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數聲驚雁,乍離煙水,嘹唳度寒雲。
冷冽的風將賬外的旗子吹的獵獵作響,如此寒涼之夜,若能在火爐邊擁着嬌妻,看着孩子們津津有味地吃烤熟的白薯,那該多好。可惜現在,只能挨着戰友互相取暖,乞求老天爺讓自己全須全尾的 回故鄉。
一杯酒下肚,整個人都暖了。
元輒隨手拿起方柔軟細膩的絲帕,仔細地擦拭他的刀,那溫柔的模樣,彷彿手中所持並非武器,而是他最心愛的女人。
刀是由珍稀寒鐵鍛造,觸感涼滑。
身爲夕月國第一勇士,刀可以在衝鋒陷陣時帶給他榮耀;身爲九王子,刀可以無數次提醒他,你周圍是危險的狼。
不錯,王上是他的兄長,可這位兄長卻一直忌憚着他。草原上的弱肉強食告訴他,如果你不想被同類殘忍吞食,你必須要讓自己變強。
桌上的油燈晃了一下,元輒朝賬外看去,果然瞧見個瘦弱的老頭。他將刀插入鞘,咧脣笑了笑。
“草民參見九王子。”不語不慌不忙地給元輒躬身行禮,她不想來,可由不得她。
元輒仍端坐在椅子上,他討厭這個老頭子,所以就沒必要對他客氣。
“用你們的話,你該叫我將軍。”元輒輕蔑一笑,就這老頭的小身板,隨便就能捏死他。
“草民參見將軍。”不語又恭恭敬敬地給元輒行了一禮。“將軍找草民,有什麼事。”
元輒聽了這話倒一愣,別人來見他,哪個不是恭恭敬敬地小心說話,這不起眼的老頭倒橫,這麼一副不耐煩的語氣。
“難道漢人都像你這樣目無尊長麼。”元邵站起來,那份不怒自威的氣勢朝着不語一點點壓下來:“你該三跪九叩的給本將軍行禮,不可以僅僅彎個腰就了事。”
看出來了,這小子明顯是找茬,肯定還記恨下午那會罵他吧。不語擡頭直視元邵,她不怕他,爹爹曾教過她,人不能沒有氣節。
“我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侵略我國家的敵人!給你彎腰行禮,算客氣的了!”不語將頭撇到一邊,全然不理元輒。已然得罪了他,那就不必曲意迎合,別叫他看不起。
如果說國主元邵給人的感覺像狼,那麼這個元輒則是屠夫。
他的眼睛不大,卻很深邃;鼻樑立挺,有若刀削;脣有些發暗,脣峰很明顯;健康而細膩的皮膚,說明他還很年輕,起碼看起來比他的長兄元邵要小十幾歲。
元輒慢慢走向不語,他目光發狠,忽然一腳踢向不語,直將女孩給踢倒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兒。
男人的聲音冷漠異常:“這樣也是跪!”
“咳咳咳。”地毯裡的塵土多,將不語給嗆到,比起鼻子的難受,她的腿簡直疼的像斷了一樣,這個屠夫一樣的男人,簡直可惡,下手這般狠。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落到塵埃裡,顆顆晶瑩。
元輒像提溜小雞似得從後面將不語提起,他扭頭看這個瘦弱醜陋的老頭,眼睛危險地眯住,冷漠問道:“你給國主的那方絲帕到底怎麼 回事,上面寫了什麼,說!”
