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那兩名劍客見援手越來越多,事已不可爲,劍花刷刷狂冒,剎時逼退了幾名同福店的安保。其中一人從懷裡掏出什麼東西往地上猛擲,剎時煙霧滾滾,刺眼刺鼻氣體從地面往半空翻騰,嗆得人流淚不止。此舉有效打亂了安保和內衛的攻擊,這二人趁機向樓下逃竄。
樓上那名劍客陰陽怪氣大笑了兩聲,竟是直接刺傷了幾人,突出包圍圈,這就要瀟灑離去。只是他的眼神與掀起了帷帽的武令媺波瀾不驚的眼神猛然碰觸時,心中突地生寒。
以他如此修爲和定力,竟然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移開。他只覺得那高貴少女的黑黝黝雙眼裡似有某種無形巨力陣陣迫來,其中蘊含的沉重威壓居然令他產生畏懼之意。
直到身體撞上了窗格,刺拉拉斷裂之聲倏地響起,他才似乎找回了清醒意識。可惜,就是這幾乎微不可察的思維停滯,他就走不了。從窗外涌來陰柔綿綿微風,如蛇一般纏繞住他的身體,若他一意往下跳落,便要被這條風蛇給咬上。他只好重新回到樓內,舉劍迎上了從窗外撲進來的一個人。
煙霧很快就散去。援兵不僅來自樓上樓下,便是樓外半空中都連續有幾人撞破窗戶衝進來加入圍攻那名劍客的戰局。看見越來越多的援兵將武令媺和李循矩護住,內衛們剛剛鬆了口氣,又聽一聲痛呼聲驟然響起。
方纔還緊緊盯着那名破窗逃走劍客的武令媺扭頭瞧去,卻見李循矩手捂前心,指縫裡不停冒出鮮血,慢慢委頓於地。在他身邊,長樂殿的司寢大宮女魚素榕古怪笑着。嘴角溢出黑血,同時摔倒於地。
叮噹一聲輕響,一柄匕首掉落在樓梯木階之上。武令媺眼瞳緊縮,親眼看見這把匕首是從魚素榕手裡滑落的。“小魚,”她咬牙切齒,胸膛劇烈起伏,從牙縫裡擠出話來。“你很好!很好!”一邊說着話。她一邊在袖袋裡摸索,很快就掏出一個玉白小瓷瓶。
“殿……下……”魚素榕劇烈喘息,悽慘笑道。“奴……婢……很……抱……歉……”她沒有闔上雙眼,就此死去。
匕首刺中了李循矩的胸口,結結實實紮在了他的心臟上。見小舅轉眼便氣息奄奄,武令媺欲哭卻無淚。小臉泛着青白色。她剛剛纔對李循矩產生了疑心,他就以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方式倒在自己眼前。這讓她情何以堪?
沒時間再搭理那條死魚,努力壓抑恐慌,武令媺麻利地拔去瓶塞,從瓷瓶裡倒出一顆圓滾滾白生生的藥丸。惱怒喝道:“你們還不快把李學士的頭扶起來?我要給他喂藥!”
同時,武令媺又衝着圍殺那名劍客的幾個人大吼:“誰的輕功最好,立刻去平安巷請小顏神醫到這兒來!”她知道那些人裡有皇帝陛下安排的蛇衛。精於刺殺之道,輕功要比她身邊的豹衛更好。
最先從窗外跳進來將那名高明劍客擋回的白面無鬚男子立時從戰局抽身。仍然從破碎的窗棱處跳出了窗外。
“殿下,這是九轉還陽丹,不可啊!”金斗兒見公主殿下拿出的是師父金生水百般交待過要注意的保命神丹,不禁嚇得魂飛魄散。那是出自聖手神醫之手的靈丹,皇帝陛下所存都不多。
“鬥兒,別說李學士是我的舅舅,便是你們誰遭此死劫,但凡能救,我也會救!速度點!”武令媺衝金斗兒大吼,惡狠狠的眼神彷彿要吃人。這藥確實珍貴,可是顏無悔那裡有方子,只要有錢能買到藥材,再度配出來並不算太難。
金斗兒這小孩兒從來沒見過公主殿下如此兇狠可怕模樣,嚇得一縮脖子,卻再也不敢說什麼。兩名還能動彈的內衛儘量小心地擡高了李循矩的腦袋,輕輕捏開了他的嘴。
被刺中如此要害,李循矩早就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但他還有精神衝武令媺輕笑,漸漸渙散的眼神依舊溫和,彷彿在安慰她,讓她不要急。將九轉還陽丹塞進李循矩嘴裡,自有經驗豐富的內衛一擡李循矩的下巴,幫他將藥丸嚥下。
心臟病突發患者好像不能隨便亂移動,武令媺諮詢了內衛以後,果然得出最好讓李循矩就躺在地上的結論。等待顏無悔到來的時間是如此漫長,她焦灼不已,一時去看李循矩的臉色,一時又擡頭去瞧偶爾出現在樓梯口暗門外的打鬥。
