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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御書房澄心殿靠近東翼諸殿,去往擺午宴的西翼長春殿有不短距離。內監稟報,進宮赴宴的宗室親貴已經在長春殿等候聖駕,皇帝便帶着武令媺一起坐上三十二擡金龍暖轎出發。
不久之前,武令媺是由乾寧殿東側墨玉石廊繞行到澄心殿的。沿途只見殿宇樓臺飛檐翹角,入眼處竟然沒有一絲綠意,除了欣賞三步一崗的金甲衛勃勃英姿外,她覺得很無趣。現在往西翼諸殿而去,路上景緻大同小異。
不過一進長春殿的大門,就有濃郁香味兒猛地闖進厚厚轎簾。“好香!”武令媺吸吸鼻子,目光投向輕薄絹紗覆蓋的方格窗外,好奇地問皇帝,“父皇,這是花香嗎?”
皇帝淡然笑道:“是脂粉香。”
此次午宴的規模不小,諸位親貴和文安武安兩殿重臣必須攜帶正妻或者平妻出席,還可以把嫡子女都帶來。女眷一多,脂粉味兒不免就濃烈起來。
武令媺嫌棄地皺皺鼻子,抱緊皇帝的胳膊,把臉藏進他的龍袍寬袖裡。她暗自琢磨,潮生公公昨天晚上說過要她見機行事,到時候他老人家會搞出什麼事端來?在這種宴會上做小動作,是不是太危險了?
皇帝已經發現,武令媺特別喜歡抱着他的手臂。眼下這個軟綿綿的小身體又安靜地倚在他身邊,小手緊緊抓着他的衣袖,被稚子如此依賴的感覺讓他堅硬的心也不免稍軟。
摸摸武令媺的頭髮,皇帝輕言細語問:“可是累了?”
武令媺搖頭,仰臉對皇帝璨然笑道:“不累。”又靦腆地摸着肚皮說,“就是有點餓了。父皇,宴會的菜好好吃的吧?”
以她的見解,皇帝這種生物是和男人、女人並列的另外一種人。他們長居高位,高處便不勝寒不勝孤涼。除了很少很少的皇帝以外,大多數皇帝只怕都無法享受到平常百姓家至純至真的天倫親情。
所以武令媺決定,在和皇帝相處時,她會讓皇帝感覺到她的尊敬與畏懼,但是更要讓皇帝感受到明明普通但對他來說卻很少見的父女之情。她和他之間有的,會是世間每一對平凡父女可能會進行的細瑣卻充滿溫情的對話。
皇帝含笑輕拍武令媺的小手,柔聲道:“好吃得很。不過媺兒,今日宴會有諸多親貴和重臣在場。身爲天家之女,你絕不能失了身份氣度。再愛吃的菜,也只能淺嘗輒止。回頭你再告訴父皇,父皇讓御膳房給你重做就是。”
這意思是說不能大吃大嚼讓人看了笑話?武令媺心領神會。話說,前世她好歹也是公司中層小領導,也陪同大領導參加過規模不一的宴會。雖今時禮儀不同往日,但不能隨心所欲這一點肯定是共通的。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武令媺繃緊了小臉,認真地向皇帝許諾,“兒臣絕不會給父皇丟臉!”
孩子一本正經的小模樣特別招人愛,皇帝呵呵笑了兩聲,又道:“也不用這麼嚴肅,今日宴會爲你而舉行,就是放肆些又有誰敢置喙?你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想做什麼便放心大膽地去做!”說到這裡,他臉上浮現傲然之色,“朕親封的公主,何人敢小視?”
