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的演出結束後,映柳累得筋疲力盡,頂着昏昏沉沉的頭飾,拖着沉重的步履往女化妝間走去。
人有些迷糊,走到門口才發現眼前擋着一個黑影,突然那個黑影旋轉而來,撞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她本來腳步不穩,加上滿頭搖搖晃晃分量頗重的頭飾,身體在瞬間失去重心,腳一滑就往後面倒去,那個相撞的黑影此時纔回過神來,伸出手臂正欲拉她,可爲時已晚,映柳已經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她身體的痛楚化作滿腔怒火直衝腦門,一股腦兒破口而出:“誰呀,沒長眼睛嗎?跑到女化妝間門口鬼鬼祟祟地想做什麼呢……”
映柳一幅氣勢洶洶的樣子,把來人伸出的援手甩得老遠,顫顫悠悠地爬起來後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別以爲戴了副眼鏡就是斯文人了,撞了別人連句道歉的話都不會說嗎?”
孫文濤平時八面玲瓏、善於見機行事,今天遇到這個彪悍的女人,也有點自認倒黴了,遠遠一看,怎麼說也算是個亭亭玉立的美人,一開腔竟然差距這麼大。他有點忍無可忍:“小姐,拜託你搞搞清楚,我好好地站在這裡,是你從後面撞上來的。”
“什麼,你的意思還是我不對了,你這個色狼,今天不把話說清楚,別想走!”
“看你長得還像個女人,一說話,嘿,原來是個潑婦……”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竟然大聲爭吵起來。恰巧琴姐抱着一大摞演出服裝從房裡出來,聽到吵鬧聲,先喝住了映柳:“喂,江大小姐,你有什麼事情非得在這裡鬧呀。”
扒開衣服再一看,原來是個熟人:“呦,我以爲是誰,原來是孫先生。”
孫文濤臉上堆起笑:“您記性真好,我來找白小姐的,跟這位小姐發生了一點誤會。”
“哦,姝安正在卸妝呢。”琴姐把一疊演出服塞到映柳手裡,客氣地說,“孫先生,你先在這裡等着,我進去跟她說一下。”
映柳看到琴姐居然待這個撞他的男人態度那麼好,完全沒理會她的感受,還把那麼重的衣服塞在自己懷裡,心裡極不平衡,無奈地大叫了一聲琴姐,又回頭朝孫文濤冷冷地哼了一聲,踢門而入,那石榴裙就一陣風似地進了門去。
孫文濤一臉焦慮地在門外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出來,正心下彷徨間,那朱漆紅門突然一開,白姝安身着煙紫短袖襯衫,嫋嫋婷婷地出來。他趕緊欣喜地跑上前去。
白姝安開門見山地問他:“孫先生,找我有事?”
他笑嘻嘻地聲稱沒什麼要緊事,只想請她一起吃宵夜。
歌舞團裡的人因爲演出時常到深夜,再加上繁複的卸妝過程,不到半夜沒法收工,所以有吃宵夜的習慣。但這個孫文濤跟她不算是深的交情,白姝安就有些推辭。
沒想到孫文濤一下子急了:“白小姐這是看不起我嗎,不把我當朋友吧。雖然我們平時沒有經常往來,但每次見面都很有緣分,我個人非常欣賞白小姐的才華。你看,今天早上我和洛先生剛送走了托馬斯和皮埃爾,他們也很遺憾沒能跟你道別,那天晚上你在船上的演出非常精彩,大家都念念不忘。再說,就算是看在雲主任的面子上……”
孫文濤把雲薇都搬出來了,白姝安再不給面子好似過意不去,但她實在猜不透他到底葫蘆裡賣得什麼藥,爲什麼非得在今日請她吃這頓夜宵,她想了一瞬,計上心頭,便故作訕訕地說:“孫先生介意再多請一個人嗎?”
“不介意,不介意,人多一點才熱鬧。”孫文濤話未完,臉上已露出一絲難色,“其實,我也請了一位朋友一起聚餐的。”
“你說的這位朋友我認識嗎?”白姝安在心裡大略轉了一圈,發現他與孫文濤的交情頂多也就是幾面之緣,彼此都相熟的人除了雲姨,還真無其他,於是就索性當面問出了口,沒想到孫文濤的回答令她更是一驚。
“認識認識,就是洛先生,”孫文濤得意地深入解釋道,“今天晚上他還跟我一起來看你的表演呢。”聽說洛涵風今晚特地來劇院看她的演出,白姝安莫名地感到一怔,想起那晚遊船上的尷尬一幕,她心裡不由自主地有些顫動,難道這就是孫文濤此次前來邀她吃夜宵的主要原因,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她還是馬上強迫自己鎮靜下來,裝作坦然地問他,“洛涵風,洛先生——他人在哪裡?”
