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爲什麼要住在天上,可能是要居高臨下地藐視凡人的卑微,嘲笑他們用短暫的生命持續上演不幸。
蘇嬀的手附上有些凸起的小腹,裡面是什麼東西,姜鑠的孽種,好諷刺。下輩子也不會忘記含元殿的血腥一夜,那個惡魔將父皇鞭屍,把弟弟嚇傻,當尊嚴和肉體被狠狠踩在腳下,結局就是連螻蟻都不如。
蘇嬀忽然覺得想吐,姜鑠骯髒的印記就在自己的肚子裡,這是恥辱是嘲笑是李氏皇族不幸的證據。女孩冷笑一聲,她淚眼婆娑地看韓度,粉嫩嬌美的櫻脣顫抖着:“你騙我,才一次,我怎麼可能會有。”
韓度垂下頭,黑髮有幾縷落在性感的鎖骨上,他側臉棱角分明,逆光看來,有如畫中之人。男人將蘇嬀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裡揉搓,疼惜道:“你換臉第二天劉胖子就告訴我了,那時候你身子非常虛弱,強行墮胎恐怕你受不住。我自作主張,讓胖子一直給你用安胎藥,等你調養好後再作打算,誰承想你竟偷偷跑了。”
“別說那些沒用的。”蘇嬀忽然想起方纔摔倒後□□彷彿有液體流出來的感覺,她忙將手從韓度手中抽出,伸進裙子裡摸了一把,褻褲有點潮溼但身底下很乾,已經不流血了。
蘇嬀定了定神,她看着男人冷靜道:“也就是說多虧了之前在用安胎藥,否則今日一摔,我肚子裡的東西就沒了,對吧。”好險,如果今日沒遇着韓度,這場禍事就釀下了,賤婢蘇婉,敢傷害我,你就得付出百倍的代價。
韓度點點頭,他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遞給蘇嬀,嘆了口氣道:“這個瓶裡裝的是劉胖子爲你準備好的丸藥,兌在水裡早晚各一次,靜養幾日就好了。”男人將女孩垂下的頭髮替她別到耳後,湊到女孩跟前哄道:“這不是長久事,眼下你的肚子會越來越大,根本瞞不過別人,趁早和我走纔是正經。”
“走哪兒去?”蘇嬀狠狠地捏了下鬆軟的肚皮,她的淚順着側臉滴到韓度手上,將男人的心燙的生疼,女孩笑着哭,她抹了把溼潤小臉,直勾勾地看男人傻笑:“姜鑠羞辱我,元蘭毀我容,我躲在糞車裡苟延殘喘,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親手報仇。好不容易有了盼頭,結果要毀在這個孽種手裡?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韓度一把將女孩拉進自己懷裡,他緊緊地懷抱他的珍寶,撫着女孩的背輕聲哄道:“如果你要報仇,那首先自己得先下地獄,何苦來,人生不過幾十年,別耽誤了自己。”
我何嘗不知人生苦短,只是有些事,恨得夜夜不得安寢。
蘇嬀失聲痛哭,她捶打着韓度的背,爲什麼會這樣,孩子是最無辜的,爲什麼要讓他生在罪惡骯髒的世界。好恨啊,女孩張口狠狠地咬住男人的肩膀,如果不是你韓度做了姜鑠王賓的牽線人,我何至於此!
“寶貝,哭出來就好了。”韓度一動不動地任由女孩咬他,他並不覺得疼,反而很幸福。男人微笑着撫摸女孩的背,輕聲哄道:“你要是覺得咬我還不解恨,就拿簪子往我身上劃。但你千萬別動氣了,對身子不好。”
正在此時,門咚地一聲被人踢開。蘇嬀慌忙將韓度推開,來人並不是三姐蘇嬋,而是一個華服弱冠美少年。蘇嬀一看這少年便知是自己的龍鳳胎哥哥,老六蘇人玉,兄妹二人長得實在太像了,只不過人玉比妹妹更多了些屬於男人陽剛氣。
翩翩佳公子,年十有五,蘇人玉身材高挺俊逸,彷彿只比韓度低了一點。他頭戴金縷合歡帽子,金線繡麒麟翻領紅上衣,左右兩臂露出窄袖黑內衣,銅製虎頭皮腰帶上掛着箭筒,腳蹬黑色長靿靴,面比傅粉更白,脣比點脂更丹,風姿有若巖巖之青松,舉止英氣灑脫,龍章鳳姿,雌雄莫辯。
蘇人玉面色含怒,他反手將門關上,大踏步走到對面二人跟前,上下打量了番韓度,對妹妹冷冷道:“我剛 回來就碰上三姐帶了幾個婆子往後樓這邊走,說是你身子不舒服。哼,我着急忙火地跑來,你就讓我看這個,還要不要臉了你。”
韓度起身擋在蘇嬀面前,他亦從頭到腳打量了這個美少年一番,冷笑道:“小少爺,連你父親都得敬我三分,說話注意分寸。”
外面響起上樓窸窣聲和婆子們說話聲,蘇人玉拍了下大腿直叫糟了糟了。但這少年人反應極快,他一把將披風圍在妹妹身上然後抱起虛弱的女孩往出走,在路過韓度的時候,蘇人玉低聲道:“我妹妹名聲要緊,有事過後說,別跟出來。”
韓度瞧着蘇人玉挺拔背影不禁讚歎,好聰敏的少年,只見那美少年一臉嫌棄地看着門口幾個胖婆子和三姐蘇嬋,不耐煩道:“起開起開,別擋六爺的路。”
蘇嬋眼中只有裡屋傲然獨立嘴角含笑的韓度,她款款地給蘇人玉讓出條道,儒雅笑道:“有六弟在,哪裡有什麼不放心的。韓老師,表哥還在亭子那兒等着咱們呢。”
