。

桂九同黑鷹早悄悄地爬了出去,這種一家團聚的時刻,他們倆很可能會成爲大帝的靶子,去背那散佈謠言的黑鍋。

“咳……”君執被質問得啞口無言,他抱着妻子不放,又去關照兒子,問他:“怎麼認出我是你爹?你娘怎麼教你的?”

君傾剛見識了他老子欺負孃親的經過,兩隻小手很懂的罩住了自己的眼睛。

“孃親說,回到長安,第一個敢抱我的,就是我爹爹。要是很多人抱我,那最好看的就是爹爹。”君傾老老實實答道,“我覺得你長得最好看。”

一口氣說了這麼長的句子,舌頭連連打結,不到兩週歲的孩子,這麼聰明,那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瞧着真妙。

君執被兒子逗得笑開,他一笑,山河都爲之傾倒,他自己興許也知曉,故而不遺餘力地繼續以笑惑人:“傾兒,你孃親就是看中了爹好看,被爹欺負的時候連連求饒,說,君執,好看……”

君執好看,這四字是催情的藥,百試百靈。

在兒子面前胡說八道,只欺負兩歲的孩子什麼也不懂。

君傾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道:“君執好看,君傾也好看。”

“哈哈哈,”君執大笑,“自然,爹的兒子當然好看!”

從未見過他笑成這樣,笑得嗓子都啞了,連連咳嗽,臉憋得有些漲,百里婧拍了拍他的背,沒好氣道:“是,你們全家都好看。”

君傾也學着孃的樣子給他老子順氣,拍出的力氣又小又孱弱,他天真爛漫地笑:“爹爹好看,孃親好看,君傾好看,舅舅好看,貓也好看,全家都好看。”

稚嫩的聲音,奶聲奶氣地咬字,毫無芥蒂地依賴和擁抱,君執又是開懷大笑,到了這一刻才覺活了過來。他在兒子的臉上親了一口,又去吻妻子的頸側、耳際、眼睛,從抱住妻兒的那刻起,他再未鬆開手臂。

“不是病了嗎?多少日不曾踏出清心殿半步,怎的能說能動手,這力氣是哪裡來的?”百里婧任他抱着,嘴裡卻不饒人。

君執咬着她的耳朵答:“婧兒,你回來了,天都放晴了,朕心裡真滿,病症全消,生龍活虎。讓朕好好抱抱你和兒子。”

他說得情真意切,百里婧卻心知肚明,輕聲在他耳邊道:“若我不歸,陛下又當如何?”

“朕等你,多久都等你。”君執狹長的鳳目都是笑意,他所言如此誠懇,全無虛情假意。

“我相信。”百里婧不曾拆穿他,兩年恐怕已是大限,以他的脾氣能等多久?她若再不歸,鳴山怕早已被蕩平。

任鳴山再大,若舉國之力來尋人,一草一木也休想藏住。

“婧兒,朕想你,想兒子,天天想,夜夜想……”君執在她耳邊喃喃。

九五之尊又如何,西秦大帝又如何?他爲人夫、爲人父,愛妻憐子,從此有了軟肋,從未敢丟棄鎧甲,妻兒俱在,他才完整。

耳際忽然傳來一陣刺痛,君執遭了偷襲,兩歲的兒子咬住他另一邊耳朵,嗷嗚道:“爹爹,君傾也想玩咬耳朵,好玩!”

百里婧見此情景笑倒在君執懷裡,君執動也不動任兒子咬,有妻在懷中,有子萬事足,他還奢望什麼?

“陛下,兩國使臣已入朝華殿,只等陛下了。”

妻兒在懷,這等幸福時刻偏偏有人掃興,君執睜開雙眸,只見他的妻含笑望着他,兩年時光已過,他們分隔兩地,她經歷了什麼變得如此沉靜?

