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殘了,菊花開了。等菊花落下,梅花綻放的時節,冬天就終於來了。
宮中的永泰帝,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但他還是苦苦支撐着,等待着一個人的歸來。
臘月十八,趕在過小年之前,許多人翹首以待,甚至望眼欲穿的英王,終於回京了。
這天難得是個冬日裡的好天氣,之前連下了數日大雪,這天都忽地放晴,亮堂堂的日頭,看着人就心曠神怡。
眼看喜鵲在枝頭喳喳叫,孟大夫人卻是一早起來,就心神不寧的。不是嫌棄早飯的粥煮的太黏,就是挑剔慣用的炭火味道大。
待看到程無怨換了出門的小皮靴和大毛斗篷,來給她請安時,她更是絮絮叨叨說起天氣無常。
“……這剛停了大雪,最忌晦出日頭。這日頭一出來,雪就化了,特別冷,也格外路滑不好走……”
等她直唸了一盞茶的工夫,原本興頭上的程無怨漸漸沉默下來,然後說,“我今天就不去城外迎接三叔了,我還小呢,萬一病了,反倒連累長輩操心。不如去集市上,給小弟弟買些小玩意兒,算是給他接風了。”
孟大夫人頓時喜形於色,連連叫好,“去吧去吧,你慢慢逛,別急着回來,娘再給你多帶些銀子!”
轉身之際,她假裝沒有看到兒子眼中,深深的失落。
而當程無怨在集市上,歸心似箭的終於磨蹭到太陽落山時,才帶着一車的吃的玩的,高高興興回家了。
可家裡,一個新人也沒有。
因爲英王一回京,就被皇上召進宮了。
而本該一同回來的“她”和小弟弟,都沒有來。
孟大夫人臉上的笑容裡,明顯多了幾分放鬆,“……聽說剛出門沒幾天,偏三郎就又生病了,耽誤了好些天也不見好,他娘只好帶着他又回去了,所以連累得你三叔也來晚了。要我說,孩子身子不好,根本就不應該帶出門。尤其這大冷的天,京城都凍得夠嗆,更何況他們西北呢?”
她還想絮絮說些什麼,可特意過來,原本等着一起吃團圓飯的謝二夫人聽不下去了。
“嫂子,別說了!難道誰是有心的嗎?大郎啊,你把東西收一收,回頭讓你三叔帶回平涼府吧。逛一天,你也累了,快回房去,你弟弟在等着你呢。”
孟大夫人本想說,這飯還沒吃呢,可謝二夫人卻扯着她走了。
這情形,兩個孩子,誰還吃得下飯?
回了屋,程無怨也不想說話。爬到炕上,與抱着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弟弟,背靠着背,默然坐下。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也沒聽清巡更人到底敲響了幾聲鼓點,只是肚子好似抗議般,發出咕唧一聲巨響,程無怨纔回過神來。
他是老大,得以身作則呢!
轉身踢踢對面的兄弟,“還是吃飯吧。要不,爹孃該擔心了。你想吃什麼?”
程無悔沒精打采的說,“你吃什麼,我吃什麼。”
於是,程無怨吩咐人去下兩碗餛飩麪,還要了兩籠小煎包,餛飩煎包裡都要放整顆的大蝦仁。
還要一份清蒸獅子頭,每顆都要做得有拳頭大,小兄弟倆,一人都要兩顆。
程無悔聽着,終於也開口道,“獅子頭裡不要放冬筍,剁幾顆溫泉莊子送來的新鮮荸薺。冬筍要擱些辣油,涼拌着吃。”
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多吃點好的。
這也不知是誰教兄弟倆的,但他們從小就是這麼做的。
聽說“她”,就特別愛吃,也會吃。
戚小胖特別愛吃的炒豬肝,爆豬肚聽說都是“她”教的,所以這小胖子總說他會這麼胖,不能怪他,得怪“她”。
當然,他一說這話,總會招程家兩兄弟的一頓胖揍。
只是如今,爲“她”回來準備的食材,還有藏着的槐花都沒用了。
程無怨還是沒忍住,問弟弟,“哎,他長什麼樣?”
