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鴻博書院不教星相學,這讓武令媺當年初入學院時深覺沮喪。不過呢,她的星界異相有點神經質——也許數月內都可以被她偶然“看見”,也許兩三年都不露一次面。這種不被自己完全掌控的現象令她很是惱火。
這些年,武令媺忙於加深與皇帝老子的父女親情,忙於觀察考覈身邊服侍的宮人,忙於實踐她的某些構想,忙得是不亦樂乎。星界如此不靠譜,後來居然連續幾年都沒來找她,她幾乎就把這事兒給忘了,直到從李循矩口中探得楚國有星相圖的存在。
地字甲班教室挺大,當中一長溜玉屏風隔開了男生和女生。武令媺當仁不讓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身後是伴讀安詠卿。離她們倆三步開外坐着數位郡主縣主和沒有封號的宗室貴女,再離三步遠的地方纔是零星幾名官家小姐的座位。
書院另外設有女學,專門教導女子,只有這個班纔會出現男女同堂就讀的現象。武令媺手撐額頭隱蔽地打量不久之前插班進來的幾位妙齡少女,不禁在心裡哂笑,想當她的小舅媽,這些小丫頭片子還差點兒!
坐在首席固然彰顯地位,卻有個最大的壞處,那就是沒辦法偷懶。身爲皇帝豎立起來的聰慧好學皇室典範,武令媺每堂課都上得非常用心,考試成績也總是名列前茅。
不幸中的大幸事,她並不需要精通什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用皇帝老子的話來說,身爲皇女,只要對怡情悅人之道略懂一二就足矣,日後自然有別人用心學了來取悅於她。當然,如果是自己真心喜歡那就另當別論。
武令媺前世是工作狂,業餘愛好除了看看書就只有和戶外旅行相關的東西。她對吟詩作賦、吹拉彈唱一概不感興趣。既然皇帝老子發了話,她自然懶得去學那些。今生,她在用功讀書之餘,還加倍研究吃喝玩樂。不僅想讓自己過得舒服點兒,更要讓皇帝老子對她放心。
今天的課顯得特別漫長,武令媺不能讓人看出她的迫不及待,只能極力壓抑情緒。一堂課過後,小李學士回來的消息就傳遍了四下。大嘴巴武宏嗣得意洋洋將路上偶遇的事兒一顯擺,不知多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武令媺身上。
這個班,學習成績最好的不是武令媺,對經史子集理解最透徹最有悟性的也不是武令媺,最得各科先生歡心的還不是武令媺,但她卻是班導小李學士最心愛的學生。
人家小李學士今年都二十歲了,卻還是孑然一身。不少風言風語在傳——太平玉鬆公主年紀雖小,眼光卻毒,早早就把小李學士給纏上,不許他在自己及笄之前娶親。
但誰能和她爭?拼拼老子先。不過即便是公主殿下,不經競爭就悍然霸佔了帝都少女們的夢中情郎,也免不了讓人暗地裡咒罵。
李循矩如此年輕就是御前行走學士,但凡有點眼力的誰看不出來他是皇帝陛下預備的大學士人選?更何況小李學士面容俊秀、一表人才,性情又溫和寬厚,實在是東牀快婿的最佳人選。
小八卦武宏嗣不知添油加醋給武令媺轉述過多少回,她一概當成耳邊風。最後鬧得煩了,她乾脆藉着武宏嗣的大喇叭對外明確表達自己的意思——小李學士的終身大事,必須問過她才行!
當外甥女的操心小表舅的婚事,雖然也有點說不大通,但總歸是家務事,旁人管得着嗎?!母親那邊兒統共就找到這麼一個寶貝疙瘩,武令媺可不能讓人隨便糟蹋了。
要說還有誰敢在暗地裡和武令媺較勁爭奪小李學士,莫過於此時坐在她身後的幾位宗室貴女。李循矩和武令媺的表舅甥關係,並沒有廣爲傳知,但瞞不住皇家幾位得勢親王。
所以不少人知道事情真相,他們或者她們自然不會放過小李學士這麼一條肥美大魚。向他示好甚至把他拉到己方陣營,對於儲位爭奪大戰是有極大好處的。
七年前,皇帝藉着武令媺的東風,狠狠警告了一番蠢蠢欲動的皇子們。但是隨着皇帝日漸老去,他慢慢放鬆了對皇子們的管束和防範,甚至已經默許奪儲之戰開演。
不管皇帝多麼不情願,他必須要面對現實。在自己駕崩之前,挑選出最合適的繼位者,是他晚年最重要的事情。於是近幾年裡,他漸漸將權柄下移,加大了考察諸皇子的力度,也不再幹打壓制衡之事,只是沉默旁觀戰局。