戾氣和頹唐散去許多,比兩年前更美、更令他心折,望着她便移不開眼,從她的眼裡再看見自己的臉,他們一家三口的確秀色可餐。

“再瞧下去,晚宴都該涼了。”百里婧自君執懷中接過君傾,將他放在龍榻之下,道:“傾兒,你先去找找這裡有沒有好玩的東西,娘替你爹更衣。”

君傾肉嘟嘟的臉露齒笑,自他發現自己長了牙,格外想讓人看他的牙,笑君執道:“爹爹,你也兩歲嗎?不會自己穿衣?”

“……”君執被問住了。

宮人送了龍鳳袍進來,還有君傾的衣服,君傾找了些稀奇物件玩得不亦樂乎,暫將爹孃拋諸腦後。

百里婧熟練地替君執綰髮、更衣,繫上腰帶,撫平褶皺,冕旒還在她手裡,他卻忽然抱住她吻下去,抱得緊,吻得深,若非時間倉促,他必得再做些別的。

鬆開她的脣時,君執的嗓子啞得只剩下顫抖,說着只她一人聽見的悄悄話:“婧兒,怎麼才能確定是你不是夢?七百多個日夜,朕的枕邊空空懷裡空空,你臨去前卻祝朕百歲無憂……朕既憂且怖,朕不得善終。”

“別再說。”百里婧踮起腳尖送上自己的脣,他說得再真切,不如她親眼瞧見的真切。方纔替他綰髮,她發現他已生了華髮,一根根拔除不盡,他尚未至而立之年啊,歲月已不肯饒他。她心裡始終惦記着那日九重龍華殿上的身影,漫天的雪落下,他獨自白了頭。

“啊呀,我的眼睛瞎了。”君傾脆生生的叫嚷逗笑了宮人,也逗得他爹孃停下了摟抱親熱的動作。

“朕也替你更衣。”君執太膩着她,眼神一刻也不離,可憐得像是被人遺棄許久的孩子,偏他長着一張和她兒子太相像的臉。

百里婧無奈,任他伺候,在君執蹲下爲她穿上鞋時,她在他頭頂處悠悠地笑:“這禮服倒也挺合身。”

君執笑:“去年做的新衣。”

百里婧恍然:“哦,這刺繡和款式倒像是宮裡最時興的,去歲已做成了?料子倒還簇新得很。”

“……”君執今日是處處落入妻兒的陷阱。

“傾兒的這套是他的尺寸,陛下去歲已備下了?知曉傾兒今時今日回來,恰好是這樣的尺寸?陛下和傾兒果然是血脈相通。”百里婧拿起君傾的衣服,假作不知地問道。

他早知她今日回來,他早已備下了一切等她。

君執被揭穿,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攬進懷裡,湊近了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給朕些面子,纔是皇后該做的,當心朕罰你。”

百里婧笑:“今日是陛下生辰,臣妾攜子君傾祝陛下長命百歲,百歲無憂!”

君執彎起脣,狹長的黑眸俱是光彩。

君傾手裡抓着自己的新衣,不滿地舉高給母親:“娘,君傾兩歲,不會穿衣啊。爹爹不要再咬嘴巴,疼!”

宮人低頭忍笑,帝后相視一笑,二人一起蹲下,爲太子更衣,清心殿內終於等來了一家團圓。

與此同時,逃出殿外的桂九目睹了一場薄相家的慘劇。

闊別兩年,九命貓長高了不少,身量也不知怎的瘦了下去,終於長成了一個落落大方亭亭玉立的小美人,長髮高高束起,綰了個男子髻。

薄相明裡是來等陛下,實則不過來堵人,皇后娘娘回來了,沒道理梵華不回來,皇天不負有心人,總算堵到人了。

兩人在清心殿前相遇,梵華冷若冰霜,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再沒東張西望的毛病。

貓兒沒良心,能忍住不開口,薄延便先開口問她:“長高了,卻怎的瘦了?”

梵華的視線掃過他:“你在跟我說話?”

“……”薄延一愣,“裝作不認識我?”

