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5日上午9點,美國紐約xx街,阮氏集團大樓23層會議室內。
這是阮凌秋緊急召開的臨時股東大會,阮氏集團二十多名持股的大小股東均陸續到場。阮氏集團是由著名華人企業家阮正鄂連同幾位志同道合的兄弟一手創辦的,因此股東中的大部分均是華僑或華裔。
在今天的大會上,她要宣佈一件事關阮氏存亡的大事。
此刻阮凌秋正端坐在主席臺中間位置,望着身旁熟悉的老面孔、老前輩、老搭檔,她的心裡第一次感受到了蒼涼的滋味。
17年前,她正值風華正茂的青春年華,與洛天齊結婚三年,初爲人母,父親阮正鄂突然因病去世,爲了繼承他的遺志,她不得不肩負起阮氏集團的重擔,從此便走上了這條艱難坎坷的商道。
她知道,父親並不是不喜歡洛天齊,也不是對他存有偏見,之所以把集團繼承人的位置留給她,那是父親作爲一個久經商場之人自然形成的遠見,那是他做出的一項關係到阮氏集團未來的重要決策。
洛天齊縱然天資聰穎,極具商業頭腦,做事沉穩睿智,獲得了公司衆人的首肯,但是歸根結底,他不是阮家人!
阮正鄂只有她一個親生女兒,要不是當初她死心塌地地愛上了洛天齊,非他不嫁,阮正鄂怎麼會甘心將自己的掌上明珠許配給一個家道中落、商途坎坷,只得附屬他們阮家的勢力才存活下去的洛天齊。
想當初,洛晟宏帶着洛天齊剛到美國的時候,生意四處碰壁,要不是父親慷慨解囊,幫助他們數次度過難關,恐怕洛家早就沒落了。雖然後來,他亦不得已做出了一些狠事,但那也是爲了阮家的前途,爲了她這個女兒的終身幸福考慮而做出的決定。
然而,父親果然是具有先見之明的,洛天齊最終還是背叛了她!
那時他們的女兒才5歲,洛天齊匆匆回國之後,竟然帶回來一個7歲大的兒子,不,是孽種!
阮凌秋的心便在那一天徹底地冷了,死了!
其實在那之前,她早就隱約地感覺到,洛天齊的心裡還藏着另一個女人。她知道,自己千辛萬苦所爭取得來的婚姻並不像自己想象得那麼完美,但是她仍舊執着地堅持着最初的選擇,爲了維護這段婚姻,她耗盡了自己的青春,用盡了所有的心力……
難道她不應該恨他嗎,對,她恨洛天齊,更恨那個奪走了她對美滿生活的一切幻想的孽種……
所以那幾年,她沒有給他過上一天好日子,她對他冷言冷語,置之不理;她嫌他礙手礙腳,沉默寡言;她使出各種手段,令他喪失信心……
那真是一個可怕的孩子,任憑她如何地在背後折磨他,他從不去跟洛天齊告狀,他一個人默默地忍受着所有的孤獨和痛苦,對她各種無理的指令和要求幾乎言聽計從……
直到,直到那個夏日的午後,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難道說在那之前,他竟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她的身份?這個世上會有她這樣冷酷無情的母親嗎,還是說,他其實一直都是在演戲……
阮凌秋收回漸漸遠離的神思,擡手撫了撫額頭,那張原本就清瘦的臉龐雖被濃妝掩飾,卻依然遮蓋不了眼角疊起的細密皺紋和眸中憔悴的神色。
不過半月功夫,那雙原本孤傲清冷的目光銳利頗減,透露出深深的疲憊和沉重的倦怠。
不知道爲什麼,自從阮氏集團因食物中毒事件陷入危機之後,每當午夜夢迴,那些糾結的過往便會如書冊般一頁頁在自己的腦中翻滾跳躍,讓她不得安眠。
不過四十歲出頭的她難道真的老了,竟承受不住如此打擊,還會被破敗的往事所牽絆?
過去的七年,她一度以爲那段不堪回首的陰暗歲月真的已然逝去,如此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自己的生活。
直到今年夏天,當她從靜敏口中得知那個孽種即將結婚的消息,使得她不得不重新審視當下的形勢。
說實話,她完全不想回雲城,爲那個她一見到就心生厭惡的人祝賀婚禮,簡直是天方夜譚!
