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令媺站在公主府的大門面前,仰頭久久凝望府門之上的匾額。上面四個筆力遒勁的大字“長樂未央”她最熟悉不過,那顯然是皇帝陛下的親筆題字。
眉間爬上憂慮。顏無悔偷偷告訴武令媺,此次陛下的傷勢極其嚴重。以他的醫術,頂了天能保陛下半年無虞。不過聖手神醫即將抵京,說不定還會有轉機。
但武令媺卻知道,這個轉機不會有。她的父皇,命不久矣。也許聖手神醫能延長她的父皇些許壽命,可是不會太長。
那象徵着帝皇龍氣的紫色龍柱,曾經將她的父皇籠罩於內,高高不可視其消失的盡頭。光柱內裡金龍盤旋飛舞,威嚴霸氣不可一世。
而如今,她看見向來精神抖擻的金龍懶洋洋蜷伏於紫色光柱內。光柱的顏色也在以不可逆轉的趨勢一天天變淡,同時一天天往下降低高度。
就如同那日武令媺在同福店用異能殺人一般,她親眼所見,那名劍客身上光柱飛快縮短而後消失無蹤。光柱滅,劍客死。她每天都會忍不住按下硃砂痣去查看皇帝身上紫色龍柱的情況,每次對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折磨和痛苦。
皇帝陛下之所以病發,哪怕是有長年舊傷終於壓制不住的原因。可是她莫名其妙變成了植物人,如此巨大的打擊,恐怕也是誘發因素之一。
由此可見,她在皇帝心中的重要地位。武令媺滿心難言的愧疚與痛悔。她實在不該在沒有徹底弄清楚星界之前就冒冒然胡思亂想,以致釀下今日的禍事。她這麼些天近乎偏執地獨自照顧皇帝,也是內心焦熬太過劇烈的緣故。
怔忡了許久。脖子都仰得酸了,武令媺才怏怏低下頭。帶着衆人進府參觀。霍去疾從旁察顏觀色,驀然心中一跳。
這座公主府。以前是皇帝陛下登基之前自己私人購置的宅邸。如今地契、房契都變更成了武令媺的名字,成了她的私宅。經過多年擴建、修葺,以前的親王府、現在的公主府其面積和宮殿規模都要狠壓其餘皇子公主府邸一頭。
進了府門,前進半里左右,面前赫然出現一堵類似於皇宮城牆的高牆。武令媺嘴角直抽搐,聽着霍去疾如數家珍一般將高牆上面那些軍事設施都一一道來,她素性連眉毛都跟着跳了。
金生水也從旁補充,說是咱們公主府只比皇城少了兩堵女牆,連續三堵高牆足以抵抗數千大軍圍攻。武令媺抹一把冷汗。很想回宮去問問皇帝老爹,他當年把親王府修成這樣兒,就沒有遭當任皇帝猜忌?這不是將野心昭然若揭麼?
從三堵高牆的七十二金釘紫色厚鐵門進去,騎馬前行的武令媺一路瞅着路過的宮殿,怎麼看怎麼眼熟。金生水又提醒她,前面那兩座宮殿正是仿造皇城文安武安二殿建造的,供公主府的文武屬官辦公休息之用。
這些殿堂以前都有名字,但是現在都將標示殿名的牌匾取下,日後由武令媺自己安名字上去。武令媺嘆了口氣。沉吟片刻後說:“那就叫文英殿和武英殿吧。”
文武二殿之後,沒有皇城內舉行殿講的文寧武寧二殿,也沒有舉行大朝會和重要典禮的乾安殿。這讓武令媺鬆了口氣。隨後的宮殿便是給她召集文武屬官議事而用的銀安殿。
一踏進銀安殿,打量着殿內高大雄偉的蟠龍金柱。武令媺又有不祥感覺。果然,銀安殿內那張原本應該飾有鳳凰圖案的鸞椅也變成了八條五爪金龍盤旋逐日的龍座。
集寵愛於一身,就是集怨恨於一身。這話既適用於後、宮嬪妃。也適用於皇子皇女們。武令媺常來常往壽王府,銀安殿是王府必備殿堂。可是她的銀安殿最少能抵得過五個壽王府的銀安殿。別的親王公主府中的銀安殿想必也沒有她這兒如此寬宏豪闊。
武令媺高踞銀安殿蟠龍金座,從上而下遠遠地瞧着駐殿留守宮人們鋪陳開來的公主府平面圖。驚得頭皮陣陣發麻。這哪兒是一座宅子,根本就是小城鎮一座嘛。不同功用的建築涇渭分明,在平面圖上就能一目瞭然。
怪不得皇帝老爹大手一揮,居然撥給她一百萬銀子的安家費。光是維護密密麻麻屋宇的費用就得不老少,而且這麼大的地方得住多少人?她得花多少銀子去養這些人?
