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若江站在警察局門口,也沒說什麼,就是站在那兒,點着煙,另一隻手揣在兜裡。路過的警員給他打招呼,他咧咧嘴角,點頭示意。
“聞隊那麼早,等誰呢?”孟志賢從車裡下來,縮着脖子戰戰兢兢的跑進屋,也不忘回頭看一眼。
這下叫他停下了腳步。從大門外走進來一個人,這人就是吳晗遠。
聞若江也不知道自己等的誰,誰來了就是誰。
母親去世前一段時間,吳晗遠學校開始期末考試,他忙着出題,常常在辦公室留很晚。
“哥?”吳晴打來電話。
吳晗遠輕輕揚揚嘴角:“晴子有空打電話了?”
電話裡傳出吳晴輕輕笑的聲音,之後她開口道:“告訴你一件事。”
吳晗遠聽到吳晴的語氣變得吞吐起來。
“怎麼了?”
“你知不知道咱爸有份保險?”
“……不知道。”吳晗遠將檯燈關閉,看了看外面幽暗的天空,拿起自己的包往門口走。
“就在大哥手裡拿着。”吳晴的語氣開始變得無力起來。
“養老金,樓房,還有保險都在他手裡……咱爸媽到底怎麼想的?”吳晴的聲音越來越弱,摻着哭腔和傷感。
吳晗遠站在樓梯轉角,遲遲沒有再邁出步子。
“我每個星期都會和你打電話,也會和吳明遠打,大哥也是,我們從不曾疏遠他,對於咱們父母,在你家的日子比誰都多。我是個閨女不好照顧,但我也從不缺二老衣食,二哥你心細,嫂子善解人意,都是盡心盡力,小弟努力打拼,生活費什麼也從不缺,自己在城裡忙,也會抽時間接他們去玩……”
“二哥什麼都沒落,半輩子過得憋屈,我心裡是知道的……”
天空極其暗淡,空氣冰冷的流動,沒有風,也沒有云,似乎還沒有光。
“這是我的錯,誰也不用替我承擔。”
聞若江看着對面的吳晗遠,看着他墜在眉下,被凌亂的劉海遮着,被厚重的鏡片遮着,被那一層灰霧遮着的兩隻瞳孔,像是兩顆石子,鍍過一層玻璃,又好像是鍍過一層霜霧。
“我要殺的人是吳昭遠,不曾想過要害父親。”
“吳晴與吳明遠有參與嗎?”
聞若江看着吳晗遠。
“……”吳晗遠擡起頭,聲音很輕,帶着沙啞。
“怎麼?……”
“挑唆也算。”聞若江向後一倚,看着吳晗遠的目光突然亮出一道光,殺意,憤恨。那纔是他的心,那纔是他隱忍後爆發時的心,這道光,分明就是吳晴與吳明遠所點亮,又或者它本身就亮着,等着有人讓這團火發展壯大起來。
大概親人就是最大的分量。只是吳昭遠,是敵人還是親人,只叫他拿起或放下刀。
第二天的早上,太陽從雲邊露出頭來,雲邊泛着淡淡的穗色,盪漾着隨風飄,吳昭遠的手套也是穗色,他站在聞若江跟前,笑着將手從手套裡掏出來,擠得眼睛剩下一條縫:“我想……見見……”
聞若江看着吳昭遠,將菸頭按在菸灰缸裡一擰,笑道:“可以。”
這是一種尷尬而又心酸的會面,一個是在鐵窗內,手銬腳鐐,被困住四肢已經年邁或瀕死的猛獸,一個是在鐵窗外,棉襖厚靴,行動自如隨時可以讓子彈從槍筒飛出的獵人。
可他們不是獵物與獵手的關係,他們是親人,還是犯人與被害人家屬,又似乎是陷阱下的失足者和設置陷阱的籌謀者。
“你竟然會來。”吳晗遠擡起頭,嘴脣發白,面容滄桑。
“當然了。”吳昭遠看着吳晗遠:“說起來,晴子和明遠竟然還算個共犯。”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吳晗遠問他。
“什麼?”吳昭遠笑笑,擡頭看着吳晗遠。
“自首。”
“你別問了。”吳昭遠收收笑,環顧了一下整個會見廳。
“你應該知道的,我的目標是你。”吳晗遠的眼底泛起一層微弱流轉的光。
“卻不知道,爲什麼父親會在那個屋子裡,那明明是你的屋子。”
吳昭遠低低頭,笑着出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吳晗遠不知道自己執着於此的目的,興許是對吳昭遠心存僥倖,興許是想知道吳昭遠究竟預謀着什麼,又想知道,他究竟是爲了親人,還是利益。
“你別問了。”吳昭遠依舊說這句話。
“我問你爲什麼這麼做?”吳晗遠還是想要得到自己想的答案的,他多麼想讓吳昭遠回答——
“我是大哥,我知道我所有的錯,興許這個錯是我們一起犯下的,但是,哪怕這麼做不合法,很愚昧,但如果我能替你把牢坐了也適合。”很像大哥說話的語氣,又很合他心意。
但事實非是如此。人在對某些東西抱有期望很大時,哪怕他覺得很可能失望,他也要一直執着下去,哪怕暗示讓對方撒謊,哪怕情願相信對方的瞎話,這樣似乎離目標爲可悲的道路越來越近,卻又越來越接近這一苦楚之人的幸福。
“我說了,你別問了。”吳昭遠張開他的血盆大口,咧開嘴笑起來,露出他的利牙,那滿嘴野心又貪婪,醜陋又血腥,整齊又雜亂的牙。
吳晗遠怔在那,看着吳昭遠冷笑着站起身離開,他竟然被這股力量壓的喘不過氣,說不出一句話。像是吞了一口葬禮上的風,堵在咽喉叫人如死一樣窒息,又如活着一樣痛。
“吳昭遠一開始就知道了吳晗遠,吳晴和吳明遠的計劃,碰巧他知道了父親的保險,就將計就計,讓吳老成了自己大兒子的替死鬼。借他們手殺了自己親父,然後卻發現拿到保險金後還是要分,還連着遺產,爲了全部據爲己有,就施展苦肉計,來自首,叫另外兄弟三個生出負罪感,自己往牢獄鑽。”聞若江吸了一口煙,站在警局門口,旁邊是韓零。
“他得逞了。”韓零看向聞若江。
“大概吧,不過他絕對也過不安生,看似吳晗遠是進監獄了,吳昭遠還自由,實際上,吳昭遠只是在鐵窗外坐牢而已,而且,吳晗遠坐了牢倒是給自己慰藉,吳昭遠嘛,怕是天天做噩夢。”聞若江低低頭,揣着胳膊轉身走了進去。
“這麼說,吳晗遠也不算是被算計的慘。”韓零抿抿嘴脣,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