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適應

今日寧芳回孃家,在見過她們三個丫頭後,卻只帶了畫眉和百靈過來。至於同樣殷勤火熱,表示願意跟來的喜鵲,寧芳卻只留了四個字——

回頭再說。

畫眉知道,這是寧芳惱了。

不是因爲當初在選人進宮時,喜鵲猶豫了,而是因爲喜鵲和趙豐年的事。

百靈三兩口吃完冰酪,抹了嘴道,“我知道姐姐素來厚道,當初在府裡,就一直讓着喜鵲姐姐。可你仔細想想,這個情該不該求,能不能求?”

“我服侍二姐兒時間沒你們長,但只看山雁姐姐,便知姐兒是個最有情義的人。她一早說過,咱們若有合意之人,儘管報到她那裡。只要是門好親事,她必成全。只不許私相授受,做出醜事。”

“喜鵲姐姐喜歡趙家哥哥沒事,可她不該在姐兒入宮時動這心思。就算動了心思,也該早些稟告太太作主,如何能自己做出那些事來?好在家裡管得嚴,否則傳揚開來,豈不敗壞姐兒的名聲?”

“這樣的奴才,主子不趕走就算好的了,她如今還想跟到王府來,得是有多大的臉!”

百靈說得忿忿,畫眉聽得訕然。

這些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尤其趙豐年家裡和喜鵲家裡人,如今可都在下溪村任着管事。若二人成親,兩家立馬成了姻親,相互之間的制約和平衡被打破,這便成了一股勢力。若二人又都要進王府來繼續服侍寧芳,那他們兩家在下溪村會是何等威風?

但畫眉心善,想想還是道,“可如今姐兒都嫁出來了,村裡的事必是沒法子照管到的。二人又遠在京城,倒也不是不能通融吧?”

百靈冷笑,“若他們兩家老老實實的,自然不是不能通融,可姐姐敢替他們兩家做這個保嗎?”

畫眉不敢。

兩家都是人多口闊的大家庭,加起來快小三十號人了,誰能保證個個都好?再說喜鵲那個掐尖要強的性子,能不能適應王府,還真不好說。

百靈道,“我勸姐姐往後不要操心別人,多想想自己吧。從前我以爲自己會打算盤會看賬本,就很了不起了。可你看看人家會多少?咱們再不多用點功,在姐兒身邊端茶送水都沒資格了!”

畫眉默了。

今天看孔雀幾個服侍寧芳,着實給她們也上了一課。

聽說按王妃品級,光大丫鬟就該有八個。去了孔雀四個,她們兩個,還該有兩個。只王爺沒有定下,等着寧芳自己來挑。

如今寧芳是顧念昔日情份,把畫眉和百靈帶過來,就直接提做了一等丫鬟,否則她倆在王府,頂多拿個二等份例。

但人的情份總是有限的,不能老指着舊情,就要當主子的包容自己。

好比喜鵲,老想着自己自幼服侍了寧芳一場,就想要多些體面。

寧芳入宮,她不願意去。

寧芳不在家,她跟趙豐年頻頻示好。

等寧芳出宮,嫁進王府,她又想跟過來,做個王府裡的管事丫鬟。

可這天下間,哪有這般好事?

再寬容的主子,原諒了一次兩次,又豈能原諒三次四次?再深的情份,也在這樣的折騰裡磨光了。

長長嘆了口氣,把亂七八糟的心思從腦子裡趕出去,三兩口把已經攪得不象樣的冰酪吃光,畫眉端着幾隻空盅便走,“我把這些洗洗,給廚房送回去。”

百靈笑道,“那就偏勞姐姐了,晚上我給你打水。”

“不必了。哦,對了,咱們往後的稱呼得改一改,不能再叫二姐兒,得叫王妃了。咱們相互盯着些,別犯錯。”

“好咧!”

等畫眉走了,百靈臉上笑容漸漸收了起來。

畫眉快十八了,這一兩年就會被嫁出去。寧芳帶她過來,與其說是服侍主子,不如說是給她找婆家的。但百靈還不到十四,至少還能再服侍三五年,肯定會更加用心。

象稱謂這些小事,其實她早想到了,人前肯定不會出錯。但畫眉一向敦厚,她好意提醒自己,自己領着這份情就是。姐妹一場,她也希望她日後能嫁個好人家。

但畫眉在爲人處世上的態度,百靈是不準備學的。

說來她和畫眉一樣,都是被孤身賣進寧府的。

與畫眉年幼懵懂時被賣,且與家人徹底斷了聯繫不同,百靈卻是清楚的記得自己的家,甚至家人還有幾次找上金陵寧府來。

說是來給百靈送些針線點心,但他們更深層次的慾望,還是從那張可憐巴巴的臉上透了出來,讓人想起來就直想冷笑。

又不是山窮水盡,不過是遭了回災,便慌慌張張把女兒賣了換錢,卻不想賣進寧府這樣的賢德人家。於是就拿些不值錢的點心針線,企圖籠絡住這個被賣的女兒,好讓她“善解人意,體貼孝順”的把錢財乖乖交出來。孝敬爹孃,拉扯兄弟,豈不是天經地義?