他想見小弟弟,見想“她”,也想見“他”。
“他”如今可是大梁朝的戰神,替大梁朝開疆拓土,是無數男孩子心目中的偶像。
但好些上了年紀的人,尤其是嬸嬸姨姨們愛說,“他”可是當年才佔京城八斗,風度翩翩美男子,比起他們也得叫舅舅的那位刑部侍郎,謝探花也毫不遜色。
只是“他”在他們生下來才滿月的時候,就離開了京城。
所以他們不知道小弟弟的模樣,不知道“她”的模樣,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模樣。
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問話,程無悔偏偏聽懂了,然後懊惱的說,“聽說你沒來,我只好說肚子疼,半道走了。”
哥哥沒去迎接,當弟弟的也就不應該出現。不管是好是壞,兩兄弟總要一起承擔。
那是都沒有見到嗎?
程無怨有些內疚,“待會兒,把我的獅子頭給你一個,我只吃一個好了。”
當賠罪了。
程無悔吸了吸鼻子,“算啦,吃太多,晚上容易積食,就這樣吧。”
等到小兄弟肚子都吃得飽飽的,心情也好了一些,程無悔也不走了,洗漱後直接鑽進他哥的被窩,等丫鬟把帳子放下來,才腳對腳的,跟哥哥說起悄悄話。
“我有一點,不喜歡小弟弟了。你買的那些東西,我得挑幾個走。”
“隨你。”
程無怨也有點不喜歡那個三弟了,怎麼會這麼沒用,十年才上一回京城,他居然就能病了?他不來,害得“她”也不能來了。
簡直太沒用了!
沉默了一會兒,程無悔又問,“你說,她想我們嗎?”
程無怨沒有回答。
“她”和小弟弟不能來了,可沒有聽說,“她”給他們帶了任何東西。
程無悔問,“如果她也想我們,爲何從來不給我們寫信,連樣東西也不送呢?我不是想要那點子東西,我只是,我只是——”
他說不下去了,被子那頭,傳來他不住吸鼻子的聲音。
程無怨把腳丫子主動伸了過去,然後立即被人緊緊抱住了。
他也抱住了弟弟的一雙腳丫子,暖在胸前,同樣沙着聲音說,“別想了,睡吧。明兒,總能見着一個。”
起碼,他們還是能見到他的。
那個大梁朝的戰神,一手爲本朝開拓了平涼府的戰神。因爲有他駐守平涼府,這些年京城的日子可是好過多了。
前些天還聽石青叔說,如今京城的皮貨價格,可從從前跌了兩三成,有些寬裕些平民,冬天也穿得起羊皮襖子了。
這都是他和那些西征將士的功勞啊!
少年心中涌起一股溫暖的驕傲,拍了拍弟弟的腿,“睡吧,明兒早些起來,把功課都理一理,騎射也練一練,回頭別叫人考住丟臉。”
聽到這話,被窩那頭抽鼻子的聲音頓時停住了,反而有些忐忑,“我,我現在才能射三十步,頂多十發五中。這,這會不會太差勁了。聽說他,他很厲害的。連先生都常說,沒他學問好。”
哥哥想想,心裡也有發慌,卻盡力安慰着弟弟,“沒事兒,咱們盡力就好。就是不好,纔要人指點呢。”
“那明天,咱們早些起來吧。”
“嗯,我叫你。”
“好,你可別睡過頭了。”
“知道了。我再吩咐一聲,讓人叫咱們。”
叫丫鬟進來,吩咐之後,小兄弟再不多話,一人一頭,趕緊睡了。
可他們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起個大早做的功課,卻沒有用武之地。
因爲,“他”沒能回來。
英王因多年未歸,被皇上留宿宮中了。而這一留,就是整整五天。眼看就要過小年了,還沒放人回家的意思。
這下子,就算是心有芥蒂的孟大夫人,都忍不住唸叨起來,“眼看就過年了,怎麼也不放人回家。至今咱們一面都沒見上呢,皇上這到底是要幹嘛?”
皇上到底要幹嘛,誰也不知道。
但是這一年的臘月二十三,程無怨永遠記得。
因爲就在過小年的這一天,他終於在宮中,再度見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男人。
皇子學宮裡,永泰帝老得不行了,縮在輪椅上,望着底下一幫皇子皇孫,還有陪讀的程家小兄弟,笑得高深莫測。
“今兒過小年,朕特意叫英王來考較一下你們的學業功課。可不要藏拙,都好好表現表現。”
在他的旁邊,站着一個長身玉立的紫袍男子。
只一眼,程無怨就恍惚了。
他的眼前彷彿突然籠罩着一層厚厚的迷霧,讓他看不清這男子的年紀和長相,但是他的氣度,他的風華,卻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腦子裡。
程無怨突然就自慚形穢起來,因爲他今天也是穿着一件紫袍。
但跟眼前這個人比起來,就彷彿是天與地,明月與星辰的距離。
男子和氣笑了笑,略謙遜了幾句,就開始按身份年齡,考問起這皇子皇女的功課。
每個人問得都不多,不過是七八句的對答,就能迅速抓住重點,闡明道理。
那閒庭信步,信手拈來的風華儀度,別說讓這幫驕傲的天之驕子瞬間折服,就連給他們授課的老夫子,都捋着鬍子讚歎。
“果真是鞭闢入理,入木三分。不愧是才佔京城八斗的英王,實在佩服!”
