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皇帝真有以武贇嗣爲皇太孫的想法,那麼往年他放任皇子們明爭暗鬥的態度就很值得懷疑。也許,這次邊軍冬衣貪腐案件,會是自己確定皇帝真正心意的機會。武令媺往暖轎錦榻上歪倒,眯着眼睛認真思考。
若說她最不希望哪位皇子繼承皇位,當然非祿郡王莫屬。不過從這些年皇帝對祿郡王的態度,她有很大把握這位皇兄沒有繼位可能。一個不打折扣的暴躁武夫,恐怕只會讓大周無休止地陷入戰爭之中,這絕不是皇帝陛下想要的。
其餘皇子,無論是誰繼位她都不大在意,畢竟這些年她與他們都保持着良好關係。但是如果武贇嗣大有可能會被冊立爲皇太孫,那她對泰王府的態度恐怕就要有所調整。提前抱好未來皇帝的大腿,不是壞事。
不過在沒有明確此事之前,行事還是要謹慎,得從長計議,不能落了刻意。畢竟這麼多年她對皇兄和侄兒們的態度擺在那裡,若是她突然有所改變,肯定又會讓人多想。誰讓她是離皇帝最近的皇女呢,難保別人不會從她的態度轉變去猜測皇帝的心意。
那麼,要怎樣不動聲色地收服武贇嗣這小東西?看來要拿出點真功夫來了。武令媺摸着下巴邪笑,腦海裡“嚯嚯嚯嚯”蹦出無數個收買小朋友的辦法。最直接有效的一點當然是對症下藥——武贇嗣好學,她就用心教!
迅速在心裡拉出計劃表,武令媺剛剛想到第三條。轎子突然停下。她覺得奇怪,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內廷司?
暖轎窗格外傳來金生水急促聲音:“啓稟殿下。皇莊有急報送來,是四星急信。”
最高等級的緊急消息?武令媺心裡一跳。趕忙掀開擋風氈道:“把信遞進來。”她接過密封完整的小竹筒,從袖袋裡取出小瓷瓶,倒出一滴透明液體將蠟封融去,再抽出裡面的紙張,展開細看。
儘管武令媺已經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緒,雙手還是因太過憤怒而劇烈顫抖。皇莊今日凌晨遇襲,多達十處樓閣被燒,死傷了三十多個下人。
最令她痛心的是,練兵營房被毀去大半。她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未來兵王們竟有十多人身受致命重傷,生死難料。此外,更有五名皇莊精銳和兩名內衛因拼死保護行動不便的霍去疾而死。幸好莊園內外還駐紮着兩百名龍驤軍,否則昨晚突入皇莊的這十幾名死士非把莊子夷爲平地不可!
好手筆,大手筆!武令媺將這張紙揉成了團,掀簾扔出去,陰森森地說:“好好看看,咱們身邊有內鬼呢。”
昨天她離開皇莊之前,就將霍去疾轉移到了練兵營房地下訓練場休息間裡。如果不是有內鬼。不可能在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安然無恙地打開地下訓練場的三重厚門,讓內衛和值守的皇莊精銳直面刺客。
並且這名內鬼在皇莊的地位還不低。包括木愚在內,營房內長期駐紮的五位教頭、營房正副營正都有嫌疑。甚至,就連她留下專門負責霍去疾安全的十名豹衛和皇莊精銳們也難說是否乾淨。
這些豹衛。雖說是由宮中內衛提督司調配而來的,但金生水既然能將保護霍去疾的重任交給那十個人,就充分說明了他對他們的信任。因此。一目十行看完這封急信,金生水心裡背上都冰涼一片。
如果真是豹衛出了內奸。他怎麼向公主殿下交待?金生水強忍慌亂,沉聲道:“若內鬼出自豹衛。奴婢……”
“好啦!”武令媺不客氣地打斷金生水的話,從窗格往外盯着他說,“內衛的厲害,你比我更清楚。他若存心潛伏,不會讓你我察覺。現在不是說喪氣話的時候,霍去疾雖然沒死,傷勢卻加重。我去向父皇請旨調撥內衛,你親自去皇莊將人護送回京。事急從權,你先去找烏義把人召齊,出發前再到長樂殿來見我拿令牌。”
金生水大聲應是,行禮離開隊伍去宮中內衛駐紮的宮殿找大提督烏義。暖轎轉向,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乾寧宮澄心殿。此時皇帝已經下朝,正與兩位大臣議事。武令媺有聽政之權,令人通報一聲後長驅直入。
匆匆與皇帝見了禮,武令媺把皇莊遇襲的事兒一說,皇帝還穩得住,那兩名大臣都微微變了臉色。皇帝沒有二話,立刻給了武令媺內衛調兵雲豹牌。
除了一百名豹衛,皇帝還令鷹衛傳信給駐紮在長平縣的左龍驤軍,下令龍爪營統領安嘯卿親自帶領一支龍驤軍隨同護衛。同時皇帝還下旨,命太平郡郡府嚴查此案。
武令媺取了令牌,火急火燎離開澄心殿,很快就在長樂殿的書房靜神齋等到了金生水。她把令牌交給他,又微聲囑咐了幾句話,金生水領命而去。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身邊人不可靠,想幹什麼事兒都束手束腳。武令媺此次終於決定下狠心,召來掌事宮女蕭泠說:“孤心裡窩着火,煩得厲害,要在靜神齋練會兒大字。今日不去涵英殿了,你讓方纔跟着孤外出的宮人都散去。”
蕭泠見自家殿下的小臉陰沉得眼看就是暴雨一場,不由勸道:“殿下請寬心,那些賊子一定會被明正典刑的!”此時侍立在旁的幾名大宮女也齊聲應和。
“但願如此!”武令媺懨懨地嘆了口氣,點了司書、司衣和司膳大宮女侍候,吩咐其餘人各自忙碌。
一進靜神齋,剛纔還無精打采的武令媺轉眼振奮起來。示意蘇芷若把門關嚴實,她帶着三人走到離門最遠的地方,先面容嚴肅地環視她們一圈,再壓低聲音問:“我能不能相信你們?”
