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芳順了口氣,方道,“你自以爲死得貞烈,可有替你的女兒想過?人家知道你是清白之軀赴死,還是成了殘花敗柳纔不得不死?到時流言滿天死,讓你女兒如何自處?難道還要夏齊兩家人敲鑼打鼓的,滿世界解釋去?”
夏鸞兒給嚇着了,“那,那依姑姑說,我當如何?”
寧芳道,“自然是安心留在京城,陪伴夫君爲上。你婆婆既打發你出來,必交待了要你好生照顧他的。你把夫君照顧好了,就是盡到了你的職責。至於你的兒女,自有公婆管教。再說你家又不止你夫君一個孩兒,公婆又不算很老,難道全家就等着你這媳婦回去伺奉了?這話以後可萬萬不能再說,可是招罵的!
你且安心把夫君照顧好了,讓他考出功名來,能光宗耀祖纔是大功一件。若我打發個丫頭前去,再好也不知你相公脾性,相互磨合瞭解要時間吧?又新人新鮮着,既無法將養身子,又沒心思做學問了,三年後你還能指着他高中麼?”
夏鸞兒這才被徹底說服了,衷心道,“到底姑姑是進宮服侍過的人,比我有見識。我聽姑姑的!”
你只用說最後一句,前面那句完全不需要說的!
難道進宮是什麼好事?提那黑歷史作甚?
寧芳心好累。
打發走了兩個夏家姑娘及姑爺,回頭她也想去找她家王爺吐槽了。
就算夏鸞兒再怎麼糊塗,但兩個姑爺該照應還是要照應的。
倒不是要程嶽去打聽考題什麼的,而是他們這回來得這樣狼狽,寧芳也覺得多半中不了。這三年要怎麼安置,還得程嶽拿主意。
可程嶽氣色也不太好,見了她還先吐起槽來。
“你拿銀子去給那些舉子之事,怎不跟我提前商量一聲?如今有人開口就要三千兩呢,借還是不借?”
寧芳一下愣了,程嶽的心腹石青忙低聲解釋。
“方纔邵陽和卓鵬兩位師傅來回話了,因王妃忙着,王爺便去見了。那個丟了老婆孩子的賈舉人,去了相國寺便嫌咱們府裡不夠誠意,沒禮賢下士,把人請到王府裡來。又嫌沒有派丫鬟去服侍,衣裳鋪蓋也不夠好。弄個書箱就要三百兩銀子,兩位師傅自然不肯。他張口便說要借三千兩銀子,扯了半天還說最少要一千兩,又不肯寫借條,可是把兩位師傅氣得不輕。昨晚就爲他一個,直鬧到三更天才回。”
寧芳又添一層心累。
雖說人前不訓妻,但心腹面前,還是可以抱怨幾句的。
程嶽道,“之前看你安排賑災之事,還挺知道好歹,怎麼這會子便糊塗了?”
寧芳叫屈,“我哪兒知道會遇着這麼個蠢貨?遇着人都以爲是他娘呢,憑他想要什麼就給什麼!不給,一文錢都別給他!救他一命莫非我還救錯了?嫌相國寺不好,讓他自上大街找地方睡去!”
程嶽原有些怨氣,可看小王妃被氣得叉腰大罵的小茶壺模樣,又給逗笑了。
只面上不顯,仍冷酷着道,“這會子知道,可是晚了!請神容易送神難,你都救一半了,再把人弄出去,名聲還要不要了?行了,這事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你就別管了。”
寧芳頓時收起小茶壺模樣,緊張兮兮的問,“那你不會真借銀子了吧?話是我說的,要做惡人還是我來吧。反正我是小女子,反覆無常也不怕。”
程嶽再也壓不住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胡說!你是堂堂英王府的王妃,說出去的話豈能反覆?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看他抻着不肯說,寧小王妃自然是各種討好賣乖。拉扯了沒兩下,程嶽一個眼神,石青幫他說了。
“王妃別急,王爺已經讓兩位師傅過去說了。咱們王府不是不肯借錢,也不是不願禮賢下士。實在是王爺剛被皇上斥責過,正在閉門思過呢。恐連累諸位舉子,方不敢深交。若幾位舉子實在有需要,便讓兩位師傅幫着作個證,帶他們上戶部去借銀子。”
寧芳聽得噗哧笑了。
戶部的作風,便是有名的鐵公雞。皇上想打那裡討出錢來,都得脣槍舌劍,百般用功。那個賈舉人張嘴就想要三千兩銀子,只怕口還沒張,就得被人打出來。
石青覷着自家主子瞧着王妃的樂呵樣,便把另一件事也說了出來。
“王爺還說,聽聞了賈舉人的遭遇,十分同情。如有需要,願意幫他去刑部遞個帖子,發下海捕文書,尋找他的妻子兒女。”
這,就是光明正大的陽謀了。
程嶽明明白白給了賈舉人兩個選擇,如果他只是讀書讀迂了,心性不壞,自然會同意去刑部發文書。
但他若是壞了心性,死要面子,那定然會投鼠忌器,百般阻攔英王府的好意,也不敢再對程家有任何非份要求了。
明明是整治到了不識好歹的賈舉人,可寧芳卻笑不出來,反而幽幽嘆了口氣,“希望他還能有些情份。”
看王妃傷感,石青還暗叫糟糕,以爲自己說錯話了。
沒想到小王妃又一臉大仇得報的表情對王爺道,“做得好!這樣的混賬東西,就不能客氣!”