不語咬着牙,冷笑,腿上的劇痛讓她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你,你去問國主啊。”想起下午那會,這個元輒想要看那封所謂的第二封信,卻被元邵冷漠拒絕。如果沒猜錯,這對兄弟之間早都有嫌隙。不語白了眼元輒,嗤笑了一聲,故作恍然之色:“哦,你不敢。”
這話正戳在元輒痛處,王兄忌憚他,多年來處處打壓他,近些日子甚至已然開始尋上他的錯處,其用心不言自明。
元輒的話一向不多,他覺得能動手,就別說。所以聽見這可惡的老頭如此說話,他一膝頂向老頭的肚子,絲毫不留情面。瞧見這老頭痛的腰都彎成了蝦米,元輒就像丟垃圾般,將手中人扔開。
“疼麼?”元邵脣角勾着抹冷笑,他轉身從案桌上將刀取來,對準地上冷汗涔涔的不語,一步步走來。
那透着寒意的長刀,殺氣逼人。比起鑽心的疼痛,死才更可怕。不語掙扎着往後挪,她現在真的有點後悔偷偷跟母親來,她果真將所有事想的太簡單了,人家要你的命,就是手起刀落這麼簡單。
外面狂風不止,暴雨傾盆而下。風將雨水刮進來,打在無情的屠夫和弱小的女孩身上。
就在元輒的刀要落下時,賬外忽然傳來一個粗獷的男聲:“住手!”
來人相貌堂堂,身材魁梧,可偏生眼睛像狼一般堅毅狠辣,正是夕月國國主,元邵!
元邵臉上身上不住地往下滴雨水,他呼吸略微有些急促,看起來像匆匆趕來似得。
“九弟。”元邵垂眸看了眼已經嚇壞了女孩,他大步走進賬子,對已經將刀收起的元輒冷漠道:“本尊不是說了麼,不許難爲來使,你真是越發不將本尊放在眼裡了!”
元輒聽了此話,慌忙下跪,正當他準備和王兄解釋一番時,卻看見王兄彎腰將那膽大包天的小老頭撈起,抱在懷裡揚長而去。
爲什麼!
元輒想不通,王兄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治他的機會,爲什麼現在會這般着急這個醜陋的老頭?
“王兄。”元輒慌忙起身去追,秋夜的雨,打在人身上的那份徹骨寒涼,絲毫不比冰雪弱。“您等等,聽我說。”
可無論元輒在身後如何叫喊,元邵就是頭也不 回地往前走。元輒心裡急,他在下午時已經見識過這小老頭的刁鑽,奇怪的是面對這老頭的種種刻薄,王兄只是笑笑,卻也不惱。這些漢人,一個個都跟人精似得,腦子轉的快,嘴又巧,萬一他在王兄跟前說自己的壞話,那可怎麼好。
一直跟進了主帥大帳,元輒朝前看去,背對着他的王兄只是抱着那個老頭動也不動。
“王兄,這個漢人心思靈敏,愚弟怕您聽了他的挑撥。”元輒將頭上的雨水抹了一把,他急忙走到兄長面前,冷聲道:“請您將他交到我手,”那個裡字還沒說出,元輒就看的愣住了。
主帥帳中的燭火很亮,完全能將人照的清清楚楚。
這個小老頭,居然是個女子?而且,還很……漂亮。她的頭髮被雨水衝打開來,有些粘在臉上,也有些纏在元邵的臂上;眼睛又大又亮,長而彎的睫毛上有細碎的水珠;不知是凍的還是痛的,發白的嘴脣有些微微顫動。
她好柔弱,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她。
元輒看見不語右邊的臉頰上,彷彿還有小指甲蓋大小的黑印沒被沖掉,鬼使神差,他不禁伸出手,想要輕輕替她擦去。
誰知元邵身子一閃躲開,冷聲喝道:“帶着你的刀,滾!”
元輒這才 回過神,他看着痛地一直咬着脣的不語,一動不動。這個小姑娘膽子好大,居然妝扮成了老頭。元輒知道自己下手沒輕重,好像把這小姑娘傷的不輕,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柔聲道:“我,”
“恩?”元邵目光生寒,他顯然很不滿意元輒仍停留纔此處:“還不滾?”
“是。”
還能說什麼,你是大哥,更是尊貴而不可冒犯的國主,只能你讓我滾,我就滾。
外面的大雨依舊不停歇,元輒看着燈火通明的主帥大帳,一動不動。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寧願淋雨也不離開,好像是就看了那女孩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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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邵將不語輕輕放在牀上,他就蹲在一邊,焦急問道:“你怎樣了?”
怎樣了?