武令媺這幾年把自己的位置擺得相當相當端正。如同李潮生所說,她對妃嬪們一視同仁、對除了壽王以外的皇子們一視同仁,沒有絲毫偏頗之處。
而皇帝也透過話,他不允許任何人打玉鬆公主和壽王的主意。前者出於皇帝的偏愛,他現在離了小女兒的餐前笑話,胃口都會差上不少;後者則因爲大周需要能倚爲頂樑柱的絕世猛將。衆所周知,壽王心裡只有武道和寶貝小妹妹,他會效忠任何一個坐上龍椅的兄長。
假如武令媺和李循矩的真實關係被公之於衆,以武令媺的中立立場,李循矩毫無疑問不會摻合進奪嫡大戰。然而,即使皇帝沒有發話不許武令媺和李循矩在外人面前以舅甥身份相處,他避而不說的曖昧態度其實就在表達真實想法。
身爲皇帝老子貼心小棉襖的武令媺,怎能不猜中他的心思?多疑的皇帝老子,這是要用奪儲這塊磨刀石來檢驗小李舅舅是不是真正能託付大任的人才哪!如此年輕的御前行走學士未來會面臨怎樣的誘惑,不想便知。
經天緯地的才學是重要的,但能夠辨認局勢的毒辣眼光和不爲榮華富貴豪宅美女所惑的清正品性更加重要!他是皇帝預備的未來大學士不假,可必須要認清的是,他只會是下一任皇帝的預備役大學士。幸好,武令媺感謝老天爺開眼,她的小李舅舅不是一般人。
金殿婉拒封官許願,以年紀還小爲由外出遊學,有所成就以後自請進入鴻博書院治學育人,哪怕被皇帝欽封爲御前行走學士,李循矩也從來不以此身份爲傲。
除了對武令媺偏愛,他對任何一個學生都嚴格要求。他眼裡沒有門第階級之分,真正做到了有教無類。小李學士受人尊敬追捧,其原因可不僅僅只有他的光明前程。
武令媺很驕傲,她的小李舅舅所作所爲都出自於他本心,她沒有多過一句嘴。她很清楚,皇帝對小李舅舅的考察,她如果插手了,對小李舅舅的未來而言只會是禍事。
少女懷春心思什麼的,還真是討厭。武令媺被幾位甜甜叫着小皇姑、皇姑婆的侄女侄孫女圍住,被塞了一大堆她素日愛吃的零食。話,不必說透,她懂,她們也都懂。
不過,武贇嗣來湊什麼熱鬧?好容易熬到午間吃飯休息,武令媺拔腿就要走,卻被這個她總在心裡吐槽的小侄兒給攔住了去路。她按捺氣性,微笑着問:“贇嗣,小皇姑要趕着去見李先生,恐怕沒時間陪你用膳。”
武贇嗣恭敬地給武令媺彎腰躬身行了一禮,仰起小臉兒認真地說:“小皇姑,侄兒有數處經義不明,想一同去見李先生,不知小皇姑可否帶侄兒一起去?”
真是可憐見的,奪嫡之戰連小屁孩也不能倖免。這個半歲說話、一歲啓蒙、兩歲半就能寫出一首歪詩的早熟小侄兒,一度讓武令媺以爲他和自己都是穿越或者重生者。
她稟持不偏不倚的態度,除了對武宏嗣稍微照顧些,對其餘晚輩的態度都差不多。所以,她剛剛纔拒絕了瑞王家小郡主的懇求,現在自然也不會答應武贇嗣。
“小皇姑許久沒見李先生,有許多話要和他說。很抱歉,贇嗣你下午再去向他請教吧!”武令媺和顏悅色,語氣卻十分堅決。哪怕這是武贇嗣第一次開口求她,她也不會心軟。
武贇嗣眼簾垂落,看不出失望神色,默不作聲地讓開了道路。武令媺順手捏捏他的小臉,帶着安詠卿揚長而去。
武宏嗣哼哼着不知從哪裡學來的小曲兒,慢慢悠悠晃盪出教室。很快,外頭傳進他的響亮嚎叫:“小皇姑小皇姑,等等宏兒……不要用這麼大的力氣掐人家的臉啦……都紅了……”
“世子,午膳時間到了。”武贇嗣的伴讀從旁低聲提醒。
微微擡起眼皮,武贇嗣頷首,面無表情地當先出門。不知道爲什麼,明明玉鬆皇姑只是偶爾對那個從來沒見過爹孃的武宏嗣有少許偏向,武贇嗣卻就是覺得她對自己和別的堂兄弟姐妹也是不一樣的。這種不一樣,不是偏愛。
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武贇嗣發現玉鬆皇姑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摻雜了微妙的異樣情緒。不是皇祖父那樣的期許與感慨,更不是德妃祖母的溺愛縱容。當然,也不會是其餘娘娘們溫和笑容下隱藏的疏遠淡漠甚至嫉妒憎恨。
是憐憫,是隱隱帶着三分嘲弄的憐憫!小皇姑偶爾輕飄飄掠過自己的眼神彷彿在說——啊呀武贇嗣,你有什麼好驕傲的,你不知道其實你根本就沒有驕傲的資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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