蘇司書、岑司衣與封司膳二話不說跪倒磕頭,同樣輕聲道:“奴婢們願爲殿下效死!”
“很好!”武令媺將她們拉起身,鄭重說道,“你們三人和樊司寶到我身邊時,年紀都不大。我將你們從小宮女提撥到今日的位置,既有你們能力出衆的緣故,也是因爲我相信你們的品性絕非忘恩負義之人!”
三位大宮女緊緊抿着脣,此時的表情竟和武令媺發狠時的模樣有數分相像。不同於掌事宮女和司浴司寢兩位大宮女,她們三人與樊梓臻都是公主慢慢提拔上來的,感恩忠誠之心絕不摻半點假。
“殿下若有事請儘管吩咐,奴婢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蘇芷若在衆人之中最年長,代表另外二人發言。岑今夕與封品優也重重點頭,緊緊攥着拳頭。
武令媺見三人太過緊張,趕緊安撫道:“沒那麼嚴重,我可捨不得讓你們去赴湯蹈火。優優,今日你輪值隨侍我身邊,方纔接到皇莊急信時,我與金統領的話你也聽到了。你說,若是當時也有奴婢心生詭異,那人會怎麼做?”
封品優眨巴眨巴眼,乾脆利落道:“會去通風報信。”
一言既出,三位大宮女都明白了武令媺與她們密議的用意,不禁恨得咬牙切齒。長樂殿有沒有別處的耳目?這根本勿庸置疑。她們雖不知皇莊究竟爲什麼會遇襲、死傷者衆,但是敢冒犯公主威嚴,她們就要同仇敵愾。
“你們聽好,去找你們絕對信得過的人手,給孤將那些奴婢都悄悄看住了。”武令媺嘴角扯出一縷冷淡笑意,“不單是這些人,從現在開始,都有哪些人離開長樂殿也要弄清楚。孤……要給長樂殿來一次大掃除!”
三位大宮女言語鏗鏘應是,也不再耽擱,相繼離開靜心齋。理由多得很,蘇司書要去小庫房給公主取貢墨貢紙寫字;岑司衣奉了公主的命令去打點撫卹死難勇士的綢緞衣物;封司膳要做幾道點心去哄公主開心。
沉下心安靜寫字,武令媺焦躁憤怒的心情終於平復下來。但她心裡仍然殺意充盈,寫出的大字也大開大闔、筆鋒銳利,沒有半點閨閣女兒的秀美清逸。這些字要拿出去,十有會被當成是男人寫的。
不知不覺便過去大半個時辰,總管太監方德旺躡手躡腳進房稟報:“公主,壽王殿下和康王世子、泰王世子過來了。”
“吩咐小廚房,孤留他們用午膳。”武令媺估摸着,武宗厚和武宏嗣應該是聽說了皇莊的事兒特意跑來安慰她的。至於武贇嗣能主動來見她,挺難得。她停筆去換下沾了墨跡的衣裳,在長樂殿正殿與兄長和侄兒們見面。
話題剛剛起了個頭,武令媺便見封品優快步走來。瞧着司膳大宮女亮晶晶的眼睛,她心中終於有了幾分喜意。
將封品優召到近前,與她低語數句,武令媺沉默片刻後吩咐:“不要驚動他,由他送信出去,孤自有安排。”封品優領命退開。
武宏嗣忍不住問道:“小皇姑,你和司膳姐姐在打什麼啞謎?”又說,“侄兒聽說皇莊出了事兒,究竟怎麼了?”
武宗厚和武贇嗣都不是多話的人,既然武宏嗣發了問,他們就只管用眼睛盯着武令媺等答案。
“這事以後再說,今天我請你們看幾場好戲。”武令媺笑容平和,心說話,武贇嗣這不速之客來得還真是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