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寧懷璧來了,特地趕來作陪的程峰聽說小弟妹跑去洗澡的消息,倒是比那個親爹更加沉得住氣。
“不如先去看看三弟吧。”
探視病人,也是對的。何況,那個病人名義上還是自己女婿。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自家女兒可就麻煩大了。
“可,可王爺不在這裡……他,他在竹林那邊。嗯,王妃方纔說了,不許人去探視……誰,誰都不許……”
畫眉結結巴巴的說着,壓力山大。
因她沒有跟去竹林那邊幫忙,也鬧不清楚爲何王妃要會有這樣的吩咐,而且還是嚴令。
寧懷璧擰着眉頭,心內糾結。
他不是信不過自家女兒,可如此霸道的照顧一個病人,真的好嗎?連主屋都不讓回,讓人家哥嫂怎麼想?是怕過了病氣還是嫌棄?
這可都不是好話。
程峰也很詫異,不過這些天的相處,卻讓他對這個小弟妹很有信心。
“弟妹不是個莽撞人,她這麼做必有道理。咱們不妨先去竹林那頭瞧瞧,看是怎麼回事。”
等到了竹林那頭,就見太監丫鬟正在玉笙的指揮下,拿藥水潑地面了。雖然味道有些苦,卻透着一股章法。顯得忙而不亂,井井有條。
見他二人來了,鷺鷥忙迎上前解釋。因進屋的藥衣還沒準備好,便請他們在紗窗外觀瞧。
看自家弟弟在整潔乾淨的屋子裡,睡得安穩,且四周清風徐來,瞧着便安適之極,程峰點頭讚歎。
“還是弟妹想得周到。從前我挨杖責時,夫人怕傷口養不好,硬是要我躺在牀上。且把窗子關得嚴嚴實實,結果悶了半月,那屋子裡的味道,連好人都給悶壞了。後來還是大夫說要適時透透氣,才得以開窗。也就是從那時起,才真正好得快起來。這是那個叫玉笙的丫頭弄的?那你辛苦一下,弄完這邊再去二爺那邊也一樣灑上藥水,弄得清爽些。”
這邊他二人安了心,又回到寧芳的主院,此時的寧芳終於洗沐完畢,簡單挽了個髮髻,也不施脂粉,便清清爽爽出來見人了。
看女兒神色自若,並不慌張恐懼,寧懷璧心中又是驕傲,又是心疼。
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偏偏總是被命運折騰?當然,他那掛名女婿也挺不容易的。
“爹爹此來,可是打聽到了王爺因何獲罪?”
怕老爹又要給自己見禮,寧芳省去寒喧,快快的切入正題。
因她對老爹的瞭解,如果是單純的慰問,便不會這樣急匆匆的跑來。定是打聽清楚了,來給她釋疑的。
寧懷璧微一頷首,正要開口,卻聽得院外有人吵鬧。
“憑什麼不讓我見王爺?王爺就是因爲見本官見得少了,才犯下大錯。本官如今可是奉了皇命,要督促王爺反省!”
寧芳厭煩的皺了皺眉,在寧懷璧和程峰都沒有出聲前,便道,“想個法子,讓他消停幾天!”
杜鵑領命出去,然後寧懷璧親眼看着那丫頭靜悄悄走到吵嚷不休的辛升乾身後,擡手就是一掌,劈中了辛升乾的後頸。
呃地一聲,連個翻白眼的時間都沒有人,便暈了過去。
然後杜鵑還跳開一步,指着地上一本正經說,“天氣太熱,長史大人中暑了。”
寧芳很滿意,“長史大人偌大年紀,還一心爲了王府操勞,真是不易。趕緊送回房中,命人好生照顧。再讓餘大夫也多開幾副藥,讓他好生調養。”
“是!”
負責服侍辛升乾的老僕頓時把人半扛半夾的拖走了,心中卻是忿然。
王爺派了他“照顧”這位長史大人,誰想卻是一時不察,被這位長史大人鑽了空子,鬧到王妃跟前,看他回去怎麼收拾!
只寧懷璧看着那老漢跟拖麻袋似的模樣,替辛長史覺得略疼。再看臉上一派雲淡風清的女兒,寧懷璧頓時又得意了。
他的女兒,就是這麼棒棒噠,懲治人都這麼雷厲風行。
選擇性無視剛纔發生的一切,寧懷璧說起正題。
“這消息是你謝師兄送來的,他一直在朝堂上,看到了經過……”
皇宮。
永泰帝氣得也快中暑了,歪在軟榻上,腦門上緊緊綁了根布條,底下還跪着個油頭粉面,哭哭啼啼正請罪的錦衣青年。
“皇伯父,父王真的不是有心冒領戰功的。他也是想爲皇伯父分憂,這才親自帶兵剿殺叛匪。誰知就是這麼倒黴,竟是出師不利,中了叛匪的奸計,英年早逝才……”
咣啷!
永泰帝把手邊的藥碗直接砸到了男子身上,額上青筋直冒,“閉嘴!都到了朕的跟前,還敢胡言亂語!就爲了個爵位,瞧瞧你們家乾的好事!”