於是,被誇獎的王爺滿意了。
再給石青一個眼神,石青就主動退下了。看來是跟王妃還有些私房話要講,再心腹也不好旁聽了。
只是石青覺得,這王爺心腹是越來越難做了。自家王爺跟旁人又不愛多話,左一個眼神,右一個眼神的,他得是多聰明伶俐才領會得過來?
不如找大廚房的老包師傅要一副豬腦,燉了補一補吧。
相國寺。
一個面貌白淨,衣着樸素的青年婦人提着只竹籃回了客舍,拿出一隻細麻繩密密裹着的油紙包,遞到正溫書的丈夫面前。
“吃吧。”
她丈夫瞧着也就三十上下,聞着滷肉香味就興高采烈道,“哪來這好東西?”再看妻子一眼,拉下臉來,“你把簪子當了?那可是岳母給你的嫁妝!”
顏氏笑着撫過鬢角,雖布衣荊釵,卻自有風華。一看便跟尋常市井婦人不同,且一雙手白白淨淨,並不似長期做活的粗糙。
“既是我的嫁妝,你管我怎麼用?再說東西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咱們兩個大活人,難道不比個簪子要緊?沒幾天你就要會試了,趕緊把肉吃了,養好身子要緊。回頭進個考場便足足九天,可是要人命呢!”
寧琅深深看妻子一眼,“今兒花了你的嫁妝,日後遲早給你掙回來!”
拿塊饅頭掰開,從油紙包裡夾出幾塊厚厚的五花肉,把下頭的肥肉咬下來,夾在裡頭。又把那瘦肉,另夾進塊饅頭遞給妻子,“一起吃吧。”
“謝謝相公。”顏氏笑着,也未曾推辭,同丈夫一起吃起肉夾饅頭。
只是她素來不愛肥肉,丈夫又何曾愛吃了?
他們在老家也算望族,衣食無憂,誰知這回上京趕考,竟是遇到這樣的天災人禍。好在小兩口不傻,早早藏起細軟,手上留了點東西。又幸運的遇到戴良,這才一起結伴上路,最終平安到了京城。
只顏氏還是有些擔心,“阿娥元寶那倆傻孩子,到底能不能找到京城?真是怕他倆丟了!”
她說的是帶上京的下人,丫鬟阿娥和小廝元寶,一對家生子小姐弟。
遇到流民的時候,夫妻二人和他二人失散了。不過原先就說好,萬一失散就到京城相會,她也給他們身上留了銀子的。只他二人到底年紀小,真怕出什麼事。
寧琅道,“元寶力氣大,阿娥也不笨,兩人就算走得慢些,遲早也會找到京城的。只是不知怎麼尋我們,不如回頭我寫幾張告示,託人貼到城門口去。”
顏氏白他一眼,“你以爲這是我們老家呢,統共就那兩個門。我今兒打聽着,原來京城大小城門竟是有十好幾個,莫非你要個個貼到?且元寶阿娥除了自個兒名字,統共識不到百來個字,如何會留心告示?”
寧琅想想也是,正想別的辦法,忽地聽到外頭一陣喧譁。探頭往窗外一看,是那個賈舉人,跟廟裡的和尚吵了起來。
“憑什麼別人都有肉吃,我就只有饅頭?你們這些和尚,不要太勢利!日後等本老爺得中,難道捐不起香油錢麼?”
和尚道,“真真冤枉!我們這和尚廟裡哪來的肉?先生不信,自可以去我們後廚看。找出一樣犖腥,這廟就任你砸了。要說各位舉人老爺都是英王府送來的客人,既說好了借住在我們這裡,每人每餐定的都是兩個饅頭一碗粥,並配兩個小菜。
想着各位舉人老爺趕考辛苦,如今還又額外多加兩個白水煮雞蛋。非親非故,人家又不圖你們什麼,能做到這一步,已是不容易了。要是還嫌棄沒這個沒那個的,和尚我就沒話可說了。至於想吃大魚大肉,出門左拐,不知多少飯館酒樓,愛吃吃去,我們這兒卻是再供應不來的。”
寧琅聽得不忿,推窗高聲道,“花自己的錢,吃自己的肉。有甚可說?難道人家幫了你,還要人家把你當菩薩一樣供着?別說日後高中,就算是中了頭名狀元,這世上也不是人人稀罕巴結上去的!”
這話引得衆人大笑,然後有那看不慣賈舉人的另一位佟舉子,更是刻薄道,“也別說沒人稀罕,象那家中千金閒着嫁不出去的,豈不就稀罕某些沒了妻兒的光棍舉人老爺?”
賈舉人臉上實在掛不住,掩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