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信侯和永康親王帶頭給英親王喊冤,朝堂之上陷入難言的靜默。但只是片刻之後,從文武兩個朝班裡,陸陸續續又有五六人先後出列,當殿爲英親王喊冤。武令媺目瞪口呆,只因她發現,這些人居然全部都是她掌握了名單的玄鶴會中人。
最後,輔臣當中,安嘆卿也同樣大禮參拜,聲音擲地有聲:“臣啓皇上,太皇太后,當年英親王因忤逆被殺,此案確爲冤案。臣等證據十足,懇請皇上、太皇太后還英親王清白,以償聖祖多年抱憾之願!”
這麼一折騰,人們終於想起這位英親王是何許人也。尤其是宗室裡,年長的安國懷睦老親王、長肅親王等人,都面露懷念之色。他們想起的,不僅是英親王,還有孝宗。
小皇帝遲疑片刻,問道:“這英親王,是誰?”
“回稟陛下,英親王與孝宗自小一起長大,雖爲叔侄,卻情同手足。聖祖同樣深愛之,將這個幼弟當成兒子一般教養。”安嘆卿回道,“英親王生母乃光宗瑛貴嬪,他出生時瑛貴嬪難產血崩而亡。因瑛貴嬪是裕和太后的族妹,他便被裕和太后收養。但裕和太后鳳體違和,實在無力養育英親王。半年後,敦莊太后誕下孝宗,聖祖憐愛幼弟,便將其接至府中放在敦莊太后膝下與孝宗一同教養。”
光宗是聖祖之父,裕和太后爲聖祖生母,當時是光宗瑾貴妃。聖祖大行後,小皇帝追尊敦莊皇后爲敦莊太后。這些往事,小皇帝凝神細聽,倒也理清了頭緒,又問:“他爲何忤逆聖祖?”
安嘆卿毫不猶豫道:“那是有人陷害!臣等歷經多年查證,終於找到證據,足以證明此案爲冤案。”
小皇帝閉上嘴巴,眼裡滿是疑惑。其實,他最想弄明白的是,事隔十幾年,安嘆卿這些人爲何要給這個英親王翻案?!他們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
忠信侯見小皇帝不說話,上首的太皇太后也詭異地沉默無言,又咧開大嘴哭嚎起來,這次哭的卻是孝宗。只聽他一邊哭,一邊將孝宗和英親王的深厚情誼講了一遍,還大放厥詞孝宗的病之所以一日比一日更重,也有擔憂英親王之故。總而言之,他的意思,若不給英親王翻案,孝宗都會氣得從地下爬出來!
這事兒,武令媺不好說什麼。以她的年紀,對此事一無所知纔是正確的。那邊安國懷睦老親王長嘆一聲,出了朝班對上首躬身施禮道:“皇上,太皇太后,說句不敬的話,孝宗與英親王都是老臣看着長大的。當年英親王事發,老臣也頗爲驚訝。他向來禮敬聖祖,說是兄長,其實真是當成父輩來敬愛。”
“既然各位臣工言道有冤,此案不妨一查。老臣知道,這麼多年來,聖祖極其想念孝宗還有英親王。每每與老臣閒話,若提及這二位,聖祖都要感傷良久。還請皇上和太皇太后明鑑。”老親王神色黯淡,退回座位。長肅親王略一躊躇,也起身表明可以一查究竟的態度。
武令媺見狀,也道:“難得這麼多年過去,尚有人記得英親王。可見這位王叔爲人親善,頗有可取之處。不管是否冤屈,查一查便明瞭,也好安各位臣工之心。”
太皇太后這才應允,因此案涉及宗室皇族,她便吩咐由宗正局和大理寺派員協同查案。忠信侯、永康親王和安嘆卿等人都大喜,連稱必會配合。這日的早朝便散了。
武令媺回了公主府,將霍去疾召來,派他出徵的聖旨在她手裡,她要親手交給霍去疾。“沒有問過你的意思就答應下來,實在抱歉。鎮南軍的兵權不好拿到,你自己多加小心。”她將事情講了一遍,才把聖旨遞過去。
霍去疾接過聖旨,不急着打開來看,先問:“若臣所料不錯,您定是將連大人秘密派去海州了吧?”
文武兩位屬官首領私交不錯,這麼多天連喆勳不見蹤影,或許可以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霍去疾。武令媺點頭道:“日前他已傳來密信,已經成功拿到鎮東軍虎符。只是目前身單力孤,他還要妥善籌謀掌控鎮東軍。”
“如果臣能成功分化鎮南軍,殿下,在您手中就幾乎集中了大週一半的兵權,您可想過以後?”霍去疾灼灼目光直視武令媺,態度竟然有些咄咄逼人,“朝堂之上還容得下您嗎?”
武令媺淡淡一笑,慢條斯理道:“容得下,要容;容不下,也要容。孤既然穿上了這身龍袍,坐上了龍座,自然不會輕易離開朝堂。父皇一去,孤只能自己爭!”
霍雲疾欣慰地笑了,單膝跪下給武令媺行禮,低聲道:“那麼,就讓臣來做您手中的劍。您指向哪裡,臣這把劍就會爲您斬殺一切膽敢阻攔您道路的障礙!”
