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瓊華殿,方纔在亭中謝昊的求親,讓蘇言頗爲心緒不寧。
他如此胸有成竹,莫不是在君於遠身邊耍了手段……
想到那人可能會受到的傷害,蘇言胸口一悶。正想要請李唐過來,問一問查探的結果。
轉念一想,她身爲嬪妃,問起此事是爲不妥,畢竟自己的嫌疑並未完全脫開。如此一問,反倒令人生疑。
“主子,宮采女派人來了,說是蘇寶林身子不適多日,想一併去探望。”小日子前來稟報,蘇言聞言爽快地答應了。
她倒是忘記了這一茬,宮香怡一個月面壁思過的懲罰已經到了。並沒有四處張揚,在端德殿甚爲低調,安安分分地足不出戶數日。
此時卻突然請自己去看蘇賢,又不知暗地裡耍什麼把戲。
正好蘇言也想瞧瞧那位蘇家二小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深得聖寵,近日卻以不適爲由讓李唐撤去了宮妃的牌子——此舉令蘇言大爲詫異。
這是欲拒還迎,還是另有隱情?
去芝蘭殿走上一週,說不準事情真相便能呼之欲出。
既然不是她率先起的頭,蘇言又何樂而不爲?
君於遠先前也賞了一頂軟轎給蘇言,只是式樣並沒有蘇寶林那般華麗繁複,而是樸素簡單。
畢竟這轎子是用來坐的,而不是作爲炫耀的資本,蘇言亦不願引來後宮另外三位的敵意,懇請新帝也給幾人配了軟轎。如此,蘇賢這番聖寵自是稍有遜色,卻並沒有被比了下去,也如了後宮幾位主子的意。
兩位采女撐着各自的軟轎,慢悠悠地晃到了芝蘭殿。
宮香怡早已命人前去求見,因而她們在前殿稍稍坐了一會,蘇賢便在兩名宮婢的攙扶下虛軟地走了出來。
“見過蘇寶林,”兩人起身行禮後,蘇賢略略點頭,示意她們坐下。
“我這身子不爭氣,倒是讓姐姐和宮妹妹費心了。”她軟綿綿的聲音,聽起來似是有氣無力,略施脂粉仍舊掩飾不住一臉病容。
蘇言看不出有假,垂下眼關心道:“御醫可是把了脈?都說了什麼?”
“太醫的話總是半真半假,又文縐縐地繞得妹妹頭更暈了。”蘇賢虛弱地笑了笑,打趣道:“總歸不是什麼大毛病,稍作歇息便可。” шшш ttκa n c ○
說罷,她看向一旁的宮香怡,笑道:“難爲妹妹有心,這麼快就來看我了。”
宮香怡受寵若驚道:“姐姐抱恙,妹妹在端德殿擔憂了許久,若非無奈,早該來拜會了。”
這番話甚爲得體,既沒有怪責蘇賢的意思,又有討好的意味,聽得蘇寶林脣邊的弧度不由微微上揚。
“數日不見,宮妹妹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宮香怡垂頭謙和一笑:“以前是妹妹不懂事,倒是讓姐姐爲難了。”
蘇言任兩人打了幾轉啞謎,不着痕跡地細細觀察端坐在上首的蘇家二小姐。
原先以爲她這是裝病,如今看來卻是不假。
只是好一段日子不見起色,君於遠又派御醫前來把脈數次——究竟是什麼緣由?蘇言暗暗記掛在心上。
“據聞姐姐一曲令皇上與謝公子讚不絕口,不知何時妹妹有此殊榮聽一聽?”蘇賢突然轉過頭,垂下眼簾淡淡一笑。
蘇言連忙應道:“妹妹過獎了,姐姐這點本事上不了大雅之堂。來來去去,也只有那麼一兩首能拿得出手。”
宮香怡在端德殿思過一月,卻也聽聞了壽宴上的事,暗暗下決心回去好生苦練古琴,免得被蘇采女比了下去。
蘇賢聞言,並沒有繼續追問,僅僅是矜持有禮地笑而不答。
三人又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直至蘇寶林露出一絲倦意,她們這才起身離開。
這一走,原先蘇賢面上僅有的淡笑也蕩然無存。皺着眉頭,抿着發白的脣,一臉痛苦。
貼身宮女綠兒扶着她走入內室,又喝退了其它宮侍,打來一盆清水,沾溼了手帕正要上前擦拭蘇賢的臉,卻被她狠狠甩開。
蘇賢跌跌撞撞地走到鏡前,那張平凡至極的面容猙獰得嚇人,蒼白中泛着青,若非有脂粉掩蓋,想必更爲可怕。
她雙掌覆上臉頰,眼底有些驚恐與無助。
當初答應謝昊對容貌稍作改變,然後以藥力輔助定型,並沒有多大的痛苦。
只是隨着藥丸服食多時,卻漸漸有了氣喘的症狀,如今更是雙頰發癢,渾身無力……
這種藥,謝府的大夫曾明言,從未有人試過,因而不能說是無害。
爹爹曾勸她放棄,畢竟是藥三分毒,不管如何總要毀了身子。
孃親卻極爲贊同——沒有犧牲,哪裡有以後的輝煌?!
