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人類社會不乏“巾幗不讓鬚眉”的奇女子,紅線盜、花木蘭、紅拂女、梁紅玉乃至近代的鑑湖女俠秋瑾,都已經名垂千古,受到後輩景仰。
之前,格桑決定替代嘉斡上師謹守八卦陣,其決絕的態度令林軒震驚,因爲那是一個男人都不敢輕易做出的決定。風險、堅守、等待、死亡的生死循環,半生半死,不生不死,榮枯枯榮,半枯半榮——生命變成一個無休止的死循環,不是一件好玩有趣的事,而且未來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不知道何時突然頓止。
格桑能做那個決定,已經證明了她的不凡。
公冶仙仙陡地撕心裂肺般長嘯,聲震荒野,近處又有一座瑪尼堆坍塌下來,瑪尼石嘩啦啦散落一地。
“我必須讓她活下去,她活下去,夏侯家的異術血脈纔不會斷絕,我們纔有翻本、反擊、報仇的機會。林軒,你不懂,我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無時無刻不在尋找報仇的機會,但我清楚地知道,一擊不中,夏侯家就完了。”公冶仙仙輕輕撫摸額頭,那塊紅色印記又慢慢浮現,“夏侯家的祖先,傳下‘出塵’二字,就是告誡後代,記住我們的使命,哪怕身份已經卑微到跌落塵土之中,也要奮力向上,從塵土中開出花來,永遠牢記,要先活下去,留一條命,再圖謀一飛沖天。”
她的眼中,漸漸多了一抹深沉冷傲之色。
林軒深知,歷史上任何一個大家族,都有類似的祖訓,古人常說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正是這個道理。
“我不走,你也知道,異術師用自己的生命骨血起誓,違誓者七步必亡。”格桑決絕地回答。
公冶仙仙猛地一甩頭髮,同樣決絕地迴應:“你走,我代替你完成剩餘的事。這樣,你就不算違誓,好不好?”
林軒的心一沉,公冶仙仙是格桑的母親,爲了她可以放棄一切。母女連心,無論誰爲誰犧牲,都是一幕巨大的悲劇。
公冶仙仙向格桑走去,雙臂張開,應該是想真誠地擁抱自己的女兒。
“我其實也不想這樣做,但我一想到強敵將我們圍困於孤島的那夜,就忍不住復仇的怒火。母親,原諒我做那樣的決定,作爲夏侯家唯一的傳人,我只能——”
公冶仙仙捂住格桑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
此時此刻,一個熱烈的擁抱比任何蒼白的解釋更合適。
她用力抱住格桑,但來不及說什麼、做什麼,一陣急驟的灰色旋風從陣外突然殺入,如一隻巨大的拳頭,狠狠地擊中了公冶仙仙的後背。
公冶仙仙吐血,那口鮮血全都噴在格桑胸前。更可怕的是,旋風擊中公冶仙仙的同時,穿身而過,擊中格桑的胸口,亦是一擊即透。
林軒分明看見,風影之中,果然藏着一隻直徑超過一尺的巨大拳頭。那一拳擊殺公冶仙仙與格桑後,驟然隨風散去,不留痕跡。
母女同時倒下,鮮血頓時染紅了那小小的水窪。
“我要死了……我不行了,你保重,保重,保重……”公冶仙仙的後背塌陷下去,生命彌留的最後一刻,她只關心着自己的女兒。
格桑慘笑:“一起走吧,這樣就彼此再無牽掛了。”
那突如其來的一拳,已經同時要了她們的命,即便是華佗再世,也無法妙手回春。
林軒走過去,只能慢慢扶起格桑,攬在懷中。
“可惜不能跟你並肩戰鬥下去……再見了,再見了,我其實很願意……跟你一起,你的背影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就像當年的‘賭神’周潤發的背影。我死的時候,你別回頭,讓我一直看着你的背影睡去……”格桑喃喃地說。
林軒無法說更多,只是徒勞地擦去格桑嘴角的鮮血。
“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就是……就是高原王,記得替我們報仇,記得用他的生命和血肉來祭奠我們……”格桑無法擡起頭去吻林軒,只有抓住他的手,在手背上印下柔脣一吻。
公冶仙仙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手臂貼着地前伸,伸向格桑。
格桑聽話地俯身,握住媽媽的手。
“好好地活下去,女兒……活下去,留一條命,就能翻身,就能……”公冶仙仙的聲音越來越虛弱,臉色由灰白轉向青黑色。沒有幾分鐘,她就翻身而亡。