然而,她心中唯一的至親,她心愛的女兒一遍遍苦苦地哀求她。
那個孽種到底在女兒身上施了什麼魔力,竟讓女兒許多年來一直對他心存不忍,還變着法子地想要靠近,女兒如此善良純真,真讓自己爲她擔心呀,所以任憑女兒如何苦苦哀求,她還是無動於衷,這一次她不能妥協!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那個跟他決絕了七年的男人,就在這時打來了電話,他的話語低沉,透着濃重的抑鬱,他竟懇求她回雲城一聚。
突然間,她那顆被冰封了十五年的心竟在瞬間活了過來。
恍若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初夏,18歲的她,在阮氏別墅的花園裡與他第一次相識。
那個並不炎熱的午後,她遊玩歸來,當司機的車子緩緩駛過園中的林蔭道,透過車窗,她看到廊前的轉角處,一個俊逸高大的身影正立在一株盛開的石榴花旁。
火紅的石榴花開得如火如荼,耀眼而璀璨,立在它旁邊的那個筆直身影卻寂然不動,一雙深邃的眼眸,淡淡地望着遠方,那裡面似乎盛滿了憂傷,又似乎有着無盡的迷茫,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顧自沉思……
突然,那個身影像是聽到了車子駛過的聲音,朝着她的方向轉過頭來,望着車窗裡露出的陌生臉龐,俊逸身影微微一動,深邃的雙眸中似有火花跳動,極其好看的脣角漸漸勾起,竟朝她淡淡一笑……
就是這抹略帶迷離的笑容,毫無理由地打動了她那顆懵懂少女的心,從此淪陷在自己編織的美好夢境中,無法自拔……
原來,記憶中的一切還是如此美好!
所以現如今,她真的完全放棄了洛天齊、放棄那個家了嗎?雖然這七年來,他們兩地相隔,他對自己一直是不聞不問,偶爾來電也全是因爲靜敏,彷彿除了女兒這條唯一的紐帶之外,他們之間已然沒有任何情誼。
但是他也沒有提出離婚!
雖然相隔半個地球,阮凌秋或多或少也會從其他商友口中得知洛天齊的事業現狀,短短7年的時間,他已經一躍成爲雲城首富,事業版圖擴張到東南亞乃至全球,他證明了自己的能力,的確,這個男人,他從來不曾小覷,只不過如今,她自己的阮氏卻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
這是父親留給她的遺產,是她花了半世的心力去苦苦守護的家業,她不能讓它毀在自己的手裡,她沒有告訴遠在雲城的靜敏,是因爲不希望女兒去懇求洛天齊來幫她,那個將她狠心拋棄的男人,那個她曾深深愛過,也許如今依然愛着,卻恨之更深的男人!
所幸她沒有被這場狂風驟雨所打倒,半個月的僵持與爭鬥,雖然已讓自己元氣大傷,但是她總算是找到了一條出路。
阮凌秋側眸望了一眼坐在身側的威廉,示意他靠近一些,再略微傾了傾身子,低頭到俯身上來的威廉耳邊,用英文輕聲問他:“他怎麼還沒到?”
威廉焦急地向門口張望了一會,答道:“應該快到了,請董事長再稍等片刻。”
阮凌秋也再次將目光在會場內部掃視了一圈,此刻場內衆人無一不是神色凝重,的確,住院的中毒老華僑尚未脫離危險、警方的檢驗報告還沒出來、阮氏集團的股票每天都在下跌,再這樣下去,阮氏集團距離破產就不遠了……
阮凌秋的腦中突然蹦出“身敗名裂”這四個字來,身體隨之一顫,神色變了變,繼而又想起今日即將召開的股東大會的目的,很快就鎮定下來。
昨天她已經跟一位華裔商人談妥了一筆生意,那位華裔房地產商人名叫高遠,其名下主要產業均位於東南亞,他成功開發了數個特色度假村,現在資產已達上億美元。對於阮氏集團的大名早有耳聞,一直都有合作意向,只是苦於沒有機會。
現在,他願意出資2000萬美元入股阮氏集團25%的股份,在眼下阮氏股票節節敗退、聲譽也被那些不知所謂的媒體宣揚得支離破碎的危急時刻,此舉無疑是雪中送炭。
阮凌秋並不是沒有想過高遠此舉的弦外之音,2000萬美元,一舉持有阮氏25%的股份,成爲阮氏集團第二大股東,也許高遠的野心還遠不止如此。
但是細細一想,現在她自己的手裡有阮氏33%的股份,再加上女兒靜敏手上的10%,兩者相加便是43%,無論如何,到目前爲止,沒有誰能夠取代她在阮氏的位置,所以她便安心地簽下了這項協議。
此刻,阮凌秋讚許地瞥了一眼坐在身側的威廉,這位跟了她十幾年的得力助手,總算沒有讓她失望,在這千鈞一髮的危急時刻,他想方設法,四處周旋,竟與高遠談判成功,覓得這筆鉅額資金,如此一來,就爲阮氏注入了一道活泉,她略微寬心地思忖,想要度過這個難關,應該指日可待。
這就是她今天召開股東大會的目的,他要向所有股東宣示,阮氏不會就此被打敗,只要警方的檢驗報告對她有利,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阮氏集團必將被重整雄風。
只是那位昨天剛剛有過一面之緣的重要合作伙伴,怎麼還遲遲沒有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