殿堂樓閣如何美倫美奐、雍容華貴就不多說了,光是圈進府邸內高有三十丈的小山與方圓五里的湖泊就不知羨煞多少人。不過山上種植許多經濟木材和果樹,湖裡養着價值不菲的金鱗紫尾魚。這些都能換成錢,貼補一二。
此外,公主府內還有六個大小不一、作用也不一樣的演武場。圍繞演武場修建的兵營,霍去疾摸着下巴看着平面圖一番算計,然後告訴武令媺一個讓她驚恐的數字。
進駐三千人馬木有問題。武令媺差點暈過去,皇帝老爹您當年還是親王的時候,難道就打算好了不能登基以後的事兒麼?三千人啊,這可是大周縣級衛戍部隊的兵員總數。
難怪皇子們都虎視眈眈盯着這座府第,武令媺的小心肝卟嗵嗵亂跳。她的私軍,皇帝允了一千人。這是正規軍隊,雖然不由朝廷調配,但畢竟入了大周軍隊序列,軍餉和裝備由國庫支出。
如果她有很多錢,就可以養許多護院。雖然大周律有規定,護院不能超過五百人,否則視同謀逆。但是護院,總有家人或者徒弟吧,大周律可沒規定師父可以收多少徒弟。衆多豪門養着衆多狗腿子,就是打着這個擦邊球來的。
另外,一座宅子哪裡少得了奴僕下人?普通的親王府尚且能養數百奴僕下人呢,何況是她這麼大一座府邸。她這兒要是少了人,就得顯出蕭瑟之意來。
武令媺越想人越多,似乎已經看見了荷包裡的銀子排着隊嘩啦啦地往外狂奔。她的小臉一時白一時紅一時青,看得衆多隨從和駐殿宮人心驚膽戰。
最後仰天吐出一口長氣,武令媺咬牙切齒惡狠狠道:“父皇給我的安家銀子,能用多長時間啊啊!看來賺錢大計刻不容緩,否則我非得被這麼大一座宅子拖得破產不可!”
此時已是下午,武令媺也就在公主府稍微瞧瞧罷了,等以後正式住進來再弄清楚自己的宅子究竟都有些什麼好玩地方。只在公主府待了半個時辰,她便打馬回宮。
如今武令媺住在長寧殿左側的暖閣裡,隨時聽候皇帝的吩咐。日常瑣事,皇帝不讓她再做,這段時間的聖旨倒有好些是皇帝口述、由她擬就且蓋上國璽的。
踏進長寧殿時,夕陽微光透窗而入,將坐在窗前躺椅裡閉目養神的皇帝照出金邊剪影。武令媺制止宮人出聲請安,放輕腳步緩緩走過去。
淡金色日光落在皇帝陛下蒼白消瘦面龐上,他微微仰着頭,整張臉都沐浴於光芒中,卻無法讓他的臉色增添光彩。武令媺抑止不住地心酸,蹲在皇帝膝邊,輕輕將頭放於他膝頭,雙手緊緊攥住蓋在他身上的毛毯。
片刻後,一隻手落在武令媺發上,輕柔而緩慢地撫摸着。“媺兒,你怎麼了?可是誰惹你不高興?”皇帝的聲音裡透着虛弱,他每天還是躺在牀上的時間更多,能盡情地曬曬太陽竟然成了很奢侈的事兒。
他的身體垮得這麼快,同樣令他自己大爲意外和驚訝。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唯面對而已。相比起時刻擔心他的兒女,皇帝的心情倒格外平靜。
“沒有,兒臣沒有不高興。”武令媺擡起頭,對皇帝勉強一笑,“兒臣去公主府看了,謝謝父皇的禮物,兒臣喜歡得很呢。”
皇帝仔細端詳愛女的面容,手指在武令媺光滑額頭滑過,輕輕摩挲她的面頰。他柔聲道:“媺兒,不必自責。這句話,父皇很早就想對你說。”
武令媺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皇帝陛下深具雄心壯志,對他自己和大周國的未來早就規劃好了藍圖。但是突兀而來的這場舊傷復發,卻打亂了他全部的計劃。儘管所有知情者都瞞着皇帝,但他又怎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
“父皇老了,年輕時又受過太多的傷,雖然還算節制,但美色與美酒或多或少也令身體受損不輕。所以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皇帝陛下的神情非常安祥,慈愛地瞧着武令媺,微笑着說,“媺兒,此次父皇舊傷復發,不干你的事。”
擡起頭,從窗外遠遠眺望彩霞滿布的天邊,皇帝陛下傲然道:“父皇乃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這輩子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又有你這般孝順聰慧的愛女,此生已無憾事!死亡,笑對又如何?便是到了九泉,父皇還是叱吒風雲的帝王!什麼鬼將陰兵、判官閻君,父皇夷然不懼,同樣要打下大大的江山!就算取代閻君執掌陰間又有什麼不可以?”
皇帝陛下病入膏肓,對死亡卻毫無畏懼之意,豪情更是半分不減。武令媺仰臉怔怔凝視她的父皇,發自肺腑地覺得,這纔是真正的男人!那些娘炮小男人真是遜斃了弱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