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冉。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三年時光,匆匆而過,轉眼又是桂花飄香的時候。
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鬟匆匆進了金陵寧府長房所在的後花園,卻不想因着急趕路,與抱着盤子,從桂花樹下轉出來的一個大丫鬟撞到了一起。
幸好那大丫鬟身手矯健,端着盤子敏捷的一轉身,好歹把盤子裡的桂花護住了。
只是罵道,“你這丫頭趕着去投胎啊?走路不帶眼睛的!這好容易才收了一盤乾乾淨淨的桂花,若落了地,還能用嗎?”
小丫鬟本要回嘴,可穩住身形看清這位高挑豐滿,肌膚微黑的大丫鬟,卻立即賠起了笑臉。
“山雁姐姐,對不住了,是夏家舅爺來了,我趕着去回二奶奶呢!”
“我大舅舅來了?那你怎麼不往裡帶?”
樹後頭,又轉出兩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一個穿着銀紅衫子,睜着圓圓的眼睛問,雖有些嬰兒肥,卻白淨討喜,極是可愛。
小丫鬟忙行了個禮,“回四姐兒的話,舅爺才進府,就被七爺請去了,說是有事要談,回頭再過來,奴婢可不就先來報信了麼?”
一旁穿秋香色衫子,正抽條長個子的寧芸笑道,“他們一談起生意來,可沒這麼快。你不如跟我拿了這盤桂花去做糕,到時你舅舅來了,正好端上。”
寧茵點頭,又望着念葭笑道,“謝謝你了,山雁,把花給綠豆,你也快回去跟二姐說一聲吧。前兒還聽她說有什麼生意,要跟大舅舅說呢,讓她趕緊預備着。”
念葭也不客氣,把桂花遞給小丫頭,趕緊回房去找寧芳了。
可寧芳卻是沒象往常那樣在房中練大字,只有喜鵲在屋裡守着。
“這個點姐兒不在屋裡練字,上哪兒去了?”
“四房的六姑奶奶又來了,二奶奶遞信叫姐兒避一避。我今兒身上來了,二姐兒便叫我守着屋子,自帶着畫眉百靈提着筆墨出去了,應是躲到大哥兒那裡練字去了。”
念葭嗤笑,“這位六姑奶奶也是,嫁了人才想着抱佛腳,真不知早幹嘛去了!”
“可不是麼?”
她們說的這位六姑奶奶卻是寧淑珍。
她去年嫁了人,雖如四房歷來所願,嫁了個富商,卻是嫁了個富商家不管事的二兒子。且婆婆是個素來節儉,聽說一碟子鹹菜就恨不得打發全家七八口子吃頓早餐,過得竟是比在四房還不如。
且寧淑珍又沒有多少陪嫁,婆婆表示想花用好的,都得自己掙去,反正跟着她過,就只能如此。
寧淑珍此時才知柴米油鹽的貴重,也才知道她當年得罪長房,有多麼的不智。否則早跟寧芳學兩手,弄門小生意,小日子怎不好過?
於是她如今倒是三天兩頭的就回孃家,夏珍珍忙,她不大搭不上,就想搭上還算同過窗的寧芳,求這個侄女替她找些生錢的門道。可想要賺錢的營生,又拿不出錢來,只說把首飾押在寧芳這裡,卻又不見拿。
這樣紅口白牙就想賺錢,誰稀罕搭理?
可人家如今到底是姑奶奶的身份了,太怠慢了也不好。所以夏珍珍每回得了消息,就讓寧芳躲起來,省得心煩。
果然,當念葭再趕到寧紹棠處,就見寧芳正在堂兄的書房裡揮毫潑墨寫大字。
真的是很大,一個字就要一張紙,練起來真是特別的心疼。
不過這是京城三舅公的要求,寧芳再心疼,也得忍痛寫下去。
她書法苦練了這些年,也算略有小成。
在書信往來中,程小公爺看她筆墨頗爲有力,說女孩子總得有個拿得出手的本事,就讓她精練大字。
寧芳原本不願,練大字多貴啊,墨還好說,紙也太費了!
