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日子石磨衚衕葉宅都過得十分寫意,先是譚氏早早的送來了消息,張延用和張如彬對這門親事都十分滿意,張延用更是親自修書讓回鄉的下人給張延爲捎了回去。
而葉家在洛陽的田莊鋪子也派了人送一年的出息過來,張氏看着那摞厚厚的銀票和成車的土產,喜得眼淚直流,只有這些東西真正到了自己眼前,握在自己手裡,她纔有了當家作主的感覺。
因爲葉睞娘名下的產業也要往京城張氏這裡交每年的收益,李媽媽便親自隨車過來,畢竟是自己小姐留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若不親眼看看葉睞娘過得怎麼樣,她是不會放心的。
張氏知道她的目的,自然不會留她,問候了幾句閒話,便命小丫頭帶着李媽媽到秋水居去見葉睞娘。
“李媽媽,”葉睞娘看着風塵僕僕的老僕,只覺鼻子一酸,“媽媽,天兒這麼冷,您怎麼來了?這一路得多受罪啊~”
“別看老婆子我年紀大了,硬朗着呢,”李媽媽用粗糙的手抹了抹葉睞娘臉上的淚水,“快擦擦,讓媽媽瞅瞅,喲,比以前高了也胖了,可見是二太太是真疼你。”李媽媽說着衝葉睞娘使個眼色,在張氏的丫頭面前哭,萬一被誤會是在告狀怎麼辦?
“你回去吧,”葉睞娘怎麼會不明白李媽媽的意思,示意桃子抓了把小錢塞到那丫頭手裡,“給你買果子吃。”
看那小丫環歡天喜地的走了,葉睞娘才拉了李媽媽坐下敘話,“媽媽怎麼樣?家裡可好?”
“好,在自己家裡住着,哪有不好的?”李媽媽打量着葉睞娘居處,一明兩暗三間房,南牆四扇紅漆菱窗,高麗紙糊的密密實實,屋裡的地上也鋪了厚厚的青氈,一色的黃楊木傢俱在夕陽中發着溫暖的光,正屋的坑上擺了滿地浮雕象牙鏡架,地上還燃着纏枝牡丹翠葉薰爐,李媽媽用心嗅了嗅,並沒見絲毫炭氣,而整個屋裡顯然是還燒了地龍,才坐一會兒,李媽媽就起了層薄汗,滿意的道,“二太太是個好人。”
葉睞娘依然穿着斬衰,麻衣的縫隙中透出淡青色的絲綿小襖,李媽媽隨手摸了摸那小襖的厚薄,雖然知道有常媽媽在身邊跟着,但她只有自己耳聽了眼見了手摸了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媽媽,”葉睞娘嗔了李媽媽一眼,“你放心,我是誰,不會有人虧待我的,”說着她拉了李媽媽到自己的臥室裡看,“這家裡,但凡是二姐姐有的,太太就沒有短了我的,只是有些東西我現在用不上,才放着了。”
臥室裡靠牆是一張寬敞的黑漆鏍鈿六柱架子牀,牀上掛了鵝黃色的鮫綃紗帳子,都是八九成新,牀角是人高地紫檀木雕花座地水銀穿衣鏡,李媽媽點點頭,這水銀鏡子原就是小姐的愛物,尋常人家是弄不到的,記得當年還是三老爺從出過海的商人那裡淘換來的,沒想到還能擺在這裡,牀旁黑色三圍雕花的鏡臺上,擺滿了各色的罈罈罐罐,還有幾隻黑漆描花妝盒,葉睞娘又拉開人高的黑漆鏍鈿衣櫃,讓李媽媽看她的四季衣裳,嘻笑道,“媽媽這會可把心放回肚子裡了?”
“你在二太太這裡不吃苦,就算是讓老婆子回去給她立個長生牌位天天燒香我都是肯的,”李媽媽心滿意足的拉了葉睞娘坐下,“這次送的年禮裡也有你嫁妝鋪子裡的出息,依老婆子看,咱們就當不知道好了,將來太太若給,你就接着,不給,就當是給恆少爺了,你說呢?”