程無怨的小心臟裡,又是驕傲,又是緊張。
完了完了,就快到他了!他會考什麼,他又要怎麼答?
然後,坐在他旁邊的弟弟,先被點到了。
他看到一向比他還沉得住氣的弟弟,緊張得直冒汗,全身都在發抖,刷地站了起來,結結巴巴的想彎腰行個禮,卻因力氣過猛,不小心撞到桌角,磕到硯臺,染了半臉的墨,狼狽極了。
課堂上,發出嗤嗤的笑聲。
看弟弟窘得一張小臉都紅得發紫,眼淚眼看都要掉下來,程無怨忽地就怒了,一把扶着弟弟,替他擦去臉上的墨汁,跟小獅子似的吼了起來。
“笑什麼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們誰沒有犯錯出醜的時候?這樣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是君子所爲嗎?”
課堂一下安靜了,沒人好意思再笑了。
但“他”,卻輕輕笑了,“你是程籌?”
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但不渾濁,清亮但不刺耳,可他爲什麼要笑呢?他怎麼能笑二郎呢?
程無怨心裡頓時涌上一陣委屈,嗓門也格外的大,“是!”
他的大名就是程籌。
與尋常人家弟弟都隨哥哥起名不同,他們家是最小的弟弟先被皇上賜了名,兩個哥哥才隨他起的名字。
“他”說,“君子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爾區區一介頑童,握有幾籌,敢起這樣名字?”
程無怨一下就懵了。
這,這叫什麼問題?這讓他怎麼回答?
“他”走過來,拍拍他的肩,“有空多出去走走,連旁人一些小小譏笑都受不住,還談什麼落井下石,趁人之危?”
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是對自己不滿意,覺得他很差勁嗎?
程無怨只覺腦子嗡嗡作響,連怎麼坐下來的都不知道。
就見“他”又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帕,遞到弟弟手上,“自己犯下的錯,自己學着收拾。你叫程笈,笈乃書箱,能用來裝墨水的,可從來不是臉。”
然後“他”就路過了他們兄弟,繼續考問起其他人。
直到一屋子孩子都問過了,“他”纔回到永泰帝面前,神色淡然的覆命。
永泰帝笑問,“你不多留一會兒,再指點指點你那兩個侄兒?”
“他”淡然道,“不必。有皇上親自挑選的先生教導,再學不好,就是他們自己沒造化了。”
程無怨原本期待的看着男子,聽着這話,瞬間心裡一涼。
他就這麼不願意跟他們多說幾句麼?
忽地皇上說出他的心聲,“你難得回來一趟,真的不多指點幾句?要不這樣,程家大郎,你來請教請教你叔父。”
程無怨再看一眼老皇上不達眼底的笑臉,忽地一陣心驚肉跳。
世家大族的孩子,沒有單純的權力。
父親在他進宮的頭一晚,就告訴過他,他和二叔終生無子的真相。
那麼皇上爲什麼一直扣着不許“他”回來,又爲什麼會突然帶“他”過來,考問他們兄弟兩個?
來不及多想,程無怨已經盡他這個年紀,僅有的智慧,漲紅着小臉大聲道,“我們兄弟資質愚鈍,只怕當不起英王教導,就在宮中隨着夫子們學習,便很好了。”
“他”微微一怔,眼神中快得來不及看清的,掠過一抹讚賞,或許也有點傷心和失落。
程無怨敏銳的感覺到了,心裡有點漲漲的難過。
但永泰帝卻是笑了,“哎喲,這孩子怎麼這樣!”