要不是百靈幸運的遇到了寧芳,學了讀書識字,恐怕真就如他們的心意,這般做了。可她既然讀了書識了字,且跟主子學了道理,就不是那等好愚弄的女兒了。

並不會被爹孃幾滴眼淚就輕易打動,她會思考,爲什麼爹孃肯花錢花工夫,坐上一整天的車到金陵來看自己,卻不肯去看被賣到鄰鎮的姐姐?

被自己逼不過,才痛哭流涕的說姐姐被賣的那戶財主家,不拿人當人看,成天做牛做馬不說,家裡幾個爺們,還早早的就奸辱了比自己大不了兩歲的姐姐,這輩子算是毀了……

然後爹孃就拉着自己的手,哭着說,他們也想攢錢把姐姐贖出來,只是沒有錢。如果能買頭牲口,或者添幾畝地,好好耕種幾年,應該能攢得快些。

百靈心都寒了。

真若有心,爲什麼不拿了錢就去救女兒出火坑,卻想着買牲口買地?

所以,百靈的心,也就慢慢硬了起來。

她不能認同畫眉對喜鵲的過分隱忍,雖說想廣結善緣是沒錯,可總是忍氣吞聲,卻只能把別人慣得越發得寸進尺。

百靈其實一直都知道,最早,趙豐年在她們幾個丫鬟當中,是對畫眉最有好感的。可喜鵲往當中一插,畫眉便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了。

也許畫眉是不想多事,可百靈卻覺得太窩囊了。

她也不是一定要畫眉去爭,可做人也不能事事退讓吧?

想想喜鵲,做了那樣對不起主子的事,可今兒看到寧芳回門的風光排場,不也貪心得紅了眼,哭着求着想跟過?

所以百靈以爲,做人有時該爭取的還是得爭取。就算她不如孔雀她們甚多,但王妃身邊大丫鬟的位置,她是一定要爭一個的。

新婚三日,新婦就該操持家務了。

只是這位新婦清早起來,卻是着實有些窘。

“怎麼了?”見裡屋的小姑娘神態不對,程嶽披着衫子,很有眼色的擺手不許丫鬟們進來伺候,低低的問。

寧芳臉紅得發燙,懊惱得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囁嚅着說,“牀,牀弄髒了。”

自從來過小日子,她便給自己縫了個棉墊子,晚上睡覺時墊身下用。可自從忙着出宮嫁人,誰還有空惦記這個?昨晚剛來,想着夜裡也不會很多,便這麼睡了。

誰知累了幾日,夜裡竟是睡死過去,早上起來,牀就污了碗大的一塊。

看小姑娘窘迫得都快哭了,在牀上縮成小小一團,就象犯錯的小貓崽,程嶽無聲的笑了。然後趁着天光曖昧不清,捏了捏小姑娘的臉蛋。

“多大點事?莫非你是怕你……咳,你家王爺窮到沒錢換新被褥了?來人!昨晚我舊傷迸裂,把牀褥趕緊換了吧。記着此事不許外傳,省得兄嫂擔心。”

聽他這樣大大方方替自己圓謊,寧芳更不好意思了。

被丫鬟們簇擁着去了淨室,等收拾清爽出來,見到兩邊都煥然一新的牀褥,又羞答答的低了頭,惹得程嶽又開始手癢了。

算了,眼下人多,還是不逗小姑娘了。所以程嶽讓人把早飯擺到炕上,跟小姑娘說起正經事。

“我一會兒要進宮,你有什麼要帶的?嗯,倒是有個事兒。十九皇子,到底歿了。”

寧芳剛端起的粥碗,又擱下了,“十九皇子歿了?什麼時候的事?”

十九皇子,便跟寧萱一批進宮的那批書女中,王才人的兒子。

“就我們進宮那日。說是皇上一早心情好,抱着小皇子看金魚,結果失手把孩子掉進魚缸裡。小皇子嗆到水,當時氣就喘不上來了。太醫救了半日,到底是沒了。後診治說是小皇子這兩日本就有些咳嗽,可宮人們卻沒有早些上報,延誤了治療。皇上一氣之下,杖斃了一宮的宮女太監,王才人也被打進了冷宮。”

看他那似譏似諷的眼神,寧芳明白了。

小皇子意外嗆死,應該由永泰帝負最大的責任。

是他老了,老到都抱不穩孩子了。但皇上是不可能有錯的,更不可能害死自己的親生兒子,所以錯的只能是無辜的宮女太監。

還有王才人,想想也真是可憐。

被皇上寵幸的那幾個書女裡,唯她有了身孕,還一舉得男。原本人人都羨慕她好命,可如今掉進冷宮裡,只怕這輩子也出不來了。

這消息程嶽原本當天晚上就知道了,可他怕給寧芳添堵,纔等着過了三朝才說。

寧芳到底心軟,“那回頭我取些銀子,王爺幫我交給文鴛姑姑吧。請她打點照應些王才人。雖和她沒什麼交情,也只當行善了。”

這些小事程嶽並不過問,有個心地仁厚的王妃,是府裡的福氣。但想想接下來的事,又有些猶豫。

所以給寧芳挾了塊紅棗糕,只說下午大概能從宮裡帶回皇家拔付的宮女太監,讓她安排一下。

寧芳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了,可要不要問,她也有些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