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鬧哄哄的,原來是孫文婷叫了幾個學生,正引導新到的賓客往前走。
雲薇託着她的精絲緞禮服,嫋嫋娜娜地走過去。遠遠地,望見一個高大的身形,西裝革履,器宇不凡,漸漸走近,看到他眉宇清明的臉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如漆黑的夜空熠熠生輝的星子,驟然令身旁所有景緻都失了顏色。
雲薇心內驚歎,當下忖度起這位俊逸青年的身份來。眼神掠過前方孫文婷微胖的身影,卻見白姝安正無力地立在那位青年身側,臉色蒼白、神情凝重。
雲薇疾步上前,關切地問道:“姝安,發生什麼事了?”情急之下拉起她的右手臂,卻聽到沉重地“哎呦”一聲,原來那絲巾上的血已滲到外面,鮮豔地像一朵桃花,嘶嘶開着。
“文濤,快來,把她扶到休息室去。”孫文濤一直跟在後面,見形勢不妙,早已經搶在前面,疏散人羣,幫着琴姐扶白姝安朝後臺走去。
大廳裡,只剩下洛涵風一人,他看着那些陌生的身影三三兩兩地往劇院裡面走,自己卻迴轉身,來到空曠的室外,三月底的晚風吹在臉上,有些涼意,擡眼望着天,那些閃爍的星點,橫七豎八地羅列在黑暗中,竟有些刺目,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任緊繃的神經慢慢舒緩。
這時,孫文濤垂頭喪氣地出來,看到洛涵風,馬上又恢復那張,萬年不變的笑臉:“真是不好意思,怠慢了,怠慢了,這位先生,請跟我來。”一邊走一邊點頭哈腰,“麻煩出示一下您的請柬,我需要覈對一下名單。”
洛涵風從上衣口袋中取出,隨手遞過去,淡淡地說了句:“我父親這兩天正好出差在外,由我來參加你們的慶典。”
孫文濤端起那請柬過目之後,怔了一怔,又擡頭細細打量一下,突然失儀地叫道:“真的是洛先生,真的是您嗎,哎呦,我剛纔就一直在懷疑,真是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裡再次見到您,您……您還記得我嗎?”他鄭重其事地整了整自己的眼鏡,又用手理了理額角的發,顯得瘦小的臉龐更加地不和諧。
“你……”自然,洛涵風的記憶儲備裡沒有這張臉,但他還是說,“我們似乎在哪裡見過。”
“您果然好眼力,連我這樣的小人物還記得起。”他一開口就一發不可收拾,“三年前,你們公司成立四週年的新聞發佈會上,我也在場,不過那時我只是跟在師傅身邊的一個見習記者,卻有幸採訪了您,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剛纔那位小姐,怎麼樣了?”孫文濤沒想到美好的懷念竟生生被打斷了。
“哦,”孫文濤的嘴在變成“0”型之前立刻醒悟過來,“您是說白姝安吧,看起來她傷勢有些嚴重。”
“還能參加演出麼?”他已經猜到了前一個結果,卻有些好奇她的下一步打算。
“這個節骨眼上,竟發生這樣的事,多虧您半路救了她來,不然我可慘了,說真的,您是我的福星……”孫文濤說了半天也沒把話語轉到正題上,竟有滔滔不絕地解釋下去的趨向,見洛涵風已經把眼睛看向了別處,才識趣地補充說,“大家都在勸她去醫院,可她不肯,堅決要上節目。這不,雲主任已經在化妝間裡勸了她半天了,我也已經做好了取消節目的最壞打算,但是白小姐她,您知道,她在雲城演藝界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所以……現在搞得我也左右爲難。”
聽到這則並不意外的消息,洛涵風嘴角浮起一絲怪異的笑,無意識地往化妝間瞥了一眼,對身後的孫文濤說道:“帶我進場內入座吧。”
孫文濤自然責無旁貸,畢恭畢敬地領他到了前排貴賓席就坐。
演出在一場豔麗的歌舞秀之後拉開了帷幕,身着高貴燕尾服的男主持與身着酒紅色晚禮服的女主持攜着吳月大學的校長站在流光溢彩的舞臺上,開始今晚的致辭。
“尊敬的各位來賓,女士們,先生們,大家晚上好!”轟鳴般的掌聲響起……
“……79年前,我們吳月大學的前身吳月書院在美麗的月城建立……”
長片的溢美之詞歌頌着這所古老學校的歷史人文,歌頌着帶給這所名校發展機遇的領導和各界學友,讚美耕耘者的付出、讚美學習者的勤奮,前人的努力、後來者的推進、發揚與傳承的燦爛品德……這一切華麗的辭藻都被淹沒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
這裡不是洛涵風的母校,甚至跟他毫無關係,所以他可以這樣冷靜地坐在這裡。當他俯視着樓下那一羣羣意氣風發的青年的臉,再看看臺前一排排被授予權力、名銜的光鮮亮麗的軀殼,此中的不和諧可想而知,無法想象這些青春的靈魂在許多年以後,也會逐漸被錢財名利所填滿,漸漸地失去如今的光環。說到靈魂,他突然害怕起來,彷彿是另一個自己在緊緊地箍着他的心,絞痛地厲害。
一時間,舞臺上的人影都變得虛幻空靈……只聽到一個報幕的聲音,“接下來將由月城歌舞團的著名演員白姝安,爲大家表演獨舞《紅樓夢影》……”
悠揚的琴聲從遠處飄來,一個清麗的身影由舞臺一角緩緩地移動,她的舞步輕盈,恰似凌波微步,漸漸旋轉至舞臺中央……她頭頂素色金釵,身上罩一件粉桃織錦綢狀長裙,衣襟處環繞一圈圈淺藍繡花,在淡白的燈光下,猶如畫中的仙子下了凡,那仙子此刻正在瑩藍的霓虹燈下翩翩起舞……
洛涵風第一次看她的舞蹈,但奇怪的是,這樣的場景,如此的裝扮,卻似曾相識……
她驀然回首的瞬間,卻讓他感到渾身冰冷,看着她一遍遍旋轉的身姿,洛涵風不由得緊緊地盯着那隻受傷的手臂,她的身體微微一顫,他的心也跟着打了一個寒戰……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洛涵風還沒有回過神來,她已經下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