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侯爺生性豪爽,最喜飲酒,對於約束部屬上頭卻總有些不甚得力,幾次爲御史彈劾,皇帝都優容不問,故世的時候追封許國公。如今襲爵的乃是六安侯長子王成,他和顧振幾乎是先後沒的父親,奉旨襲爵也是在一塊兒,只他年紀略大一歲,父喪前已經娶妻,雖無子女,膝下還有三個弟弟。今次過生日的乃是最小的一個王廣,僅僅四歲,王元去世的時候他還只有一歲多。現如今喪期一過,王成爲了寬慰母親,不免大操大辦了一回。
前頭王成親自接着男客,後頭六安侯夫人呂氏便在二門迎接一衆誥命女眷。太夫人帶着顧鈺和張琪章晗一下馬車,眼尖的她立時瞧見了,自是笑吟吟迎接了上來,屈膝行過禮後就笑道:“還以爲必然是武寧侯夫人來,誰知道竟是把太夫人您給驚動了。若是您早早讓人通個信來,就是娘也必定要在這兒迎接您的。”
“就怕你們一家俗禮多,我這才悄悄地過來,驚動她幹什麼?”見呂氏要打發人去知會六安侯太夫人,太夫人連忙擺了擺手,又沉下臉道,“聽說你娘如今消瘦得厲害,我去看看她也是應該的,不要這麼多禮數。”
見顧鈺帶着張琪章晗一塊上前行禮,呂氏慌忙一個個攙扶了起來,又拉着張琪和章晗瞧看不止,太夫人又笑道:“鈺兒你認識,她們倆你沒見過,一個是我外孫女,一個是我幹外孫女。論理她們身上有孝,不該帶她們來見客,但想着你娘女兒一個個遠嫁,身邊四個都是兒子,未免不會開解人,我索性帶了她們來,也給你娘解解悶。我可說好了,別家人可是不讓她們見的。”
“好好好,太夫人您說一不二,我都記下了還不成嗎?”
六安侯夫人呂氏也是個做事爽利的人,當即讓兩個媽媽在這兒先頂一頂,自己親自在前頭領路,又免不了笑着向張琪和章晗東拉西扯地問了好些話。待轉過夾道來到一處穿堂外頭,她打發了一個媽媽先去稟報,隨即就說道:“也幸虧您惦記我娘,這兩年人精神差了好些,別人來都不耐煩走動,有您寬慰兩句,興許真能排解排解。”
一行人到了正房外頭,早有丫頭高高挑起門簾在那兒等着。呂氏親自領了太夫人進門,見是一個丫頭攙扶着自己的婆婆迎出來,她就笑道:“娘,可不怪我,是太夫人硬是親自來看您,又不讓我儘早通報一聲。”
“這怎麼過意得去。”
太夫人知道此前給丈夫服喪期間,六安侯太夫人幾乎足不出戶,雖說兩家交情匪淺,可她是長輩,沒有名頭登門總是於理不合。此時此刻,見六安侯太夫人崔氏鬢髮黯然無光,比起兩年前何止蒼老了十歲,她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出口說道:“怎得憔悴成了這個樣子。”
“嬸子!”
六安侯王元當初和威寧侯武寧侯兄弟平輩論交,因爲年長,常常被顧家兩兄弟稱呼一聲大哥,一來二去,崔氏常常上兩家侯府,也就隨着王元叫太夫人嬸子。此時此刻見太夫人看着自己那震驚的臉,她忍不住死死攥着太夫人的手,眼淚又無聲無息地掉了下來。
自己喪子之後不多久,崔氏便喪了夫,太夫人那會兒心中難過,自然不願意傷心人遇傷心人。然而,她終究經歷的風雨多些,從前也經歷過喪夫之痛,漸漸也就熬過來了。這會兒她見崔氏傷感,忙笑着說道:“看你,都是四個兒子的娘了,還是從前那樣子,沒見你媳婦還在這麼?今天是你家小四過生日,快別傷心了!除了鈺兒,我還帶了兩個你沒見過的孩子來,鈺兒,瑜兒,晗兒,都來見過六安侯太夫人!”
崔氏微微一愣,見顧鈺帶着兩個面目陌生的少女上來給自己見禮,兩人都是通身素色,她想起之前傳來的消息,頓時恍然大悟。想起太夫人先喪夫,又連着沒了長子和次女,卻比自己瞧着還豁達些,她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慚愧,隨即便上前去扶了人起來。見過多回的顧鈺不過是笑問了兩句,卻拉着張琪和章晗左看右看,尤其是亭亭玉立如同出水芙蓉的章晗,更是讓她讚不絕口,得知是顧夫人教導多年的乾女兒,她方纔詫異了起來。
瞧着兩人言行舉止,那個親生女兒竟完全被這個乾女兒比下去了!
呂氏見婆婆不似從前那樣無精打采,心裡也總算是鬆了一口大氣。陪着太夫人和崔氏進了屋子,她又笑說了好一陣子的話,最後便因外頭連番客人前來,告退了出去。見她一走,太夫人就語重心長地對崔氏說道:“虧得有你這媳婦裡裡外外主持,否則你如此倦怠,被人看見知道的說你哀毀過度,不知道的卻得背後編排你兒子媳婦不孝!須知你家裡還有三個兒子尚未婚配,你這個當孃的就是爲了兒子,也得打起了精神來!你若有什麼萬一,難道想讓你那小兒子依附長兄長嫂過活?就算他們再好,日久天長總不如你這個母親!”
