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嫁入洛家,把自己變作了一枚復仇和探險的棋子之後,關於前途和才華,白姝安的確有許久沒有這樣深思熟慮過了。
究竟她做這一切的意義在哪裡,究竟她的人生、她今後的生活該如何繼續,一旦契約到期,她會何去何從……
原來如今的她,距離最初的夢想已經那麼遠了,曾經的她如此熱愛舞蹈,有一半的理由是因爲身邊有一個人願意陪着她一起追逐,當那個人突然離去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連帶着那個摯愛的夢想也隨着一點點地遠離……
現在的她就像漂在湖心的一葉孤舟,她所擁有的東西看似如大湖一般浩瀚,實際上卻是虛無縹緲……
她所憑藉的究竟是洛涵風的愛還是那紙契約?
契約許了她花不完的金錢,卻更讓她爲自己的行爲感到可恥!
至於洛涵風的愛,曾經覺得可望而不可即,卻在一朝中了他的愛情之毒……現在的自己,就如飛蛾撲火,情不自禁……或許一旦逝去,就是粉身碎骨,孑然一身……
白姝安不禁打了一個冷顫,臉色在瞬間變得煞白。
張謹言默默地看着她面上的神色變化,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直至她調整好心態,再次面對他淡淡一笑,他才收回目光。
他聽到白姝安模模糊糊回了一句:“這件事情,我需要好好考慮一下。”
雖然沒有得到確切地回覆,但張謹言的內心還是覺得欣喜,至少說明此事還是有希望的。這時他高興地說:“沒關係,你回去跟涵風商量一下再做決定。不過我還有另一個請求,希望你一定要答應我。”
“張叔叔請直說。”
張謹言抿了一口茶,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初步決定在四月中旬,安排劇院開幕,到時候必定要舉辦一個隆重的慶典活動,我想請你和杜若旻先生,合演一個節目。”
白姝安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出乎意料的請求,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張謹言卻自認爲是小事一樁,繼續興高采烈地說:“你也知道,現在杜先生的人氣急升,倘若能邀請到他,你們這對金童玉女再次登臺合演,必定能給劇院開幕活動帶來極大的轟動效果!”
張謹言原以爲白姝安會滿口答應,卻沒想到她躊躇了許久,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話:“我跟若旻哥許久沒有同臺,還真是有些生疏了。況且,他現在是大明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時間……”
張謹言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轉換策略,誠懇地說:“姝安,你真的不賣張叔叔這張老臉一個人情麼,這事兒,我原本是應該跟你曼姨商討的,無奈現在她拒人於千里之外。
無論如何,你也是歌舞團裡出來的,當初春華劇院改建的事件當中,若沒有你,洛少絕不會出手相助,現在好不容易新劇院落成,可以說任重道遠,你難道真的要袖手旁觀,當個路人?”
白姝安被張謹言這一席話說的頗有些面紅耳赤,到底薑還是老的辣,演出的事兒,她只好應了下來。
兩人談了這麼久,眼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初春時分,依舊是日短夜長,張謹言執意要留白姝安一起吃晚飯。
白姝安心想反正洛涵風遠在美國,回到洛園,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打了電話到服裝店,讓阿郎晚一點來江邊會館接她回去。
***************
不久,晚餐備好,同樣是靠窗的紅木餐桌,白姝安與張謹言相對而坐。
此時天色已全黑,靜江岸邊華燈初上。
今天恰好是元宵佳節,江上游輪往來,璀璨煙花,此起彼伏,驟然升騰到空中,綻放出漫天的華彩和絢麗。
伴着窗外的五光十色,窗內的兩個人,氛圍也十分溫馨。桌上並沒有山珍海味,卻是一桌子月城的地方特色菜,張謹言還不停地將面前的菜食夾到白姝安的碗裡。
吃着這熟悉親切的味道,白姝安突然間如鯁在喉,兒時的悽苦生活,長大後的忙碌奔波,曼姨的難言心事,母親的命運多舛,一幕幕如放電影般在腦中閃過,不正是這逝去的一切,才造就了自己今時今日的茫然徘徊……
家鄉的味道,親人的味道!可是她最親的親人,卻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離她而去了……
兩行淚珠突然滾落腮邊……
張謹言已經放下手中碗筷,默默地注視着她。
白姝安低着頭,繼續一口一口地強嚥着嘴裡的飯菜,直到將碗裡的飯菜全部吃完,才直起頭,吸了吸鼻子,破涕爲笑,“謝謝張叔叔,今天讓我過了一個不一樣的元宵節。”
張謹言卻笑不出來,心裡面那片已然被觸動的柔軟早已氾濫成災,的確,今天他是受了傅伯軒之託,來試探白姝安的。
傅伯軒爲林曼音做了這麼多,實際上,他又何嘗沒有爲白姝安鞍前馬後呢,當初她與洛涵風的那場緋聞,倘若沒有傅伯軒的最後使力,白姝安又怎麼可能安然嫁給洛涵風?
還有上一次的服裝發佈會,傅筱雅和青宇鬧得不可開交,傅伯軒表面上雖裝作不知,背地裡卻阻止了傅筱雅的從中作梗,才使得DreamDaisy服裝品牌的宣傳效果做得如此成功。
然而,傅伯軒爲什麼要做這一切呢,歸根結底,不正是因爲,他懷疑白姝安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傅伯軒與林曼音之間的恩恩怨怨,糾纏了彼此大半輩子,也折磨了大半輩子,如今依然是一盤殘局……
當初那麼多殘忍的決定都已經做了,到了今時今日,傅伯軒那個臭小子,竟然沒有勇氣來親自面對白姝安。張謹言作爲他的大學同窗、多年來並肩作戰的戰友,不得不承擔起這個重擔。當然,張謹言順帶也解決了自己的兩項重大私人問題。
對於白姝安這個嫺雅清秀的女孩子,張謹言一直對她存有好感,因爲她,總是會讓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起另一個美麗的身影,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模樣……譬如現在,她楚楚動人的樣子,就讓他心底忍不住生出無限的憐愛。
她到底是不是傅伯軒的女兒,也許只需要去醫院做個鑑定即可真相大白,傅伯軒悔了半生,也徘徊了半生,傳聞中處事狠戾、極具鐵腕的傳媒大亨,竟然沒有勇氣站到這個纖弱的女孩子面前,親口說出藏在心底的那番話……
此時此刻,張謹言沉沉一嘆,終是明白了,或許人與人之間的可貴親情,並不是倚靠那一紙鑑定而延續,而真正令人動容的,應該是心與心的交流。
張謹言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冰冷手背,目光無限真摯,竟是說了一句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話:“姝安,別哭,以後你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我願意把你當做女兒一般來疼愛!”
白姝安聞言,猛地一怔,當即抽出了手,汗顏地說:“這怎麼可以,張叔叔對姝安已經十分厚愛了。”
張謹言雖沒有勉強,心裡面卻總是惴惴地,最後溫和地說了句:“我不希望我的話成爲你的負擔,但更不希望你把我當成外人。”
白姝安這才勉強笑了笑,“張叔叔對姝安這麼好,我有事一定不會跟您客氣的。”
張謹言與白姝安終是相對而笑。
這之後,兩人又斷斷續續談了一會天,白姝安託辭時間太晚,張謹言才決定送她離去。到了樓下,阿郎的車子早已等在會館門口。
漆黑的長街上,車子絕塵而去,張謹言寬厚雍容的身形,依舊肅穆地立於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