蘇人玉冷笑着白了蘇嬋一眼,嘴裡嘟囔諷刺道:“花癡。”然後抱着妹妹頭也不 回地揚長而去。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所有人都能聽到。蘇家嫡長女身份尊貴,誰敢嘲諷她,也就只有這六爺了。六爺一貫驕矜眼裡無人,這是蘇家宅門上下都知道的。說他是庶子看不起他吧,可老爺把他寵的跟寶貝疙瘩似得,誰敢在他跟前說重話了。再說這人長得實在太好了,在你跟前微微一笑耍個賴,就算你有再大的火氣,那也撒不出。宅門裡下人私下傳,老爺遲早把爵位傳給這個小兒子,根本沒有大少爺的份兒。
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抱,簡直比吃了蒼蠅還彆扭。蘇嬀偷偷地打量這位小哥哥,真是個妖孽,長得簡直比女人還好看,不知他在門外站了多久,聽去了哪些話。
蘇人玉忽然冷哼一聲,他左右瞅了番,見沒人,纔對懷裡的妹妹冷冷道:“什麼也別說,虧我天南地北的找你,你倒好,見着我連哥都不叫了。”
“哥。”蘇嬀怯生生地輕喊了聲,她親暱地將頭枕在自己哥哥胸膛上,無奈道:“你看見了。”
“那人儀表堂堂,口氣也不小,好像還是個人物。”蘇人玉白了蘇嬀一眼,忽而又滿眼的柔光,這美少年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頭一低略過垂下來的花枝,低聲哼道:“不管他是誰,只要敢欺負我妹妹,都叫他好看。”
“胡說什麼,那是三姐姐的老師,更是父親和表哥的貴客,你得罪不起的。”
“你見你哥怕過什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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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中浮竹葉,杯上寫芙蓉。故驗家山賞,惟有風入松。①蘇嬋微笑着替韓度和王賓滿上竹葉青酒,此時清風徐來,將女孩袖子吹拂起來,登時就露出一雙如霜雪的皓腕,女孩頷首淡笑,粉頰含春,她歸坐後對韓度溫柔道:“您嚐嚐,是從益州老家帶 回來的。”
韓度端起酒樽一飲而盡,微微閉起眼睛品味脣齒之間的辛辣甘甜,有時候酒就像人生,入口時嗆得苦不可言,一可頭悶下去,那瞬間的眩暈感如踏雲端般美妙。那麼美人呢?韓度看了眼蘇嬋,好一雙腕子,可惜不是她的。
蘇嬋見韓度一眼盯住自己的手,嬌羞地忙低下頭,而此刻一旁喝的有些微醺的王賓嘿嘿怪笑了幾聲,搶過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樽,有意無意道:“公子方纔怎麼去了那麼久,是親自把七妹妹送 回閨房了麼。”
蘇嬋覺得表哥這話裡有話,酸味沖天,她不願意讓傾慕的韓老師難堪, 回答表哥道:“表哥你說哪兒去了,韓老師就送到半路上,最後是六弟特意來把七妹妹抱 回去的。”
不知爲何,王賓暗自鬆了口氣,他終究沒送成她。哼,這個韓度實在太惹眼了,有他在,在場的所有男人都會被比的黯淡無光,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人這麼討厭。王賓心裡雖這樣想,但他仍是一臉的笑,扭頭對蘇嬋道:“人玉 回來了呀,姨父這下可不用再一撥一撥地派人出去尋他了。”
聽到這兒,韓度心中一片黯然。女兒不值錢,丟了就丟了,兒子可就不一樣了,金貴哪,看來蘇照晟這精似鬼商人也是有軟肋的。
王賓眼裡忽然閃過一絲狡黠,他對韓度笑道:“公子見過我家六弟沒。”
韓度想起方纔那個眉目如畫的少年郎,對王賓點頭道:“真是個不錯的孩子,日後必成大器。”
王賓冷哼一聲,他有意無意地看着自家表妹,帶着抹嘲諷笑道:“正是呢,姨媽的長子儀表兄都沒六弟這般受人擡舉,不知道的還以爲他纔是嫡出呢。”
韓度見蘇嬋面色有些不自在,忙笑道:“他還是小孩子罷了,大人嬌縱也常見,王兄這話未免有些過了。”
王賓心裡有些不自在,他又悶了一口酒,挑眉笑道:“公子覺得七妹和人玉長得像麼,真真都是人間絕色。若六弟沒生在這樣的人家,做了孌童定會讓人垂涎不已,告訴兄弟,你想不想一親芳澤?”
“表哥,你胡說什麼。”蘇嬋慌忙拉了下表哥的袖子,她看着面色不善的韓度尷尬笑道:“公子,我表哥喝多了,他平日裡不是這般亂說話的。”
韓度蹭地一下站起來,王賓是個聰明人,他話裡有話。若真的諷刺蘇人玉倒罷了,非要牽扯上蘇嬀,一親芳澤,究竟親誰的芳澤。王賓,你已經注意到蘇嬀了嗎?如果你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估計嚇得連頭都不敢 回。
“王兄好歹是當過駙馬的人,怎地說話還如此粗俗。”韓度居高臨下地俯視王賓,譏笑道:“說話要當心哪,禍從口出。”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武則天的詩《遊九龍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