“媽媽,媽媽是真心疼睞娘,”在這個五旬老婦跟前,葉睞娘徹底放下心防,“睞娘心裡有數,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不強求,不過是些身外之物,睞娘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只要伯母高興,隨她安排。”
“你真像老爺太太啊,但也有一條,”李媽媽看了看屋外,“桃子,去給老婆子遞碗茶。”
桃子自然知道這是李媽媽有事要囑咐,脆聲出去把風去了。
“媽媽還真是個急性子,您在這兒安心住上幾日,有什麼話咱們慢慢說,”葉睞娘將李媽媽推到榻上,“您躺下說,”畢竟人上了年紀,這一個月的路程可不是玩的。
“放心,我硬朗着呢,我還等着我家小姐成家後來給小姐帶小少爺呢!”李媽媽看葉睞娘並沒有因爲進了京城而與自己生分,心裡很是熨貼。
“這次來看你這秋水居里的丫頭可是比在洛陽的多的多,”李媽媽咂咂嘴,思忖着,“這是二太太疼你,但你也要長個心眼,連枝的事可不能再有,別說那些人身契不在你手裡,就算在你手裡,若是心不向着你,指不定哪天就是個禍害。”
見葉睞娘在認真聽自己說話,李媽媽嘆了口氣,自己小姐什麼都沒沒有教女兒就這麼撒手去了,少不得自己多羅嗦幾句,誰知道再見又是哪天呢?“媽媽知道你對下頭的人從來有沒大聲過,更是把桃子和晴雪都當自己姐妹一樣去親近,這兩個丫頭除了你在這京城也沒有什麼可依靠的,忠心這一條是不必擔心的,但除了她們兩個是不夠的,你閒時讓桃子和晴雪也留心着,有那種手腳勤快,不搬弄是非的就再提幾個,有道是一個好漢三個幫,不能讓自己手底下沒有人。”
葉睞娘點點頭,李媽媽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出身,西院人口也簡單,提點自己的沒有多少新意,但她敬重她事事爲自己考慮的這分心意,“睞娘記下了,現在除了桃子,原來咱們院子裡的耐煩兒也是個聰明的,頗能幫上我的忙。”她現在也是趁着自己守孝之間冷眼看自己院裡這羣丫頭,也是在爲以後留心。
“還有那個祥雲,你打算就這麼養着她?”李媽媽又問。
“媽媽的意思?姨娘是個綿花性子,每日就呆在屋裡做針線唸經了,”葉睞娘不知道李媽媽打算將祥雲怎麼樣,若不是在這種時代,葉睞娘都想託人給祥雲找個合適的人嫁了,不過二十的小姑娘這麼着過一輩子,簡直就不人道。
“唉,她也是個可憐的,這都是命,”李媽媽道,“你在這兒,她還能這麼着,若是你嫁了呢?要恆哥兒孝順着她?隔房的繼子,也怕二太太吃心,我是想着,不行的話我就把她帶回去,她一個妾室,守不守三年的沒人計較,找個莊戶人家嫁了也是條出路。”
李媽媽說的方法確實不錯,但葉睞娘還真不敢滿口答應,她在洛陽時就和祥雲談過她的出路,來到京城也說過,可是這祥雲就是個死心眼,以前心裡只有連氏,現在心裡只有葉睞娘,葉睞娘讓她爲父母繡經書,她歡天喜地的去做了,葉睞娘讓她裝肚子疼,她也完美的完成任務,但自己若是說要她嫁人?“媽媽,這事兒我心裡還真沒數,不過你完全是爲了她好,還是您去跟她說吧。”
李媽媽這次並沒有住上幾日,因馬上就要進臘月了,洛陽來的人都坐不住,待與張氏交完帳就套車往回趕,想着李媽媽現在也是一大家子,葉睞娘也不好多留,自己又爲她備了一份禮讓她給家人帶回去,便含淚送了李媽媽離去,“姑娘放心,藏雲庵我初一十五的都去燒香,”李媽媽抹了抹眼淚,瞪了在旁邊鼻子哭得通紅的桃子一眼,“哭什麼哭?好好伺候三小姐,不然看我揭了你的皮!”
只是這次李媽媽還是沒有帶走祥雲姨娘,她根本就不肯離開葉睞娘,葉睞娘也看了,這個祥雲就像只小雞,原本是窩在連氏的羽翼之下,老老實實的做着服侍人的工作,現在是徹底將她當做主人,根本不考慮自己出去飛。
沒幾日張延爲的信也到了,不出譚氏所料,張延爲和妻子秦氏對葉書夏都極爲滿意,因爲過年不能過來,便託了張延用和譚氏,做爲張如彬的伯父代行父職,又請了交好的夫人做爲男方的媒人到葉家行納采之禮。
“我聽說八字都合好的,是大吉大利,”李子蹦蹦跳跳的進來,手裡還拿着出去打聽消息時得的糖。
“看那是什麼樣子?!”桃子挑眉道,“什麼叫‘我’?你多大了?走路帶風的?沒一點規矩!”李媽媽一走,桃子也迅速成長起來,已經完全是一副大丫頭的模樣。
“是,奴婢錯了,”李子偷偷覷了葉睞娘一眼,見她只是埋頭看書,知道不會幫自己說話,便老老實實的認錯。
“三小姐,奴婢有事想跟您稟報,”李子湊到葉睞娘跟前,她眼明耳亮,聽到什麼消息都會第一時間往葉睞娘這彙報,而且這次李媽媽走時又專門交待了她,要護好自己家的小姐,沒有了主子,她們這些奴才就會成地裡的泥,隨人踩。
“說吧,”有了李子這個小耳報神,葉睞娘便可做到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了,“又聽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