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醫們與蘭真公主不算熟識,但是他們的小師弟卻是蘭真公主的義子。聖手與蘭真公主也有舊交情,名醫們表示信得過她。
最主要的是,顏無悔一徑沉默的態度很說明問題。他與武令媺的友誼,在場衆人看得清清楚楚。此時蘭真公主冒出來要將聖手接走,他起碼要表個明確的態度。但他閉口不言,只是臉上有很明顯的爲難神色。
好吧,小顏同學並不願意讓師父離開十九府裡。他知道師父不待見義母,若老人家是清醒着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去義母府中。但是義母說的話很在理,此時每一息時間都無比珍貴。如果因爲距離蘭真公主府太遠而耽誤了診治,他怎麼對得起師父的養育教導之恩?
仔細一想,撇開對蘭真公主的種種成見不提,武令媺必須承認,她對如何救治聖手那是兩眼一抹黑。蘭真公主信誓旦旦,說鄭家傳承數百年,家裡收藏着許多世間沒有流傳的古老醫書,也許對聖手的情況有所裨益。
顏無悔遲遲不表態,武令媺多少猜到了幾分他的想法。但她爲聖手的情況考慮,還是主動答應放人。
蘭真公主有備而來,大羣隨從一擁而上,幫着名醫們收拾行囊。聖手門的首席弟子向武令媺躬身深施一禮,六十多歲的老頭兒滿臉歉疚之色地說:“殿下,還請您原諒咱們。等師父好了,咱們再來給您磕頭請罪。”
他們在玉鬆公主府待了這麼久,玉鬆公主對他們如何,他們看得一清二楚。現下他們卻要搬去蘭真公主府裡,有點不信任玉鬆公主的意思,名醫們覺得挺對不起她。
武令媺急忙擺手說:“您老言重了,老爺子要緊。皇姐說的很對,我開府時間晚,以前都只在宮裡和書院打轉,根本不認識什麼能人。鄭家書香傳世數百年。珍本善本孤本不少,也許就能找到法子救醒聖手。您老什麼話也不用說,好好去皇姐府上吧。”
顏無悔跟在首席弟子身邊,靜靜地看着武令媺。眼裡全是感動。武令媺對他微微一笑,意甚安慰。
行李什麼的不急着拿,武令媺安排了車輛先將聖手和名醫們帶着他們最重要的東西離開。她站在府邸側門目送這一行車輛漸漸遠去,心裡突然瀰漫開蕭瑟之意。
去年此時已然落了雪,但今年的天氣再正常不過。然而武令媺卻覺得寒意已然浸入骨髓。竟比去年還要冷。她擡頭看向天空,恰有候鳥飛過。鳥兒們被高空的罡風吹得四散了隊形,卻依舊奮力揮動翅膀不斷前進。她不知不覺看入了迷。
“殿下,您是不是答應了老親王去同福店?”金生水瞧着自家公主臉色不虞,硬着頭皮上前稟告,“已經來了三撥人催您呢。”
我去!武令媺一拍腦門,趕緊命人備馬,這就要趕赴同福店。她剛剛策馬離開紫衣巷,便聽見連綿不絕的刺耳尖嘯聲。她驀然擡頭,看見正前方的天空在綻放幾朵紅色花火。這是公主府獨家纔有的焰火示警訊號響箭!
“小金。趕緊派人去看看究竟!”武令媺立刻吩咐,“再請幾位供奉陪我一起去。”
金生水吹響哨子,很快就從府中竄出幾名內衛直接飛檐走壁向響箭綻放的方向疾奔。武令媺等了約摸一刻鐘,今日當值的三位供奉齊齊出現。同時,正在武英殿辦公的霍去疾也加派了兩百名親軍。
千萬不要是聖手他們出了事啊!武令媺在心裡向天祈禱,可惜這回老天爺睡着了。先頭跑去察看究竟的內衛回來了一個人,說是護送名醫們的車隊遇到箭雨襲殺。刺客隱藏在臨街兩排店鋪的二樓,居高臨下往車隊一陣亂箭。
武令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護送名醫們抵達的武林英豪,到現在大多數人都已經回去了。雖說還有幾位留下來,但面對突如其來的亂箭齊發。他們能起的作用實在不大。
聞聽是這種情況,公主府的文武兩位首腦屬官都極力勸說武令媺不要親身犯險。最起碼,要等到他們將那些射箭的人清理乾淨後她再去。
武令媺也知道,現在她一人身系不知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她絕不能出事。屬官們的話有道理,她只能先回府裡等候消息。這就是身不由己哪,如果她有一身絕頂功夫,也就沒有那麼多顧忌。不過她也不能要求太多,老天爺已經給她開了很多扇窗戶,她不能再奢求那扇緊閉的門再打開。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又有人來稟報。陪同蘭真公主出行的人裡也有高手,與名醫隊伍中的人一起出了手。那波箭雨射死射傷了不少人,有名醫,也有隨從。好在聖手安置在蘭真公主的鸞轎裡,巫木打造的轎輦有效地阻擋了鐵箭。
武令媺的心情很沉重。她也顧不得與懷睦老親王的同福店之約了,派人去送了信,自己則在親軍和供奉們的護衛裡趕到慘案現場。
當真是慘不忍睹。尤其是武令媺看見幾位被射中了要害的名醫死不瞑目,難受得差點落淚。聖手門這次受到的打擊實在不輕,聖手老爺子能不能活下來尚且難以斷定,這兒又慘死了三人,輕傷重傷的更是一大把。
武令媺看見顏無悔扶了這位師兄,又去攙那位師兄。他臉上淚痕未乾,但好歹還能鎮定地給師兄們包紮傷口。他陪同聖手坐上了蘭真公主的鸞轎,所以毫髮未傷。
京兆尹衙門和城衛戍備軍都有人到場,已經封鎖了事發現場。蘭真公主殿下遇刺,還是如此之大規模的利箭射殺,實在不得不叫人驚懼擔心。如今皇帝陛下病重,若是聽說此事,豈不病上加病?