“疼。”這是實話,不語沒打算強裝。她感覺一呼一吸間腹部的疼,簡直就像肚子裡有把刀在戳她,而右邊小腿更疼。“肚子和腿,都很疼。”
元邵眉頭緊皺,他擡起手,隔着衣料輕輕地按不語的腿,可纔剛碰上,不語就慘叫。
“疼,別碰。”不語想要孃親,可她不敢在元邵跟前暴露蘇嬀就是孃親的秘密,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忽然想起爹爹。從小大大,爹爹一直將她當成寶貝一般疼愛,從來捨不得碰她一根指頭。現如今被人傷成這樣,恐懼與委屈一瞬間襲來,不語看着眼前這個可以決定她生死的男人,哭道:“我,我會死嗎?”
元邵一愣,他瞧着這張比自己巴掌還小的臉,忽然壞笑:“會。”
果然。孃親說元邵很可怕,是真的。
見女孩絕望痛苦的樣子,元邵越發覺得有趣兒:“你還有什麼心願?”
心願?還真有。
不語看向賬外,道:“我就想見爹。”
爹爹說他在長安守孝三年,如今三年時間已過,他也快 回來了,可終究再也見不到他了。
元邵本想用袖子替女孩擦淚,卻發現自己盔甲在身,着急間,只能用大手溫柔地撫去她的淚:“你可以將我當成你爹。”
“你?”不語彷彿忘了疼,她推開元邵的手,咬牙冷哼道:“你纔不配。”
聽了這話,元邵心裡很不是滋味,他那股好勝心又起了,剛將拳頭握緊,可面對這帶刺兒的花,男人終究沒捨得,又將拳頭鬆開。
“你爹是誰?”元邵盯着不語秀美的面龐,冷聲道:“他難道比夕月國國主還厲害?我看小姑娘,你是吹牛吧。”
不語手按住小腹,她急的身子略微起來些:“我爹他才學天下第一,樣貌天下第一,我從沒見過有比我爹更完美的男人!”
元邵臉上帶着嘲笑與不信,眉一挑,不屑道:“你爹叫什麼。”
“韓度。”不語白了眼元邵,撇了撇嘴:“說了你也不知道。”
“原來是他。”元邵瞭然般點點頭,只不過臉上再也沒了輕視之色,他看着不語,長嘆了口氣道:“怪道你這小丫頭這般刁鑽聰穎,言談間又傲氣十足,原來令尊竟是韓先生。”
見元邵如此神色,彷彿是認識父親一般。
不語揚起下巴:“那你服不服?”
元邵點頭微笑:“我服,韓先生是人中龍鳳,確實沒幾個人能比得上他。”
不語身子剛一放鬆,肚子和腿上的疼比之前更甚了,她忍不住痛苦地呻。吟:“哎呦,疼死了。”
“來人,叫軍醫來。”元邵看着牀上的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眼裡滿是心疼,皺眉道:“我九弟一向手黑,怕是真傷着你了,等會兒讓軍醫給你好好看看。”
不語忽然覺得這個傳說中的狼主好像並不是那麼可怕,她咬牙將手伸進自己的褲子,一摸,黏膩膩的,她將手掏出來放在眼前看,只見一片鮮紅,女孩一時間愣住了:“他真的把我傷着了,我底下都吐血了。”
元邵看見此情此景,笑的癱坐做地毯上,他邊搖頭邊喘息:“你爹沒給你教,這是什麼嗎?”
不語嚇得直搖頭:“這,這是什麼?”她開始只當是被那個元輒給打傷,不過現在聽元邵說這話,好像這並不是內傷。不語好奇心一向重,她看了眼自己手,又看向元邵,大眼睛眨的很無辜:“爹爹沒教過我,姨娘也沒教,姨,姨娘?”
一說起姨娘,不語忽然就明白了這是什麼,孃親她每月都會來……這種事。
元邵見不語蒼白的小臉上浮起抹好看的紅暈,他忍不住附上女孩的頭,輕輕摩挲,男人的聲音帶了些許歡喜:“恭喜你小姑娘,你長大了,可以嫁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得了急性胃腸炎,最近在打吊針,靜養…更新一直不給力啊…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