“你的忠心孤明白,你此去也要安全爲上!咱們都還年輕,後路還長!董思安那裡有多少霹靂火,都給你帶上!以孤之見,這一仗,不僅僅是魏國內亂那麼簡單。樑國在魏國之側,恐怕會有所異動。鎮南軍那邊更要警惕!”武令媺輕聲道,“魏王,偃侯能當,代侯也能當。你自己看着辦吧。”
軍情緊急,三日後,霍去疾與代侯上乾寧殿辭別小皇帝和太皇太后,只領了五百金甲軍和一百輔國公主府娃娃兵,擺開欽差儀仗,往鎮南軍駐守的陽州而去。
也不知忠信侯、永康親王和安嘆卿等人拿出了什麼證據,宗正局專門負責宗室案件查緝的宗人司以及大理寺,半個月後就上奏章言稱查出了真相,果然給英親王翻了案。
英親王當年被殺時還尚未成親,側妃侍妾什麼的也沒有。他死了,一府下人也死個乾淨。也許,這也是能夠如此之快給他翻案的緣由。不過是給逝去之人一個尊榮而已,沒有礙着還活着的任何人半分利益。
給英親王翻案的聖旨,只能在乾寧殿當堂宣讀。他復了親王尊爵,爲補償他多年蒙受的冤屈,太皇太后加恩賜他“長”字尊號,又加諡號“孝懿”。幸好當年英親王雖被聖祖下旨殺了,到底還是讓他葬入了皇陵,否則還得重啓靈柩重新入葬。
東昌蘭真公主突然跳出來,說長英親王的諡號衝撞了懿親王,實在不祥,鬧着要禮部重定諡號。安國懷睦老親王勃然大怒,責問她“侄兒爲尊還是叔叔爲尊”?因無人支持她,她只能悻悻作罷,卻又鬧着給懿親王換封號。直到懿親王自己上表稱不敢讓皇上和太皇太后勞心,她才只能作罷。
一日早朝過後,武令媺陪着太皇太后回了坤熹宮,太皇太后留她用午膳。母女閒話時提及此案,太皇太后略一猶豫之後還是吐露實情:“其實那些證據,都是你父皇早就備好了交給安嘆卿的。他早就知道,一旦他大行,忠信侯必然想着給長英親王翻案。”
武令媺吃了一驚,隨即便明白過來。聖祖何嘗不知冤殺了英親王?只是坐在那個位子上,他有他的顧慮和他的不得已。想必在做出決定時,聖祖內心也是煎熬的吧?
又過去數日,忽然一天永康親王世子武宏嗣跌跌撞撞地跑到輔國公主府,拉着武令媺的衣袖哭得死去活來:“小皇姑快幫侄兒去勸勸父王,父王不要侄兒當兒子,要讓侄兒出嗣長英王府,給長英叔祖當孫兒去!”
永康親王這又是要鬧哪樣?!武令媺對這位沉默寡言的王兄真的無語了。他與王妃在楚國出質時還生了一個嫡子,論起感情,也許確實是親自帶在身邊教養的嫡幼子更爲親近。
但他難道忘了若非武宏嗣在聖祖面前盡孝,又努力爲祖母周全,他們一家子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回大周團聚。他這麼做,怎麼對得起這個在大周活得謹小慎微的嫡長子?
待尋着永康親王,這人板着一張死人臉,絲毫不給輔國殿下面子,冷冰冰地說:“這是爲兄府中私事,輔國你雖位高權重,卻也管不得爲兄的家務事!此事,爲兄已經徵得了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吉太嬪的同意,安國叔祖那邊也無話,輔國殿下事務繁多,就不要多管閒事了!”
這話把武令媺噎得半死,反而激起了武宏嗣的傲性,他拉着小皇姑轉身就走,隨着眼淚扔下的還有硬邦邦的一句話:“既然如此,永康王叔,侄兒告退!”
差點被小侄兒拉得摔倒,武令媺百忙之中扭頭看了一眼永康親王,卻見他眼裡滿是痛楚不捨之色。見她望來,他拱手彎腰深深地行了一個禮。而一切,滿腔憤懣的武宏嗣都無從得見。
武令媺腦中警鈴大作。永康親王,他準備幹什麼?讓武宏嗣出嗣長英王府,是想着保全這個可憐的嫡長子吧?!難怪難怪,永康親王在長英王翻案一事上特別的踊躍。他到底想幹什麼?!
永康親王的行動力很可怕,轉過天來,武宏嗣的名字就被記入了宗室玉牒長英親王一脈內。同時,他也繼承了長英親王的爵位。太皇太后憐惜他年幼,一則準他不降爵繼承爵位;二則允他可以不住空蕩蕩的王府,而是由輔國公主代爲教養。
畢竟衆所周知,武宏嗣與武令媺格外親近。武令媺也沒有推拒這個擔子,因她無法光明正大承認與長英王府的關係,她特別願意親自教養這個爲她的親生父親繼承香火的小侄兒。
武宏嗣的人生就此發生重大轉變。此時正痛苦於變成了孤兒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成爲大周曆史上聲望還超過了聖祖的成祖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