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潮生7

潮落潮生7

她怔住,半晌不張嘴也不說話,就是看着他。

他皺了眉“又不餓了?”

“餓!”

她點頭,怕他的手會突然收回去似的飛快含住了那勺尖。

“啊!燙!”聽溪囫圇吞棗般嚥下,那口粥跟團火似的一路滾過她的喉嚨釙。

江年錦,這是謀殺呢吧!

他也急了,立馬站起來給她遞了杯水,邊拍她的後背邊埋怨她“沒喝過粥啊?不知道會燙嗎?”

聽溪吐着火辣辣的舌尖,呼哧呼哧的吸着氣,也沒多餘的嘴去頂撞他羆。

江年錦坐回凳子上,看着那火紅的一跳一跳的舌尖,胸口就滯着一團氣。

這女人……真讓他頭大-

他又重新舀了一勺,放在自己的嘴邊輕輕的吹着氣。聽溪哈拉着嘴,忽然就不動了。

時光都好像凝在這一瞬間,病房裡白冷的光不知道爲什麼披在他的身上看起來都是暖的。有誰見過這樣的江年錦,俊朗的,溫柔的,貼心的,哪怕只是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動作,卻像是編織了所有女人都會深陷的牢籠。

不知爲何,她心底的熱氣忽然衝到了眼底,她不敢眨眼,怕一切都是幻覺。

江年錦雖然低着頭,但也可以感覺到蘇聽溪那緊裹着他的目光,他幾時幹過這樣的事情?現在正幹着也覺得不可思議。

聽溪正感動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卻見江年錦施施然的將他吹涼的那口粥塞到了自己的嘴裡。

“誒!”

“吹來吹去衛生嗎?”他氣呼呼的,好像剛纔是誰逼着他似的。“你自己吃!

他說罷,擺開了牀架上的小桌子,將粥盒往小桌子上一放。

聽溪撇了撇嘴,和她共用一個勺子,那就衛生了?

阿府很快辦好了出院手續,聽溪輸液架上的水也快吊完了。

醫生說只要晚上不發燒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阿府這車一路直奔江年錦的別墅。管家和江年錦的私人醫生都在,聽溪都見過並不陌生。只是這樣晚了還要麻煩別人,着實讓她覺得不好意思。江年錦在身邊的時候,她不嬌氣都被慣的嬌氣許多。

“要給蘇小姐收拾個客房嗎?”管家湊上來。

“不用了,你給李醫生收拾個客房。”江年錦對阿府使了個眼色,“你們都休息吧,有事會叫你們。”

“是。”他們答着,卻都站在原地沒動。

江年錦的手伸過來牽住了聽溪。聽溪沒敢當着這麼多的人面兒問他那我睡哪兒,誰知道他的回答會不會嚇得他們都掉了下巴。

果然,聽溪猜的沒錯。江年錦就是讓她睡他的房間。

那郎闊的房間,早就有人貼心的打開了空調和加溼器,鼻尖檸香宜人,舒服的很。

“那你呢?”聽溪問。

“你說呢?”他反問。

聽溪窘,擁着他扔過來的睡衣,那是他的睡衣。

“今天先將就着,浴室在那邊。”他隨手往西北方向點了點,“我還有點事情要去書房處理。不用等我。”

誰……要等他?

他說罷,往前一步,伸手探了探聽溪的額頭。

“如果覺得不舒服,就叫李醫生。”

“只是感冒而已。”聽溪小聲的咕噥着。

他已經轉身卻還是聽到了,“我知道只是感冒,而已。”

他的語氣裡似還有餘留的驚慌。

聽溪怔了一下,這多不像他。

“江年錦。”她喚了他一聲。

他的背影因爲這聲叫喚僵了一下,但他沒轉身。

聽溪躊躇在原地,她捏着那件睡衣,一模一樣材質的,她家裡也有一件,他會穿着這樣的衣服在那樣閒適的狀態下抱着她入睡……這是關於江年錦的另一個世界。別人無法知曉無法碰觸無法享受的一切,爲什麼她都可以。

“我到底哪裡特別,你要對我這麼好?”她問着。

明知道他不會回答,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江年錦站着沒動,只是半側了頭,那棱角分明的側臉,煨着光顯出幾分溫情來。

他說“蘇聽溪,我喜歡你,算不算你的特別。”-

江年錦沒有進書房,說了那句話之後,他的心裡的煩躁像是海浪似的一波一波翻來覆去拍打着他的理智,哪兒還靜得下心來。

別墅的地下室是個酒窖,也不止是個酒窖,更像是個埋藏了他所有回憶的墳墓。

他不常進來,更不會在這樣的深夜進來。

可是,今天,他想要見見她,怕她刻在他心底的輪廓,不知不覺間徹底被那個女人取代了。

他坐在高腳凳上,手指摩挲着一個水晶杯,杯子裡一滴酒都沒有,可那濃烈的酒香卻像是要毒荼了他一樣撲鼻而來。他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那面牆壁。

那本該是一面怎樣的牆壁他已經忘了,那上面掛滿的照片遮擋了它斑駁的原貌,它或許是一面石頭牆壁,因爲她喜歡那樣繁複凹凸的構造……他記不起,真的記不起了。甚至連當初執意要留出這一面牆壁的目的他都記不起了。

