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芳跑了。
再不走,估計真要惹得她家王爺發火了。
不過那溫泉莊子,真是,真是難以想象啊!
之前聽程嶽用那樣鄙夷的神情說皇上賜給她的,是最小的一個莊子,寧芳還信以爲真,沒抱太大希望。結果去到那兒一看,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那都是一個小山包了好不好!
當然,如果跟宮裡佔着一大片山的溫泉莊子比起來,確實只有芝麻綠豆點了,但在寧芳這“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眼裡,實在是很不小了。
當然,在貴人們的眼中,這些荒山野嶺都是不值錢的。
偏偏遇到寧芳這個守財奴,硬是找了看管當地的皇莊管事,仔細測量了賞給她的地盤。結果發現除了有溫泉的那一小塊地方,還有一個令人咋舌的面積。
因這溫泉莊子角落偏僻,也沒人在意,所以白得了這麼大份山林,連程峰都直呼意外。
趙同請來的老太監,看寧芳不是那種富貴人,便建議她引一眼溫泉出來,專司溫養花草林木。這要是打理得好,那可是隻會下金蛋的雞。
所以這樣的好地方,寧芳才捨不得交給幾個笨蛋。
因此,在莊子人選上,她可是慎之又慎的。
嘴笨不會說話不要緊,但一定要腦子清楚,眼裡有活會做事的。
太笨的還不如留在自個兒面前,掃地擦灰賣力氣,好的前程都是要給有能力的人,這纔是家業興旺之道。
但人生總是禍福相倚,這邊寧芳打理得家業蒸蒸日上,那邊夏家的喪報便到了。
這消息是駐守金陵的魏國公崔遠望,用軍道夾送到英王府的。
所以第一個接到的人,是程嶽。
寧芳忙完家務再回來時,程嶽的臉色就不對了,還特意換了身青色素服。
她的心莫名不安,默默無言的接了喪報,打開一看,寧芳先在自家狠狠哭了一場。然後摘下金飾,洗去脂粉,換了青衣素裙,特意等到晚飯過後,纔去的寧府。
程嶽什麼話也沒說,只跟着寧芳一起出了門。
這時候,正是寧家人慣常飯後閒話喝茶的時間,驀地看到他二人這身打扮回來,夏珍珍手上的茶杯便落了地。
看妻子臉都白了,寧懷璧忙扶了她,才問女兒,“這是出了何事?”
寧芳含着眼淚把喪報拿出來,“外祖母,外祖母去了……”
夏珍珍只覺一陣眩暈,要不是寧懷璧扶着她,定要摔倒。可即便如此,她也大口大口的嘔吐起來。
這是急憂傷心,寧芳特意帶來的餘遠志就算當即給夏珍珍紮了好幾針,都止不住她的嘔吐,幾乎要嘔出血來。
寧四娘見此,重重一巴掌打在夏珍珍身上,厲聲喝問,“你這是要幹什麼?傷心也要有個限度!你這樣糟蹋自己,讓親家母如何走得安心?”
寧芳也哭,“娘,外祖母素來最是疼你。你可不能倒下,你若倒了,讓一家子可怎麼辦?”
夏珍珍這才止住嘔吐,放聲大哭。
能哭出來,就是好事。
寧四娘見此才安心,一面讓家裡人都去換素服,一面又跟寧懷璧道,“你明兒一早就去衙門裡請假,陪你媳婦回家奔喪。你岳父母對你有大恩,寧肯這個官兒不做,也要好生送你岳母一程。芳兒去幫着你弟弟妹妹打點行李,茵兒萍兒和安哥兒都一起回去!”
寧懷璧點頭,“我這就去姜尚書府上先說一聲,請教下他老大人該怎麼做。只是我這會子心亂如麻,只怕是寫不了請假摺子的。”
但程嶽早有準備,“非父母喪,朝廷最多給假百日。如今已入深秋,三個月想要往返江南恐怕是來不及的。岳父不妨回頭再報一個傷病,延請三個月的假,如此就有半年時間了。這兩份奏摺我皆已擬好,岳父斟酌着抄上一份,一會兒帶去給姜尚書參詳。這會子我先派人上門去說一聲,省得唐突。”
要說有個能幹女婿還是挺頂事的。
寧懷璧趕緊展開看了,就算是悲痛之中,卻也覺得這兩封奏摺寫得情真意切,實在是好極了。
趕緊重抄一份,又換了素服,寧懷璧急匆匆去了姜尚書府。
姜尚書別的沒啥可說的,只一句,“雖說此非父母喪,不必去職。但你若是請上半年假,只怕回來就要另作安排了。”
六部皆是朝廷要害,盯着的人不知凡幾。
不可能空一個職位長達半年的,尤其戶部這樣的要害地方。寧懷璧這一請假,再想回來可就難了。
但寧懷璧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雖岳父母未曾生我養我,卻也爲栽培我,花費頗多心血。且內子原是家中幼女,自小被岳父母視作掌珠,疼愛逾於常人。如今爲我,令她未能歸家侍奉父母終老,我已頗多愧疚。若再不能帶她回去奔喪,便是做着這官兒,也實在是沒有滋味,還望老大人成全。”
看他如此有情有義,姜尚書挺感動的,“也罷,那明兒我就幫你把這個假請了。就算你回不了戶部,他處我也會幫你留心。”
“多謝大人。”寧懷璧道謝告辭。
次日姜尚書便找了首輔王惲王大人,先說了說,再遞上假條,果然就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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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被寧懷璧的仁義感動,還是程嶽那文章寫得太動人,永泰帝還大方的賞了些香燭祭祀之物。
寧懷璧上了個謝恩摺子,收拾好行李,知曉消息的第三天一大早,就帶着家人走了。
程嶽寧芳一直把人送出京城十里地,原本程嶽也問過寧芳要不要跟回去,他可以安排,但寧芳抹着眼淚拒絕了。
她不是狠心,而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如果要回去,反倒是給夏家添麻煩。
且英王府這一大攤子事,馬上又要過年了,她這頭一年的新媳婦,怎麼可能走得開?