蘇賢信了孃親的話,讓大夫在她原有的臉上略略修飾,變成了如今這張臉,也更爲平凡無奇。
她曾經沮喪過,卻在選秀時,看到新帝眼中的光亮又重燃了希望。
而今自己貴爲後宮等級最高的嬪妃,又深得聖寵,蘇賢以爲她希翼的輝煌就要到來。
卻在這一刻,那些藥卻讓她變成了這樣,讓蘇言有機可趁,取代了自己。
蘇賢緊緊握着雙拳,長長的指甲刺入掌心亦不能壓下她心中的憤恨。
以往在蘇家,蘇言的容貌出衆,不管在哪裡都是被人簇擁的寵兒。直到蘇言的孃親去世,新家主上位,卻又得到新的憐憫。
甚至是她的爹爹,對蘇言的關注也比自己要多。
而孃親,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誇獎蘇言的女紅,蘇言的琴藝,蘇言姣好的面容,以及得體的舉止。
由始至終,沒有人看重自己,蘇賢的性情變得暴躁,變本加厲地換着法子欺凌蘇言。
她不承認,自己這是在嫉妒。
卻是蘇言此人,奪去了她蘇賢應得的一切。
整張臉奇癢無比,蘇賢終究重新接過綠兒手中的溼帕子,敷在臉上,免得自己忍不住用指甲去抓。
這張臉是她邀寵的王牌,無往不利,蘇賢不願也不能失去。
面上稍微好轉,她一手甩去手帕,揮退了綠兒,獨自在案前執筆寫下寥寥幾句,仔細疊好,迅速放入錦盒的暗格裡。
蘇賢細細查看妥當,這才揚聲命人快馬加鞭送去江南蘇府。
一連數日,君於遠並沒有駕臨瓊華殿。
蘇言仍是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苦思兩日對謝昊的作爲不得其果,她索性拋諸腦後。
成事最忌急躁,敵不動她不動,蘇言相當有耐心地等着謝昊出招。
這夜蘇言剛剛睡下,殿外陣陣喧囂,宮侍慌亂地前來稟報。
“主子,宮中出現了刺客,傷了蘇寶林和宮采女,而今御林軍正大肆搜索。”
刺客?
蘇言皺起眉,這是四大家族要對付君於遠了?
“皇上的寢殿可是有保護周全了?”
這一問,宮侍愣愣地好一會纔回過神來:“主子,這……奴才不知。”
話音剛落,只見他袖中冷光一閃,身影微動便撲了上來。
蘇言方纔已有所感,若嬪妃遇刺,御林軍定要封鎖消息,這名小小的宮侍又如何知道得那麼多?
她心下戒備,對方一出手,立刻拋去手中的玉枕,閃避開去。
可惜蘇家大小姐的身子孱弱,又未曾練武,蘇言終歸是高估了自己。腿腳稍緩,手臂便被劃開一道極深的血痕,她頗爲狼狽地在地上一滾,直奔案前又躲開了一刺。
刺客顯然有些吃驚,這蘇采女連日來大病小病不斷,又不曾習武,在沒有防備之下,居然能避得了他突如其來的一擊,實在大大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若起初靠得是運氣,那麼她能躲掉第二劍,卻絕不可能是巧合。
這蘇采女腿下虛軟無力,一看就知曉不是練家子。
只是剛纔一連串的動作行若流水,詭異的身法讓刺客心底不由起了幾分提防。
蘇言的雙眼緊緊盯着刺客,見他握着短劍不動,神色裡又多了一絲探究,暗暗叫苦。
她故意弄出聲響,便是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而今卻未有宮侍闖入,怕是瓊華殿早就被這刺客控制住了。
蘇言大病初癒,方纔一番折騰,手腳早就軟綿綿地使不上力。若非硬撐,早就要倒了下去。
如今的她沒有白玉琴在手,又攤上這麼個身子,可謂是手無縛雞之力,只有等死的份。
蘇言不甘心,亦不願輕言放棄。
只希望殿外的御林軍,能儘早發現此處的蹊蹺,要不然……
可惜求人不如求己,眼見刺客要再度出手,蘇言抓起手邊的硯臺在案上敲碎,拾起其中的碎片。
瞅準時機用力一擊,或許還有存活的機會。
她打起精神,握緊手裡的碎片。
此時此刻,熟悉的暈眩卻如期而至,霎時間蘇言眼前一片漆黑。
她暗道一聲該死,臉頰已經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殺氣!
兵器交接的清脆響聲傳來,下一刻蘇言感覺到腰上一緊,被人用力攬在懷裡。
昏眩逐漸消散,她睜大眼,看見一身明黃的君於遠單手執劍,衣袂翻飛,遊刃有餘地與刺客交手。
招招凌厲,卻避開了要害,蘇言知道他這是要捉活口。
李唐亦加入了戰局,二對一,刺客漸漸落了下風。
深知自身不敵於兩人,刺客驟然用盡全力揮劍在戰圈中撕開一個缺口。
正當他們以爲此人要垂死掙扎,妄圖逃出生天。卻見他直直衝向蘇言,厲聲喊道:“蘇采女,你言而無信……不得好死!”
君於遠尚未出招,這刺客已經口吐烏血,仰頭倒下。
李唐走前一看,搖頭道:“皇上,這人服毒自盡了。”
君於遠側過頭,深深地看向蘇言,卻沒有出聲詢問。
方纔在殿外感覺到一股陌生的殺氣,這才闖了進來。卻在看到那雙失神的黑眸時,不由自主地替蘇采女擋去了一劍。
如今刺客身亡,她也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不驚不怯……
是有恃無恐,還是清者自清?
不管那一種,都讓君於遠不得不側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