誰知她不過在信上略那麼提了一句,程三公子竟是命人給她整整送了一車紙來,還說寫完再給她送。
寧芳心好塞。
難道他不知道寧家在金陵就有個文房鋪子麼?還特意從京城千里迢迢送這麼一大車紙來,還特意選的全是南方的宣紙。
他一定是故意的!
生怕三舅公再這麼來來去去的折騰路費人手,寧芳只好忍着心疼,開始練大字。
不僅是練,還得交功課,隔一兩月就得寄幾頁給那位才佔京城八斗的三舅公檢查。
偏人家眼又毒,還挑剔,總能看出些不足,挑三揀四的,弄得寧芳只好發奮圖強,一日也不敢鬆懈。
等念葭找來,把夏明啓到來之事說了,寧芳頭也不擡的道,“我今兒還有五十個字,你和百靈先回去,把那賬本找着,先捋一捋,回頭我去跟舅舅細說。”
身邊丫頭跟着她學了好幾年,都能當半個小賬房了。尤其百靈,頗有天賦,算盤打得又快又好,竟是連最細心的畫眉都不如。
等她倆走了,寧芳練完了今天的字,畫眉才一面收拾着,一面悄悄回了一事,“昨兒在園子裡遇到禇姨娘,還問起百靈了,說想替她說門好親事。”
寧芳嗤笑,“她能有什麼好親事?無非是上回聽我說這個丫頭能幹,便動了心眼子。我的人,好不容易調理出來的,豈能這麼白白送出去?你們幾個且別擔心,雖女孩兒遲早都是要嫁人的,但我許你們和如意一樣,自己擇箇中意的。到時想放出去也行,留在府裡也行,總不至於埋沒了。”
禇秀琴當年出了那樁醜事,雖是嫁了寧珉做妾遮醜,但八個月就生出足月的孩子,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兒。
而且,她生的是女孩兒。
這讓當初指望着她能生個兒子過繼香火的寧珉很不高興,她自己也對女兒冷了心,倒是珉大奶奶心善,把那丫頭當成寶貝,成天抱着教養,跟親生的一般疼愛。
褚秀琴原先還存了繼續勾搭寧雲濤的心,誰知寧雲濤自出事後,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躲她還來不及,哪肯讓她近身?
而更爲重要的是,寧守信後來給他娶的媳婦,是個不折不扣的河東獅。凡房中貌美些的丫鬟全給發落出去,連小廝都不留,把人管得死死的,竟是生不起半點風浪。
而寧守儀和寧守信自閤家之後,也不全是壞事。最起碼治起家來,他可比寧守信有規矩多了。尤其對禇秀琴這樣有前科的重點人物嚴防死守,鬧得禇秀琴徹底沒了脾氣。
如今想找男人沒指望,女兒太小,還指望不上,她倒是跟寧淑珍一樣,生起了賺錢的心思。
只她家本是個破落戶,窮得比寧淑珍還不如,更拿不出本錢來做生意。
聽說百靈得用,便動起心思想把她要出來,說給祝大太太這邊的一個管事之子。一來在祝大太太這裡有了臉面,二來若能因此扒上寧芳的財路,日後也有些賺頭。
可她自以爲聰明的打起如意小算盤,卻不曾想起,畫眉她們好歹也跟着寧芳讀了幾年書,豈是這樣隨隨便便就能哄騙得去的?
於是畫眉只道,“謝過姐兒替咱們操心了。我說禇姨娘那事,也只讓你心裡有個數,別回頭給她拿話噎着。”
寧芳點頭,忽地皺眉,“怎麼你們都有人提親,偏山雁沒有?論理,她年紀最大,長得也不差啊!”
畫眉挺不好意思的,“她就是生得太好,聽許多婆子都說,咳咳,一般人家降不住。”
寧芳如今也是十三歲的女孩了,許多話聽了再不必裝傻。想想念葭那前凸後翹,飽滿健壯的身材,她懂了。
可當年允她進府,就應承了要替她擇門好親事的,如今她們姐妹跟着念葭學了幾年的拳腳,身子骨都越練越好,可人家一年年大了,這親事可怎麼辦?
想起念葭她爹,汪思歸每回來探女兒時,送給寧家的大包小包和那樣殷切的目光,寧芳是真心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