我是主角?不是那個極品皇孫嗎?但武令媺沒有反駁皇帝的話,只是用力地點頭,一派皇帝說什麼她就信什麼的天真純稚模樣。
說話間暖轎在長春殿內殿門口停下,武令媺聽見有人長聲吆喝:“皇上駕——到,跪——迎——”這是季良全的聲音。
眼前微亮,厚沉轎簾被左右掀開,皇帝攜了武令媺的小手出轎。武令媺偷瞧左右,看見潮生公公就跟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這才放心。區寶智領着數名豹衛也在後頭浩浩蕩蕩的大隊伍裡,除了明黃九龍旗,她還瞧見了自己的杏黃八鳳旗。
跟隨皇帝跨過硃紅門檻,武令媺眼前豁然出現一座開闊大殿,長度恐怕有七八十米,寬也有二十多米。往前走,每隔十幾米的距離就有數級寬階漸次升高,鋪着猩紅錦繡地毯的道路盡頭是一座在邊沿畫有金龍出雲圖案的高大白玉臺。
她擡頭仰望,只見宮殿天花板上鑲嵌有無數明珠瑩瑩照耀,光茫雖明亮卻很是柔和。牆壁繪畫着一幅幅人物彩像,高冠博帶的男子、雲鬟霧鬢的女子、活潑可愛的孩童。他們或者行獵、或者飲宴、或者攜家帶口遊園踏青。這些畫像風格細膩寫實,人物的神情動作惟妙惟肖,呼之欲出。
殿內東西兩邊各擺有六排大小不同的紫紅色案几,每排案几的數目各不相同,每張案几後面都有人跪伏於地。武令媺遠眺估算,這次赴宴的人數絕對不少於三百。加上侍宴宮人,殿內起碼聚集了七八百人,卻是鴉雀無聲。
“皇上駕——到——”季良全一晃拂塵,又是長聲吆喝。
地上跪着的衆人便齊聲山呼萬歲。皇帝淡聲道:“平身。”他牽着武令媺緩步前行,等到他路過,跪着的人們纔敢起身,垂首站立。
古往今來應該相同,座位越靠近門邊,地位就越低。武令媺目不斜視,只用眼角餘光去偷瞟道旁衆人。她海拔低,倒也能看見幾個低頭垂目的人長什麼樣子。只是大家對她而言都是陌生人,看了幾個她就不再感興趣。
連續踏上七次九級臺階,路過了被玉屏風遮住的娘娘和重臣女眷們,武令媺再次登上的玉墀僅僅低於金龍玉臺。她一眼就看見了壽王武宗厚。
不僅是武宗厚,這級玉墀之上她右手第一排案几旁邊跪着的就是數字軍團的各位王爺。武宗厚的座位應該是最差的,因爲他離皇帝最遠。
見着自己真心喜歡相處的人,武令媺很開心,連連看了武宗厚好幾眼。也許武宗厚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忽然擡頭,於是立刻咧開大嘴笑得眼睛彎彎。
武令媺對武宗厚也笑得無齒,隨即就感覺到了另外兩道目光在注視自己。移目瞧去,原來前面不遠處跪着東成公主,她的位置在第二排中間靠前,但她前面的案几都空着沒有人,所以她相當於坐在第二排第一位。
真是小孩子啊,大庭廣衆之下也不懂得收斂。武令媺撇開眼睛,沒有和目露兇光的東成公主繼續對視。估摸着和武宗厚坐一排的應該都是自己的便宜哥哥,她在路過時,仰面瞧着或者面熟或者陌生的他們天真微笑。
大多數王爺回以和善笑容,只除了第一排首位的這位陌生王爺。他面無表情,瞟過武令媺的眼神非常冷淡。武令媺好奇,多瞧了他兩眼,覺得人倒是長得英武彪悍,就是看上去很是倨傲,那雙眼睛裡清楚明白地寫着不忿不服不滿。
要是能和武宗厚坐一起就好了,這樣吃起酒席來也有意思。武令媺在心裡嘀咕,不知不覺間被皇帝帶上了最高的金龍玉臺,寬敞玉臺上擺放着用金線勾勒鑲嵌出五爪九龍圖案的紫黑色龍座和食案。
事實上,很多年前舉行飲宴時,皇帝東邊稍前方是皇后的九鳳金座,西側稍前方則是皇太子的五爪八龍金座。而從前年起,大將軍王祿王的四爪八龍金座經常會出現。而今日,曾經擺放八龍金座的地方,赫然端放着一張八鳳小金座。
此時,除了侍宴宮人們都還跪着,其餘人都站起身。皇帝把武令媺引到八鳳金座旁邊,李潮生立刻過來接手,扶着武令媺坐下。見小女兒坐得四平八穩,頗有公主氣派,皇帝撫須微笑,轉身走向了自己的龍座就坐。
“今日之宴,爲太平玉鬆公主和泰王妃誕下的皇孫之賀。”皇帝溫厚聲音遍傳大殿四處,“諸王安坐,其餘人給朕的小公主行過禮,也入座開宴罷。”
滿大殿的人,除了十幾位輩份不同的王爵級親貴,其餘人或者福身作揖或者跪倒磕頭,口稱公主千歲。
今日之禮不是行常禮就能過得去的,皇帝在昔年太子設座的地方給玉鬆公主設座,顯而易見對她的重視。他所說的行禮,那得是大禮才行。就連王爵級的親貴們都有不少人很給面子地一直站立,並沒有先行入座。
武令媺哪裡經受過這樣的陣仗,這可不是昨天在沐恩宮面對幾十個宮人的磕頭。黑壓壓數百人對自己行如此隆重的禮節,她這顆小心臟不免狂跳一氣。努力穩住情緒,她有點緊張地說:“免禮,平身。”多說多錯,還不如言簡意賅。
所有人入座以後,殿內還是安靜得能聽見針落之聲。侍立在皇帝身側的季良全上前數步,長聲道:“奏樂,開宴。”
一聲清脆的敲擊聲響起,隨即便是絲竹之聲大作。武令媺聽了半天,愣是沒發現那些奏樂的宮人藏在什麼地方,偏偏音樂之聲就如同響在耳畔。
宮人開始川行在殿內,給所有案几流水般上酒上菜。武令媺身爲皇帝之下的第二席,自然得到第二優先上菜權利。她瞧着這些熱氣騰騰的精緻菜餚,很開心不用吃冷菜。不過,現在她還不能把菜吃到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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