還有寧家,爲了不拖累兒子,寧四娘沒敢跟回去,順哥兒寧芸也還在。走前寧懷璧才私下把寧四娘得了胸痹之症的事情告訴女兒,讓她千萬留着心。
這一刻的寧芳,纔開始真切體會到那種上有老,下有小的負累。
好在她身邊還有程嶽,這回可是幫了大忙。
不說幫她爹寫奏摺,爹孃回家的馬車,也是英王府的。寬敞舒適,保暖性也好很多。知她不放心,程嶽還特特讓餘遠志也跟了去。
只道謝的話纔出口,程嶽就嗔了過來,“一家人,用得着這麼客氣?”
寧芳便不說了。
二人肩並肩,手挽手瞧着寧家馬車遠去的方向,有一種相濡以沫的情感,悄然滋生。
大概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剛聽說外祖母的噩耗,接着京城又接到中原水災的消息。
原本入秋,已經過了汛期,但今年天氣異常,中原那邊幾個州連降暴雨,弄得江河潰堤,生生毀了一季收成,還死傷無數。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倒不是爲死去百姓擔心,而是害怕流民大量涌進京城,造成動亂。於是,連程嶺這樣在家養傷的,都不得不提前給徵召回了五軍都督府。
戚老都督倒是照顧他,只令他在府衙處理往來文書,可就這樣,也忙得早出晚歸。
但更讓寧芳擔心的,還是家人。
一是寧懷璧他們南下,不知道會不會遭遇難民劫掠。
百姓平時是不敢惹當官的,可等到餓綠了眼睛的時候,哪裡還管得住?
二個擔心的,就是上京趕考的戴良和齊瑞華一行。
按理說他們六七月間就出了門,怎麼這三個多月了,還沒走到京城,這是路上出了什麼事,竟耽擱了這許久?
眼看十月秋闈的時間一天天逼近,寧芳先是擔心他們誤考,如今更擔心他們的平安。
好在她生性豁朗,再怎麼發愁,也強逼自己按時吃飯休息,還督管着府裡事務有條不紊的進行。
不論是自家的溫泉莊子,還有跟人合作的蹴鞠生意都照常進行。
弄得程峰都挺佩服小弟妹這份堅韌的,可程嶺道,“那是大哥你還沒見着寧家留下的三姑娘。叔叔嬸嬸都回去了,她竟是一人幫着把打理家務的事都接了下來。侍奉祖母,照顧弟弟。昨兒還打發人來問咱們,中元節要不要幫着備些烤雞烤鴨烤豬來祭祖。那烤豬是她們才推出來的,中元節很是好賣,不預約都留不下來。”
程峰自然是認識寧芸的,很是感慨,“寧伯母教子有方啊,兒孫都是好孩子。”
可程嶺又吐槽道,“也有異類。”
程峰道,“可是那寧懷瑜?你聽到什麼消息了?”
程嶺譏道,“他上回不是蹭了點軍功麼?如今竟是要升官了。也不知怎麼拍的馬屁,給了他一個優的考評,還允他年底進京,回頭可是又有熱鬧瞧了。”
他如今在五軍都督府,軍部的消息,自然靈通。
程峰嘆道,“哪裡都有這樣的小人得志。我們鴻臚寺的蘭狀元知道吧?實在是個有才學又品行好的,卻爲家庭所累,總是被陛下申斥。”
程嶺端起杯茶,撇了撇浮沫,不贊成的道,“若他當初肯腳踏實地,而不是攀龍附鳳,如何能有今日之禍?”
滿京城都聽說了,如今的蘭狀元成天醉生夢死,寧肯露宿街頭,都不願回公主府。
而宜華公主恰好傳出喜訊,已有身孕數月,這就由不得皇上不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