崔氏自從成了未亡人,便再不見客,孃家人離着遠也不可能勸她,如今聽到太夫人這番訓誡,她想到這兩年傷心之餘,竟是連從襁褓中漸漸長大的小兒子都有些忽略了,不禁更是心中不安,叫了一聲嬸子之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顧鈺和張琪章晗見太夫人在責備過後,又規勸了呂氏幾句,隨即反客爲主吩咐人來打水服侍崔氏洗臉,顧鈺和張琪都有些微微發愣,章晗想到的卻是另外一條。
她聽顧夫人說過顧家和六安侯府有些交情,卻沒想到深厚到太夫人能這樣訓誡六安侯太夫人的地步!
“太夫人,二爺三爺四爺一塊來給威寧侯太夫人請安了。”
兩個兒子封侯之後追封三代,再加上宮中尚有顧淑妃,因而皇帝本是打算追封太夫人亡夫爲國公,但太夫人和顧長興顧長風兄弟商量許久,終究親自上書一再謙辭,最後便隨了長房之故,在外都稱威寧侯太夫人。此時聽到外頭聲音,太夫人就笑道:“逢年過節也常見你們家幾個小子,只是小四卻還是滿月之後第一次得見。”
因兩家乃是通家之好,顧鈺又沒有起身退避,章晗和張琪自然也就只是順勢站起身來。見進來的三人中,前頭兩個少年一個十五六,一個十三四,約摸相差兩歲的光景,而最後那個顯然是年方四歲的小壽星王廣,人白白胖胖憨態可掬,磕頭的時候分外可愛。
“哎呀,當初滿月禮的時候我就記得他那胖嘟嘟的樣子,如今竟越來越討人喜歡了!”太夫人喜得什麼似的,連忙招手把王廣叫到身前,問這個問那個稀罕了好一陣子,方纔放開了手,又衝着崔氏說道,“看着他便想起了我剛得的孫兒珍哥,你如今既然有功夫,應該把他一直帶在身邊纔是。”
太夫人見崔氏低頭稱是,又把嫡次子王廈和庶三子王歷都叫到了跟前,卻是又問讀過什麼書,又問弓馬騎射。別人只以爲太夫人當他們是自家子侄,章晗看着卻不禁有些納罕,見張琪竟也不時往那兩人身上偷瞥,她突然想到之前張琪纔對太夫人表明心跡道是不想當王妃,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太夫人對王家這兩位如此熱絡的可能性。
兩家通家之好,太夫人莫非是看中了王家次子?
“太夫人,懷遠侯夫人定遠侯夫人來了,前頭還到了四五位公侯伯誥命,夫人來問太夫人可有空,若是能有空,還請到朝華堂上和各位誥命坐坐!”
崔氏聽到這話,本待不想去,可見太夫人擡眼看她,想起自己不過剛剛四十,若真的就這麼不見人,日後三個兒子的婚事總不能全都丟給大兒媳婦,最終還是站起身來。而太夫人聞絃歌知雅意,也笑着起身說道:“我如今也出門少了,這許多人平常也少見,今天就陪着你去見一見。至於幾個孩子,鈺兒陪着我去前頭吧,瑜兒和晗兒終究有孝,去前頭也不便。她們第一次出門,索性到你家後園逛逛。”
太夫人願意相陪,崔氏自然心頭高興,想了想家中沒有女兒,長媳又離不開,她就索性吩咐老二王廈在這兒照應,自己牽了王廣的手,由王歷陪着去了前頭。這呼啦啦一下子走了一大片的人。王廈便笑道:“二位妹妹,後園就在這房中後門出去不遠,請隨我來。”
因太夫人帶走了賴媽媽留下了楚媽媽,又有宋媽媽和幾個丫頭跟着,自然不擔心會鬧出私相授受的事。而張琪想到行事招搖的威寧侯顧振,再看王威溫文爾雅,對人頓時生出了幾分好感,襝衽施禮後便答應了。章晗落在張琪身後,見張琪神情哪還有不明白的。然而,此前趙破軍轉達之事太過匪夷所思,她難道還能這會兒提醒張琪六安侯府興許會有不測之禍?
倒是宋媽媽品出了幾分滋味來,趁人不備便找藉口拉章晗落後了幾步,低聲問道:“太夫人這是什麼意思?”
章晗譏誚地挑了挑眉:“媽媽問錯了人吧,太夫人是什麼意思我怎知道?”
宋媽媽聞言一滯,隨即冷笑道:“要是太夫人真有那意思,倒是門當戶對,可老爺恐怕高興不起來。大小姐固然無所謂,可你別忘了你還有娘和弟弟!”
“不勞宋媽媽提醒!”
一想到遠在歸德府的母親和弟弟,章晗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沒走上幾步遠,一個僕婦突然從後頭匆匆追了上來:“二少爺,外頭淄王殿下和趙王世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