“他”搖頭笑笑,不知又說了幾句什麼,總算是隨着永泰帝一起走了。
等程無怨回過神來,才發覺手心冰涼,背後已被冷汗浸透。
回了家,程峰聽說這件事,摸摸他的頭,“難爲你了。”
可他又欲言又止的嘆了口氣,到底什麼也不說了。
當夜,永泰帝駕崩了。
這個逼着他們一家分離,總說要死,又死不了的皇上,終於死了。
九皇孫衆望所歸,順利登上了皇位。
被程無怨打了一頓的小金枝,那個高弘,果真成了東宮太子。
唯一出人意料的,是皇上臨死前,突然賜死了九皇孫的生母,四皇子妃,令其爲四皇子殉葬。
要說四皇子十年前就死了,要殉葬十年前就該殉葬,爲什麼一定要在傳位九皇孫時呢?
大臣們覺得,大概皇上是怕四皇子妃做了太后,會外戚干政吧?畢竟,九皇孫的正妃,如今的皇后,也是四皇子妃指定的親戚之女。
可十年前的那一場宮變,四皇子妃早嚇破了膽。孃家也沒多少得力之人,怎麼看,也不象能興風作浪之人。
再說九皇孫生性淳厚,皇上臨死前突然來這麼一出,只怕九皇孫,如今的新帝,心裡是會存下疙瘩的。
他不能對死去的皇帝不敬,但日後祭祀懷念這位皇祖父時,能有多少真心,就很是微妙了。
至於英王,英王那天也在場。但連材公公說,皇上惦記邊關,命他即刻返回平涼府,不要爲了國喪耽擱,給西胡可趁之機。
嗯,以上這兩件事,賜死四皇子妃和放英王離開,都是連材公公替臨終前的皇上說的。
因爲那時的永泰帝已經出氣多,入氣少,很難說清楚話了。
只有侍奉他最久的連材公公,最能明白他的心意,而這樣的事,確實也挺符合皇上一貫的脾氣。
他一向看英王府不順眼。
就算英王替他打下了平涼府,立下這麼大的功績,除了頭兩年他看人家順眼些,後頭仍是對人家疑心重重。要不是首輔王惲王大人一直攔着,只怕早把人調回京城來了。
所以這會子趕他離開,是怕他在皇權交接時,手握重兵,對新帝造成威脅吧?
至於四皇子妃,只能說她自己倒黴了。
本以爲還能當個皇太后,威風幾年,誰曾想剛聽到兒子繼承王位的大喜消息,就聽到這樣大悲,還真是怪可憐的。
可不論世人怎麼評說,先皇,永泰帝訂下的事情,都得照章進行。
於是,四皇子妃在當夜,就被逼含恨飲下杯鶴頂紅,死了。
而次日一早,城門剛開的時候,千里迢迢被召進京城的英王,連和家人團聚一次的機會都沒有,就頂着風雪,再度踏上了歸途。
於是,程無怨兄弟兩個,連送別的機會都沒有,昨天才剛見了一面,可今早醒來,人已遠去。
程無悔很後悔,也很傷心,“昨天,我不該犯錯的。要不,你也不會說那樣的話……他會難過的吧?”
程無怨也後悔,也傷心了。
當時,雖然有老皇上看着,可他爲什麼不能想出別的,更好的應對方法呢?就那麼直衝衝的說不要他的教導,可他,他根本不是這麼想的!
他都不知有多崇拜他,多尊敬他,多想聽他的教導,哪怕要打他罵他,也是好的,他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來呢?
突然,他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糟了!還有給小三買的東西呢,這些東西還沒給他呢?”
程無悔也慌了,“其實我,我也有給小三準備。他不是身子不好麼,我把私房都拿去給他買補品了,這下可怎麼辦?”
兄弟倆沒法子,只得去找他們的爹爹了。
程峰不在,程嶺先回來了。提着兩隻鳥籠,眼神複雜的看着兩個孩子。
“這是你們小弟弟給你們帶的,他就是因爲想去給你們抓這個,夜裡吹了風,才生了的病。”
籠子裡,是兩隻草原上的百靈鳥。遠沒有大戶人家豢養的美貌,但在草原上,只有最靈敏的小夥子,才能抓到這種鳥,送給心愛的姑娘,表達他們最衷心的愛意。
小三郎自然不明白這些情情愛愛,他只爲了表達心中對兩個小哥哥,最大的好感與善意,才選擇在貧瘠的西北,去捕捉這種會唱歌的鳥兒,送給他從出生起,就分別的兩個小哥哥。
程無怨和程無悔捧着他們各自的禮物,躲進屋哭了。
他們其實都有點妒忌這個小弟弟,甚至討厭他。
就因爲身體不好,所以他就能獨佔着爹孃,在他們身邊長大麼?
