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溪可不止是靠近上下溪村,還有好些寧家祖業。自從寧四娘搬過去後,附近的田莊管事們,每年可都多交了至少兩成的收益。
什麼道理,誰都能想明白。
但水至清則無魚,當主子的有時也不能太精明。適當睜隻眼閉隻眼,裝裝糊塗,方是閤家興旺之道。
況且如今又不光是上下溪村有種桑養蠶,附近寧家莊子都是有分到蠶種桑苗的,等那邊生意都起來了,沒個主子看着怎行?
所以想明白過後,不止是寧守儀同意,連寧守俊都表示,樑溪老宅不僅要儘快派人過去,還得派個能幹的子弟過去。
於是房子還是換了。
只不過寧守儀知道,當初寧四娘在樑溪老宅上可花了不少錢,於是堅持劃了自己的半邊院子給她。
“既要正經換,那你們也要在金陵正經安家,一應廳堂房舍都要修得象個樣子。樑溪那邊你既給了我們,那這邊改造就畫下樣子,我們替你弄了就是。好在園子是新修的,改動也不會太大,這錢公中出一部分,咱們幾房再隨着自己心意出一部分好了。”
寧守俊很是贊同,因他們兩房不好挪動,便幫忙出錢修修屋子了,表示心意。寧守佺窮,沒啥好表示的,就說會讓兒孫跟着出力。
寧四娘見此便說樑溪老宅的傢俱也都不動了,全送給他們處置,唯有女兒寧懷瑾的閨房,還有鄒潤的書房回頭要原樣搬過來,安置在金陵。
幾個叔伯應下,此事就這麼定了。然後他們開始挑選派去樑溪的子弟,寧四娘自回去琢磨改建的新屋。
只夏珍珍忍不住私下感慨了句,“那邊的老房子也住了二十年了,怪可惜的。”
寧芳也是,“就是,萬一哪祖母天想祖父了,想回去看看都沒地方了,倒不如拿田地跟他們換。”
夏珍珍嗔道,“你這孩子傻了不成?屋子再好,也不過是個住人的地方,可田地卻是家裡的根本。我要是你祖母,也不願拿田地換房子。”
寧芳很想鄙視她孃的市儈,卻更知道在江南這種人煙稠密的地方,想要置下良田有多麼的不容易。祖母的選擇,對於兒孫來說,無疑是最有利的。
可是承載記憶的老屋,難道就不重要了嗎?
才疑惑着,夏珍珍已是嘆道,“對你祖母來說,那裡雖有許多回憶,但也有許多傷心之處。換了也好,橫豎你祖父和姑姑的屋子都搬來了,要回憶就去那回憶好了。”
忽地徐媽媽進來,寧家要上京,她也趕緊從兒女家回來了。夏珍珍正好有事交待,自去忙活了。
寧芳忽地就不糾結了。
過去的總歸是過去了,與其沉湎在回憶裡傷春悲秋,倒不如踏踏實實爲活着的人多做些事,想必這纔是過世的祖父和姑姑真正希望看到的。
誰知母女倆這番談話,卻被徐媽媽聽到,回頭悄悄說給了寧四娘聽。
她自然是好意,只寧四娘倒有些錯愕。
她沒想到最懂她心的,居然是那個素來不怎麼靠譜的二兒媳婦。
樑溪老宅的家,幾乎是她和丈夫如燕子銜泥般,齊心協力建起來的。又在那裡生兒育女,從青春到白髮,再沒人比他倆更加珍視和愛惜那個家了。
但也因此,她才決意放棄。
斯人已逝,守着間空屋子又有何意義?
兒孫有兒孫們的前程要奔,做長輩的除了扶着他們前行,再適時放手,沒有更多的選擇。
寧懷瑜和寧懷璧均已入官場,除非是獲罪,否則此生很難再回到樑溪那個狹小的地方去追憶往昔,至於寧芳她們長大了,更有各自前程要奔,何必留着個老屋給孩子們添麻煩?
就算將來孩子們實在懷念,想要回老宅,再找二房或買或換,也未必拿不回來。
就如她當年被迫去到樑溪時,可曾想過有朝一日,那時瞧來面目可憎的叔伯們竟然也會有這麼通情達理的一天?
所以做人有時真不必爭一時長短,只管往自己最有利的方向走就是了。
只是感慨完了,寧四娘又順勢勸起徐媽媽。
“如今你那一雙兒女既肯孝順,何不留在金陵?若嫌家裡不安逸,你就替我守着屋子。這麼一把年紀了,很不必千里迢迢跟到京城去吃那個苦。”
徐媽媽卻笑,“太太都走了,這屋子有什麼好看的?我雖一把年紀,再做不動什麼事,但總可以陪着太太聊聊天,解解悶。否則太太哪天想起舊事,可找誰說去呢?只要太太不嫌棄我累贅,我必是要跟去的。”
寧四娘笑嘆了口氣,“那往後,咱倆就作個伴吧。”
孩子們都大了,都會有各自的人生。也只有她們這樣的老人,才能相伴終老了。
又過了幾日,寧芳打發去查消息的趙豐年回來了。
雖說心中早有預料,可在得到確實的消息時,寧芳還是有些驚訝的。她讓趙豐年去查的,是辛姨娘的莊子。而那,卻早已經不是辛姨娘的莊子了。
或者說,從一開始,那裡就沒有屬於過辛姨娘。
至於當年她找藉口送到鄉下的兩個婆子,也根本沒有去過,應是早被賣了。然後辛姨娘自以爲隱秘發賣那些首飾,連當鋪帶價錢,趙豐年都打聽得清清楚楚。
辛家早就敗落了,甚至有的主子還要找下人借錢遮醜。除了一個空殼,如今什麼也不剩下。她所謂的嫁妝,已基本是個笑話。
哦,還有一事。
那就是辛姨娘的大伯,當年因受賄而獲罪的辛升乾。
聽辛家人說辛升乾蒙皇上聖壽,天下大赦,故此也免了罪了。如今他又想起復,正四處折騰找人情呢。所以如今辛家人掛在嘴邊的話,都是“等我大伯當了官”如何如何。
按寧芳的意思,便是讓夏珍珍去找辛姨娘,敲打一番,讓她明白自己的份量,往後少折騰那些幺蛾子。
可夏珍珍在聽說後,倒沒有落井下石,幸災樂禍,反囑咐女兒再別外傳。
“此事你我知道即可,你爹你祖母那裡都不必多說了。”
寧芳十分不解。
辛姨娘是個什麼性子,這些年怎麼也處明白了。替她隱瞞,只怕她也不會感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