“就在樓下大廳。”
“那好,我去叫我的朋友,你們在樓下等我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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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還水泄不通的大廳,此時已門可羅雀。
白姝安一眼就望見了大理石圓柱旁挺拔的背影,正對着牆上的《翠堤春曉》發呆。聽到她們的腳步聲,他從眼前的畫裡醒過來,悠然轉身,看到她們,只微笑着點了下頭。
白姝安拉着江映柳一起走到他們眼前:“我來隆重介紹,這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們團裡的歌隊主唱,有百靈鳥之稱的江映柳。”
孫文濤的臉上總是笑容充沛,可與映柳打招呼的那一刻卻有些尷尬:“我見識過了,百靈鳥的實力!”
映柳斜眼睨了他一眼,表現出一幅愛理不理的神情:“真是冤家路窄。”
白姝安半懷疑半打趣地推了她一把:“大小姐,他什麼時候得罪你了。”
映柳不自然地瞥了一眼孫文濤身邊這位高大英俊、彬彬有禮的男子,此刻爲了顧及自己的形象,只好壓制那點小意外帶來的不愉快,暫時息事寧人,她對着孫文濤假惺惺地笑起來:“沒事沒事,我們是不打不相識,對吧,孫—先生!況且今天是孫先生請客,您又是姝安的朋友,這點面子我肯定要給的。”
“對對對……”
兩個人當即握手言和。
白姝安深知映柳的脾性,是個人來瘋,平素大大咧咧地,與人一混就熟,行動來如風去如雨,這不,聽說今晚上可以敲一頓孫文濤的竹槓,她毫不客氣地強拉着他前行一步點餐去。
於是,只剩下了洛涵風和白姝安兩個人並肩慢悠悠地走在後面,出了大門,過一條熙攘的馬路,便是一個廣場。廣場對面有一家在月城極其有名的飯店——“憶江南”。孫文濤選的餐廳就是這裡。
晚風清涼,夾帶着古衫、梧桐的木香,輕拂路人的臉。洛涵風的臉半沉在昏暗裡,越發地安靜,走了許久也不發一言。
白姝安低着頭踱步,雨後的路面還有一些潮溼,皮鞋敲打在上面烙下一排排隱隱約約的印痕。
她問他:“今天怎麼會想到來劇院看我的演出?”
他笑着說:“前天晚上的事,……來謝謝你,聽說是你在船尾發現我的。”
想起他那晚喝得爛醉如泥,渾身無力地靠在她的肩頭,一陣陣酒氣往她身上涌,還有滾燙的手掌,濃密的睫毛、天真的睡姿……天哪,她竟觀察得這樣仔細,不好意思地偷望了他一眼,發現他正一臉探詢地看着她。
白姝安臉好像被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突然緊張得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其實你——喝醉的樣子比平常可愛多了,哦,我不是說你平常不可愛,就是你——喝醉了以後很安靜,像孩子一樣睡覺,不像別人大吵大鬧的。”說完後還倒吸了一口氣,生怕他不信,衝他確定地點了下頭。
他笑笑:“你不用費力解釋,反正我什麼都記不清了。”
“哦。”她恨不得抽自己笨拙的嘴巴兩巴掌,爲什麼要這樣奇怪地描述讓彼此尷尬的場面。她懊悔地低着頭,而他卻彷彿一下子從沉默的氛圍中走了出來,津津有味地說起今晚觀看演出的感受,因爲從小在國外長大,對於歌舞劇並不陌生,今日看到她的表演,卻有別樣的震撼,竟然還用似曾相識來形容,白姝安很不以爲然,權當只是對她客套的讚美而已。
風吹過一片雨,滴滴答答掉落在兩人頭上,她擡頭望了一眼黑魆魆的天,忙說:“下雨了,快走吧,這雨怎麼說來就來。”
兩個人疾走了幾步,雨勢越來越大,開始急急地墜落,他一邊跑一邊把自己的薄外套脫下來,舉在頭頂,正好遮住兩人的頭,幸好只剩一小段路,兩個人很快就跑到了飯店門口。
她匆匆抖落身上的雨水,全身檢查下來,發現頭髮衣服都未全溼,正在慶幸,可身邊的那個人卻是另一片景象,他的外套因爲充當了雨披已經溼透,身體由於海拔太高,爲了把她整個擋在裡面,自己則連頭部也溼漉漉一片,現在只剩貼身穿着的短袖還算半乾,一陣涼風吹過,他免不了縮了縮身子。
她忙從皮包裡拿出一疊紙巾遞過去,他輕鬆地笑了笑,“謝謝!”兩個人一邊擦着身上滴落的水珠,一邊走進了“憶江南”的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