雲輝說,他是存心不讓他自己好過。

是的吧。忘不了,纔不好過。

他站起來,往酒杯裡添了酒,慢慢踱步到那些照片前,手裡的酒杯被他越捏越緊,可是全身卻還覺得不得勁。

照片裡的女人飛揚的眉眼,像是一把利劍直刺他的心窩。不管是臺上臺下,她多數時候都是這樣的,驕傲凌厲,氣場十足,像是個女王一樣習慣了睥睨一切,記憶就像這滿牆的照片,找不出一張她的笑顏。

可蘇聽溪不是……她謙和卻又不懦弱,耀眼卻懂收斂鋒芒,她會笑,笑起來的時候漫天陽光不抵她眼底光韻,傾人城更傾人心……

這樣的女人,他會喜歡也無可非議,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的,不是麼。

他唯獨說服不了的人,是他自己。

江年錦將杯中的酒飲盡。

不敢相信的,也許還有蘇聽溪。

剛剛他對她說完這句話,她只怔忪了一會兒就笑了。她的笑意夾雜着暖洋洋的燈光,哪怕他揹着身只是餘光掃到,卻也覺得全身發熱。

“江年錦。”她叫他。

她終於開始習慣這樣叫他,像是打破了那種無謂的生疏和隔閡。

可他還不能習慣她這樣叫他,從她的嘴裡完整聽到自己的名字,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間突如其來的悸動和忽然加快的血液流速。

“我說過我相信你吧?”她說着,繞到他的面前,他的睡衣在她的手裡,已經被糾成了一團。

她,其實也沒有表面上那樣平靜淡定的吧。

發現這點,他倒是輕鬆下來。

“嗯?”

“我說我相信你,那就代表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我當真了會很可怕,以後……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

她說罷,將他的睡衣換了個手,着着急急的往前奔出去。

“去哪兒?”他問。

“浴室啊。”

江年錦扶額。

“不是那個方向。”

“……”

除了這點,她真的很聰敏。因爲聰敏,所以她在質疑,因爲聰敏,所以她即使質疑,也給他給她自己留下夠了後路。

動靜皆宜,進退得當……他想,他真的不能再發現她更多的優點了-

夜深了,聽溪輾轉在江年錦的牀上,那柔軟的被子裹着她,四周都是他乾淨的氣息,從她的鼻尖鑽進她的心底,擾亂着她的心緒。

我喜歡你,這算不算你的特別?

這是她聽過最漫不經心的告白吧。他背對着她,不看着她,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甚至想擡腳就走……

可是明明知道他是不走心的,明明知道這可能只是被她逼急了的一句口不擇言,可她心間的那池春水,爲什麼還是亂了。

聽溪又翻了個身。

門口傳來了些許的響動,很輕很輕,是那人刻意在壓低了自己走路的步調。

她閉上了眼睛。

江年錦掃了一眼,牀頭壁燈亮了一盞,溫和的光懶懶散散的落在牀被上,他第一次覺得他的牀這樣的大,她躺在上面,一眼都掃不到的感覺。

他輕輕的走近了。

蘇聽溪側着身枕着手背,纖瘦的身子套在他的睡衣裡,那袖子太長,她也沒捲起來,唱戲似的……可看着也不是不和諧的。

他俯身盯着那張好看的容顏,蘇聽溪和羅冉冉,爲什麼這樣像……

蘇聽溪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明明都沒有碰觸,卻好似羽毛一樣摩挲着她的皮膚。

忽然,牀明顯的陷下去了一邊,鼻尖有淡淡的酒香飄過來,她的額頭隨即被江年錦的手背覆住了。他不知道是從哪裡回來,一直都是溫暖的手掌涼涼的,涼的她差點露了餡,好在他很快就收回了手。

她知道自己沒有發燒,唯一滾燙的,是她的臉頰。

身旁許久沒有傳來動靜,倒是那抹酒香一直不散。

加溼器輕微的聲響就在耳邊,整個房間靜的發沉。

聽溪終於忍不住將眼皮打開了一條縫兒。

江年錦側臥着,擡肘撐着他自己的腦袋正看着她,那眼神,又不只像看着她,更像在走神。

聽溪將眼睛睜得更大。

他看到她睜開眼睛,既不覺得奇怪也沒有因爲被抓現行而顯出幾分心虛,他依舊這樣看着她,與她對望着。

爲什麼這個男人,看着她的眼神裡有哀傷,那哀傷絲絲縷縷的,遠看的時候並不明顯,可是這樣的距離看着,才發現原來它這麼深厚。

也不知道這樣靜靜的互相看了多久,他坦然如斯,而她終於覺得不太好意思。

聽溪想翻身的時候,江年錦的手忽然伸過來握住了她的胳膊。

他用了用力,將她攥過來圈進了懷裡。

他的心跳忽然在她耳邊放大了幾倍,連同他心跳傳進她耳朵裡的,還有他的那一聲嘆息……

爲什麼越靠近,越覺得這個男人,他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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