尼瑪,怎麼還沒把那人給拿下?武令媺也就練了養身氣功,招式什麼的完全是花拳繡腿,她根本看不出那場打鬥的艱難兇險。此時李循矩受傷讓她心煩意亂,她真是瞧什麼都不順眼,尤其是那名方纔很囂張的劍客。
第一次,平生第一次,武令媺對某個活生生在自己眼前跳來蹦去、忽爾出現又忽爾消失的人產生了要親手殺死他以泄憤的衝動。當然,她也知道這種衝動也就是yy而已,她只能在想象中將那人大卸八塊。
然而眉間硃砂痣驀然狂跳,武令媺伸手按住紅痣,卻見那名再度出現於樓梯口的劍客身上冒出慘白光柱。那慘淡光芒淒涼得好似在狂風中搖曳的微弱燭光,半點暖意熱度也欠奉,隨時有被人掐滅的危險。
而同時,星界顯現。在遠離紫色大星及其周邊諸星的濃黑如墨夜空裡,有一顆灰白小星光芒明滅不定。此星的顏色正好與那名劍客頭頂光柱顏色一模一樣。
武令媺瞪着那顆小星,在心裡發狠。她把紫色大星想象成激光槍的槍口,斷然瞄準那顆灰白小星,而後咻地射出一道光線。嘭,灰白小星便化作灰白小星星崩裂四散。
於是,星界紫色大星驀然瘋狂旋轉,在武令媺的目瞪口呆裡當真射出一道紫色光線,準確命中那顆灰白小星。與此同時,一聲淒厲慘嚎從三樓左手邊的走廊裡傳出來。
不顧內衛和宮人們的驚恐呼號,武令媺拔腿飛奔,星界內的灰白小星正不停地裂不停地裂不停地裂。她跑出拐角暗門,衝上三樓,左拐,再跑不多遠便看見原本竄來竄去打鬥的幾個人站住不動。
那名身手高明的劍客雙膝跪倒於地,劍扔在地上。他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喉嚨,雙眼翻白,呃呃有聲,卻是已經連話也說不出來了,神情裡滿是恐懼和痛苦。
但武令媺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狀,她直勾勾地盯着劍客頭頂那道灰白光柱。灰白小星不停地碎,灰白光柱便不停地往下降。它從原先直衝天際的望不到盡頭變成如今只有十尺來長,並且還在飛快地壓縮變短成片狀,最後終於完全消失。當薄如蟬翼的光片熄滅的同時,痛苦不堪的劍客倒地死亡。
原來她的星界還可以殺人!武令媺呆立片刻,如果不是李循矩還生死未卜,狂喜不能自己的她絕對會放聲大笑。靠誰也不如靠自己,她其實是有終極自保手段的呀!
真是老天爺開眼!在這個武功很普遍的時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一旦落入敵對勢力之手,真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全身而退。
武令媺早年試圖學武,卻無奈發現自己天生不是練武的材料,她不是沒有失望沮喪過。人總不能被辦不成的事兒鬱悶死,凡事要向前看,她很快就從低落心情中走出來。但這並不意味着她就再也不想擁有自保的強悍實力。
如今,她的星界異能竟然還有殺敵功能,真是讓她有種大悲之後驟然迎來大喜的昏眩感。她歡喜地有點站不穩,喝醉了一般暈乎乎的,連牆壁都在旋轉。
不對!這種昏沉感覺不是心理感受,是……真……的。武令媺反應過來,乾脆利落地眼睛一閉,身體往後就倒,正好被衝過來護駕的宮人們接住。
一時間又引起混亂,臨時接任的內衛首領金斗兒和宮人首領連理枝急忙組織衆人圍成圈,把武令媺緊緊護在當中。便是與劍客打鬥良久、此時因劍客莫名其妙死亡而疑惑的幾名援兵也拋去不解,趕來護衛。
顏無悔被人拎着破窗而入時,看見的就是這令人不安的一幕。公主殿下躺在宮女懷抱中,閉目不醒,雪白小臉還泛着不祥的青色。而他此行要救治的真正目標李循矩卻因九轉還陽丹的逆天功效,看上去居然沒什麼大礙。
也顧不得忌諱了,顏無悔撲過去抓起武令媺的手腕給她把脈。閉目細察片刻,再輕輕掀開她的眼皮瞧了瞧,顏無悔長出一口氣,安撫衆多面露惴惴不安之色的內衛和宮人說:“各位請放心,公主殿下無恙。只是……”
他想了想,斟酌着用詞道:“殿下似乎思慮過度,精神很是不濟。今日遇刺,想必受了驚,李學士又身受重傷。這兩件事撞在一起,勾起了殿下強行壓制的疲乏倦怠,這纔會突然暈倒。只要好好休息數日,再服些養神靜心的藥,殿下就沒大礙了。”來拎他的那人在路上已將諸事說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