十年,整整十年了,他們長這麼大,除了不記事的時候,就是現在,才見了他們親生的爹一面。至於他們的娘,長什麼樣兒,他們都還不知道!
可是,
可那是他們一母同胞的小弟弟啊,聽說生下來,太醫差點都沒救活的小弟弟。
長到這麼大,他可能都沒吃過有整顆新鮮蝦仁餡的餛飩,有荸薺的獅子頭,甚至都不會挑魚刺,也沒看過繁花似錦的京城。
他們怎麼能這麼壞,妒忌這樣的小弟弟,還不喜歡他呢?
“喲,我們這是來得不巧麼?怎麼遇到發大水了?”
一個二十多歲的清麗女子,脫下素日的宮裝,扶着一個蒼白瘦削的青年,笑吟吟站在了門外。
小哥倆迅速抹去眼淚,驚喜跑了過去,“大姨,三舅舅,你們,你們怎麼出宮了?”
寧萱笑着拿帕子給他們擦擦小臉,悄聲道,“皇上駕崩了,新皇總得放些老人出宮,以示天恩。象我這樣的老太婆,和你們三舅舅自然不好賴在宮中吃白飯了,便給趕出來了呀。不許笑,不許笑!眼下可是國喪呢,要笑只能躲起來偷偷笑啊。”
小哥倆不笑了。
程無悔不滿的認真道,“大姨纔不是老太婆,漂亮極了!三舅舅也不是吃白飯,有用着呢!來坐,快坐下!”
寧紹樅,給辛姨娘害得中毒昏迷,在宮中做了多年藥人的順哥兒費力的微笑着,一字一句道,“舅舅,不吃白飯。舅舅,大姨,回江南,做事。”
寧萱解釋道,“這回多虧了英王,趁宮裡事多,走前先把我們倆除了宮籍,弄出來了。他趕着離開,也是怕人追究,所以我和你們三舅舅現在也不好去遼東找叔嬸,便打算回金陵老家。橫豎你們另兩個舅舅都在江南,尤其二舅舅,還去了江南水師效力,你們三舅舅想去幫他的忙,這也是他們哥倆從小的約定。”
程無怨小大人般,拍了拍寧紹樅的肩膀,“三舅舅你這些年一直默唸心算,比人家打算盤還快,肯定能用上的。”
寧紹樅笑着點頭,“三舅舅,要有用!你們也要,有用!”
程無怨又回房,捧出一匣子私房,“三舅舅是男子漢,能自己建功立業,這些東西就給大姨了。你回去之後,若遇到好人就嫁。若遇不到,就在家裡吃好喝好,穿得美美的,別委屈自己。別擔心將來,往後有我們哥倆養着你呢。二郎的錢拿去給小三買補品了,這個就算我們一起送你的。”
寧萱捂着嘴,笑出了眼淚,“喲,我這還有晚輩送私房了麼!”
程無悔抱着她,替她抹去眼淚,“大姨別哭,別聽那傻大郎的。成天躺家裡吃吃喝喝,有什麼意思啊?你醫術這麼好,回去開個藥鋪吧。到時你就揀那看得順眼去瞧,看不順眼的就不去瞧,鋪子不賺錢也沒什麼,橫豎有我們呢。”
寧萱心中一片痠軟,哽咽道,“好,大姨都記着了。將來,我就靠你們了。”
……
事不宜遲。
尤其這幾年寧萱寧紹樅姐弟二人在太醫院頗有名聲,遲了恐怕繼位的新君或哪個貴人點名要他們留下。於是,剛從宮中接出二人的程峰,又趕緊收拾行囊,將二人送上了南歸的馬車。
只臨別前,寧萱給小哥倆一人留下一瓶,選用宮中最好藥材,親手做的保命藥丸。
“離了宮中,這樣的好藥,可能大姨以後終其一生也做不出來了,可要收好。”
而寧紹樅,給了他們一人一包毒藥。
全是這些年,太醫用在他身上的毒藥留存。
久病成醫,許多毒藥其實也能救命的。他相信這兩個善良的外甥,並不會濫用。
可是,收着大姨和三舅舅的禮物,程無怨心中,卻有着莫名的失落。
連三舅舅這樣的藥人,都想着給他們禮物,爲什麼那個娘,從來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