錦衣青年不敢說了,只哀哀哭泣。
而永泰帝捶着腦袋,倒回榻上,心中仍是惱火之極。
這錦衣青衣是順王府的世子,而他爹,自然就是那個原本鎮守太原府,卻在西胡動亂時,帶着南湘兒跑到京城避禍,後聽說大軍得勝,又搶着回去撿漏立功的順王。
只是這位王爺實在運氣不佳,去了還沒跟一個盜匪交上鋒,就倒黴的在趕路途中摔下馬,磕着腦袋。送回王府,拖了幾個月。
死了。
只他死就死了,死前還生怕永泰帝怪罪於他,削他府裡的王爵,於是這個蠢蛋就幹了件更蠢的事。
他把自己手下的戰功據爲已有,還讓世子來京城表功,把他弄成爲國捐軀。
爲怕事情不成,他還特意讓世子跟隨戚昭義的大部隊進京,打的主意是當衆把自己的功勞顯擺出來,讓皇上爲了皇家的臉面,就算不信也得捏着鼻子認下。然後把王爵襲到兒子身上,他就算死,也死得瞑目了。
本來一切是很順利的,順王世子如他所願跟上了戚昭義的大部隊,也一起進了京。然後隨着戚昭義來到金殿,才當衆哭着宣佈父王的死訊。
還說什麼爲免動搖軍心,又怕皇上傷心,才隱而不發,只待大軍回朝之類纔敢聲張之類的話。
總之把死了的順王弄成個心憂天下,忠心君王,捨生忘死,與叛匪大戰三百回合才慷慨赴死的英雄烈士。
永泰帝在大殿上聽着這番鬼話,鼻子都快氣歪了。
皇族裡都是些怎樣的人,他能不清楚麼?
尤其那順王,一片樹葉子掉下來都生怕砸破頭的傢伙,還去與叛匪大戰三百回合?除非那叛匪是個千嬌百媚的小女子,還被綁到他牀上吧?
不過這樣的謊話,在羣臣跟前,他還真只能閉着眼睛選擇相信。
才準備掉幾滴眼淚,給順王府些哀榮,揭過這一篇,誰知,有臣子站出來也開始哭了。
是一位督察院的涂姓御史,品級雖不高,但在朝堂上很有話語權,因爲他們的職責就是彈劾官員。有時彈劾的越高,越容易升官,且易落下剛正不阿,不畏權貴的清名。
這位塗御史此時便站了出來,彈劾順王冒領戰功,讓真正爲國戰死的英魂難以安息。隨着一件件鐵證遞上來,順王世子就是渾身長十八張嘴,也沒法說清了。
眼看皇家要大大的出一回醜,永泰帝心中先是恨極了這個塗御史,誰知此人話鋒一轉,開始彈劾起督察院的上司程嶽。
說這道奏章原本早就送到他的跟前,是程嶽故意延誤,不肯主持公道,才逼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在爲戚將軍接風洗塵的喜宴上揭穿此事。
永泰帝一聽,心中轉怒爲喜,面上仍是大怒。
頓時就把事情怪到程嶽頭上,讓人把他拖下去,廷杖八十。
反正順王的臉已經丟盡,如果能趁機除掉一個眼中釘,倒也是算是順王死得其所了。
要說這位御史大人真是精準的把握到了帝王的心理,所以還得了幾句表揚。
但親弟弟被冤枉捱打,隨戚老都督前來赴宴的程嶺不顧程嶽的眼色,硬是站了出來,爲弟弟據理力爭。
說程嶽出征一年多,回來一直在家休養,然後忙着成親,這纔剛開始去衙門幹活,怎麼就把事怪到他頭上了?
就算要怪,都察院上頭還有官兒呢,憑什麼只怪他弟弟一人?
可皇上就是有任性的權力。
不管你休不休假,是不是你份內之事,只要皇家的俸祿沒虧欠你的,就是你的失職。
程嶺逼到無法,只得說願意代弟弟受罰。
永泰帝更高興了。
藉口程嶺身爲兄長,管教無方,也賞了他四十廷杖,然後兄弟倆一人六十,拖出去打了。
只是沒想到一直坐壁上觀的戚昭義忽地站了出來,也不說誰對誰錯,只說念着戰場上同袍一場的情誼,請皇上允許他去給捱打的程嶽兄弟送點藥,算是回報程嶽曾經給他軍中送了不少藥材,救治不少兄弟的恩情。
這位德高望重,又剛打了勝仗的老將軍親自開口,永泰帝真不好不賣這個面子。
於是,程家兄弟死不成了。
永泰帝正滿心懊喪,偏這會子,順王世子還敢來他面前哭求,念念不忘家裡那場榮華富貴,可想而知,有多招永泰帝討厭。
“傳朕旨意,降順王府爲順侯府,順王只得以侯爵身份下葬!順王世子年少無德,奪世子位,令順王嫡長子襲順侯爵位!”
聽皇上咬牙切齒的說完,順王世子整個人都懵了。
他雖不是嫡長,卻是父王生前最寵愛的兒子,如今他不僅連王位也無法繼承,侯爵也沒有了嗎?
若等到一向被他欺壓的兄長翻了身,他還有什麼好日子過?
“皇伯父!皇上——”
順王世子還想哭嚎,卻被永泰帝一個冷酷的眼神制止了,“你再叫嚷,朕就命你下去陪你父王盡孝!”
順王世子頓時啞巴了,哭得涕淚縱橫,卻再不敢說一字。
只心中恨死了那個死去的爹,要不是他出這樣的餿主意,自己能這麼倒黴麼?
把這個蠢蛋趕走,永泰帝終於清靜下來,纔有空解決這件事的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