桂九與袁出對視一眼,薄相這兩年也的確清減了些,但也不似梵華那般由圓滾滾變成俏美人。

梵華的臉上仍舊無笑,眯起眼睛道:“本就不認識,裝什麼裝?”

她看了看天,對桂九和袁出那邊問道:“太陽快下山了,我們少主什麼時候出來?”

“這……”桂九也覺得不對勁了,說話這麼清晰,一點邏輯不亂,這真是九命貓?

“回去給你做糖醋魚吃,別鬧。”薄延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梵華無動於衷地轉頭看向他:“老不正經,你有病?跟誰說話,指名道姓地說!嘟囔什麼呢?信不信我抽你?!”

“……”桂九和袁出都震驚了,不由地暗暗吞了吞唾液。

什麼情況?薄相家的小貓兒不僅連吃的都哄不好了,反而養成了這等暴脾氣?不知清心殿內的大帝是否一家和樂,還是有後續波折?鳴山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我還沒說完,還有紅燒肘子、桂花鴨,也不稀罕?”薄相非常人,他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一擊不成,再放了殺手鐗,貓兒最貪吃,能無動於衷?

若是從前,梵華該雙眼放光立馬沒了原則地撲過去了,薄相家的小貓兒是出了名的好哄,一頓飯的事兒而已。

梵華忽然動了,擡腳朝薄延的方向走了過去。

薄延身後的仇五面露欣慰,這纔對嘛,一道才降服不了小貓,她起碼得掙三道大葷才肯妥協,本性如此啊!

然而,就在薄延沉靜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走過來的貓兒時,貓兒忽然一個發狠,出其不意地將薄延揍得倒退了兩步,不知將什麼趁亂塞進了薄延的嘴裡,冷笑道:“不要臉的老傢伙,調戲良家婦女就是這個下場。”

薄延被自家貓兒算計不是一次兩次了,從前還能有個分寸,如今卻是完全懵了,他嘴裡鑽進了東西,逼迫他一直咳嗽,想要伸手去摳喉嚨裡的東西。

梵華這時候才展顏笑開,對薄延道:“別摳了,老傢伙,這是好色蠱,只要你心裡不想着去靠近小姑娘,這蠱毒就不會發作。用吃的騙姑娘,你也太低劣了點兒吧?”

“相爺!”仇五這才覺得不對勁了,這是出大事了啊,相爺的樣子不像是裝的,小貓兒真對相爺下狠手了?

看薄延一臉難受,梵華笑眯眯的無動於衷:“難受是應該的,像你這樣的傢伙就該難受一陣,下次別再隨便和我說話。”

“梵華,不得無禮。”清心殿門外走出帝后同太子一家三口,遠遠望見這邊的情形,皇后便喝了一聲。

皇后叫的仍是梵華,怎的人卻不是那個人了?

見了皇后,梵華才真的笑了,解釋道:“少主,他調戲我,我只是給他一點教訓,纔沒有無禮。”

百里婧嘆息道:“解了薄相的蠱毒。”

梵華撇了撇嘴,略有遺憾地走到薄延身邊,在薄延深深的注視目光中,她再次將一樣東西塞進了薄延的嘴裡。

“以毒攻毒,你去一次茅廁就沒事了。記得別沾葷腥,一個月之內你也不可以近女色,這是給你的教訓。”梵華好心地提醒道。

梵華說完望向百里婧道:“少主,我幫他解毒了,小君傾讓我抱一抱。”

她大步往臺階上走,忽地停下腳步警告薄延道:“你別跟上來啊,我告訴你,我不是小姑娘,我已經成親了,我有夫君,你去調戲別人吧。下次再犯,我可什麼都不管了。”

“!”

九命貓成親了?和誰?薄相是被綠了嗎?