這裡正忙亂着,那邊又有太監特有的嗓音高聲宣唱,玉鬆公主殿下駕到。衙門和城衛軍的人更是叫苦不迭,這位小祖宗若是碰掉一根頭髮絲兒,他們的人頭恐怕就不保了。
武令媺皺着眉,歪頭去瞧被霍去疾拿在手裡反覆察看的五支利箭。這是內衛在案發現場撿到的兇器。以她的眼力,這些箭支做工粗糙,箭頭根本不算鋒利。近距離射殺才會見效,若是拉遠距離,能不能傷人真的很難說。
“這種箭,好像是十幾年前打造的一批箭。”霍去疾凝神想了片刻,將記憶和眼前所見兩相印證,篤定地說,“沒有錯!這些箭造出來至少有十年了。”
武令媺詫異地問:“你的意思是這是軍中打造的箭?”否則霍去疾不會認識。
霍去疾點點頭,平靜說道:“我爹當了很多年的軍需官,那些年上峰剋扣軍餉是常事,發下來的軍需物資也經常是粗製濫造的傢伙。我記得七八年前運過來一批箭,父親帶了幾支回家,氣咻咻地說這些箭造得根本就不合格,只怕連狐狸的皮毛都射不穿。”
很難得的,霍去疾露出幾分郝色,低聲道:“這些箭不中用,自然被束之高閣。我那時候調皮,經常與小兄弟們去雪地裡打獵,便偷了我爹的鑰匙拿了好幾捆這樣的箭。”
什麼好幾捆,看霍去疾的表情,說不定他將這些不抵事的箭都偷偷用光了。武令媺不禁失笑,隨即又若有所思地說:“去疾,也許弄清這些箭的來歷,就能查明白你家那件事的真正主使之人。”
霍去疾一怔過後重重點頭,仔細地將這些箭支包起來交給自己的親兵。滅門之恨,時刻在他心裡。益利城的主將只是別人手裡的牽線木偶,僅僅那人伏誅還不夠。不過他沒想到自家殿下也一直將這件事放在心裡,她此時立刻就想到那裡去。扶住腰畔的斬馬刀,他緩緩深呼吸。
武令媺原想着是不是把受傷的名醫們重新接回府,卻被蘭真公主堅定拒絕。蘭真公主眼淚漣漣地說,這些無辜枉死的名醫是受了她的拖累,她必須將他們的後事辦好,而這些受傷的名醫也應該由她來照顧。
蘭真公主府與鄭家此時也都派了人來接應,武令媺並沒有堅持,也沒有多說幾句安慰的話兒。面對這種悽悽慘慘的場面,什麼話都會顯得蒼白和多餘。只有給這些無辜者報仇血恨,纔是告慰枉死之人英靈的最好方式。
霍去疾對於這些箭支的分析,除了與霍家有關的事兒以外,武令媺並沒有對蘭真公主隱瞞。既然這位嫡姐如此有本事,爲什麼不借她的手去查證?
說到底,武令媺對於蘭真公主從自己手裡將聖手門撬走還是耿耿於懷。醫典和藥典也一併都走了。她即便沒有藉此事揚名的想法,但是這樣被人截了胡,她很不爽。
蘭真公主能算計她,她爲什麼不能算計回去?武令媺率領自家親軍將蘭真公主送到家,婉拒了蘭真公主入府的邀請,帶着自己人去了同福總店。
懷睦老親王與肅親王得了武令媺的消息,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反正店裡吃喝歌舞不愁,兩個人都待得住。見武令媺臉色難看,兩位親王都關切詢問情況。
武令媺便從聖手回府開始說起,一直說到了方纔的兇案現場。末了,她疑惑地問:“蘭真皇姐哪裡來的敵人?那些箭可是有一大半衝着她那輛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