除了帝后一家,其餘所有人的眼神都可以用驚訝來形容,連大帝也心生疑惑。

可憐薄相,苦等童養媳兩載,等來了一頂綠帽子,碧綠碧綠的。

“好。”薄延忽然笑了,竟對梵華所說點了點頭。

他一笑,那雙沉靜的黑眸越發柔和了,可熟知他的人都知曉,薄相這是怒了,小貓兒恐怕下場悽慘。

“陛下,皇后娘娘,兩國使臣同朝中大臣已等候多時,請陛下同娘娘移步朝華殿。”薄延這丞相當的,萬分盡職盡責,即便是童養媳飛了,他也能迅速恢復鎮定,如常地處理國事。

正如薄延所說,朝華殿內,東興北晉的使臣已靜候許久,連白太后、白國舅、君越及其餘三大豪族之人也已等得各懷心事。

北晉派出的使臣乃是韓曄的四弟韓瞳,少年模樣,韓曄登基後獲封青州王,爲人心思縝密且武功不俗,唯兄長馬首是瞻。

東興的和親隊伍由昔日禁軍統領楊峰親自護送,新帝爲防楊峰有叛逆之心,調遣司徒赫昔時親衛隊長趙拓爲副使監督送親隊伍,如今,楊峰坐在三公主百里柔下首,趙拓坐於其後。

一國派的王爺至此,一國以公主和親,皆是給了西秦最大的面子。

所有人都在等。

等傳說中的西秦大帝,等那位寵冠後宮的白氏皇后同太子。

來或不來,都有人高興。

眼看要過壽宴吉時,東興、北晉使臣無人說話,倒是白太后率先發難,問詢道:“來人哪,去問一問皇帝,今日有兩國貴客在此,這壽宴何時開始?”

韓瞳忙道:“太后娘娘,今日大帝纔是壽星,我們多等一時不妨事。”

楊峰爲禁軍統領多年,只學會了一樣事——忠君,哪怕遭新帝嫌隙,仍舊忠於職守未敢有二心。即便北郡府叛臣在此,他也能一忍再忍。

此刻楊峰也不敢怠慢,代替三公主寒暄道:“太后娘娘,既然是賀壽,自然得守貴國的規矩,我們三公主並不覺有何不妥。”

使臣如此沉得住氣,白太后面上帶笑,瞧了君越一眼,君越會意,道:“兩國的使臣大人如此看重大帝的壽辰,實乃我大秦之榮幸,這樣吧,我去前殿瞧瞧,看皇兄是否已在來的路上……”

君越正欲起身,忽聽得一聲唱喝:“陛下駕到!皇后娘娘駕到!太子殿下駕到!”

一連三聲,震得君越忙又跪坐了下去,膝蓋撞到了桌角,疼得他面上一抽搐。

不僅皇帝來了?連皇后和太子都來了?

難不成是憑空冒出來的?

“父皇,祝你生辰快樂,龍體安康,萬歲無憂。”

人還未見,一個稚嫩的聲音先入了衆人的耳朵。

接着是西秦大帝的笑聲,不怒自威卻又心滿意足的說話聲:“傾兒深得朕心。還是你母后教得好。”

朝華殿內的使臣,連同大秦出席壽宴的朝臣們也都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聲音傳出的方向。

只見一道玄黑的龍袍率先自殿後走出,那張臉果真如九州世人所誇張的那樣顛倒衆生,而此刻他單手抱着一個與他有八分相似的孩童,那睜着一雙清澈的眼睛毫無畏懼地掃視過衆人。

緊隨他們父子身後的是一位身着玄色鳳袍的女人,雲鬢高聳,美豔絕倫,一顰一笑皆讓人神魂顛倒。

北晉那邊韓瞳暗自感嘆,西秦帝后太子三人,雲集了九州最精華的美貌,果然名不虛傳。

而東興的和親隊伍裡卻有三人睜大了眼睛,視線膠着在那位擁有天人之姿的西秦白氏皇后身上!

------題外話------

還剩一章或兩章就結束啦,下一更,8月8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