“我帶你回診所去,支撐住——”林軒看得出,格桑已經是強弩之末,眼中已經出現了油盡燈枯之相。他極力地鼓勵她,盼着能有奇蹟出現。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可惜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後,去地脈的最深處。”格桑望着那小小的殷紅色的水窪。
她不甘心,畢竟答應過嘉斡上師要堅守八卦陣的,只有幾天時間就要撒手塵寰,實在是令人無法接受。
“別怕,我帶你回去!”林軒在她耳邊低語。
“我不怕,就這樣結束也好。所有的故事都該有個結局,只有主人公能平安走到最後,而我這樣的……配角,理應中途夭亡。九泉之下,我會努力祝福你,祝你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格桑也深沉地嘆息了一聲,收回手,蜷縮身子,無聲地去了。
林軒的淚無聲落下,滴在格桑血跡斑斑的嘴角。
這就是江湖,刀光劍影,爾虞我詐,誰若想沖天而起,光照四方,誰就必將血染黃沙,橫屍沙場。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林軒腦子裡迴旋着這幾句話,凝視格桑,但視線早就模糊,雖然近在咫尺,卻看不清她年輕的面容。
如此一來,夏侯家的人一個都沒剩,這個偉大的異術世家已經徹底斷代。
那些掌控殺生大權的人最喜歡感嘆“冤冤相報何時了”,而大部分人連感嘆的機會都沒有,連遭殺戮,命懸一線,最終帶着滿腔遺恨離世。
“放心,我會替你報仇,竭盡所能,擊殺高原王。”林軒默默地發誓。
他走出八卦陣,轟隆轟隆幾聲,所有瑪尼堆在他身後一座座倒塌,埋葬了公冶仙仙母女。
他忍不住低頭嘆息:“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造化弄人,兩名遙感術高手一起離去,真的是組織的巨大損失。殺她們的,應該就是詭譎莫測的高原王——那個忽隱忽現、飄忽不定的大敵。
歸程中,他經過朔長風和藍冰住的小院門口,聞見空氣中飄動着不祥的血腥氣。
他向院裡望去,院內屋中也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林軒在門口停了停,立刻發現情況不對勁,進屋之後,便看到了橫躺當地的朔長風和藍冰。
兩人傷在喉間,全都被割斷了喉管,當場喪命。
林軒怔住,離開這裡時,他們明明都好好的。一個在誦經,一個在做消滅守宮蠱的準備工作。
他試圖喚醒朔長風,但剛剛扶起對方,就發現朔長風右肋下也中了兩刀,一直搠,一橫削,半邊胸膛都被豁開了。
“誰殺了他們?”林軒有些茫然,“也是高原王嗎?”
半小時內,高原王連續出擊,血流成河,完全擊潰了林軒的心理防線。
他放開朔長風,搖搖晃晃地向外走,滿腦子都是公冶仙仙、格桑、朔長風、藍冰死不瞑目的臉。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林軒一遍遍地問自己,不僅僅是內疚自責,更多的則是灰心喪氣。
現在,林軒一方處處受制,時時落後,高原王像一個高明傲慢的馴獸師一樣甩動皮鞭,驅使着所有人跟隨他的指令進退。一羣人像屠宰場圍欄裡的牛羊一般,誰若出格,便立遭格殺,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高原王,高原王——你出來,你出來,正大光明地像個男人一樣跟我決鬥!你這個縮頭烏龜,只會躲在暗處偷襲殺人。你出來,你滾出來——”林軒大聲叫罵,但卻得不到任何迴應。
林軒走出院子,正撞見駱原,但他一個字都不想多說,只是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失魂落魄一般。
駱原進了那小院半分鐘,馬上大吼大叫着跑出來。
林軒沒聽清駱原在喊什麼,只是愣愣怔怔的,以爲這裡的事已經結束,該回雄巴村診所去了。後面,十幾名極物寺的高手飛奔過來,把他擒住,投進了極物寺的禁閉牢房中。
林軒渾渾噩噩地睡了一陣,但他腦中存着太多疑惑,夢境也混亂不堪,除了追殺、謀殺就是死亡,幾個死者的臉走馬燈一樣在他腦子裡轉。
他睡不着,但眼皮又極其沉重,只能老老實實地閉着。
後來,牢房的門終於被猛地推開,一個女孩子飛撲過來,摟着他的脖子嚶嚶哭泣——他醒了,那是田夢。
“你怎麼來了?”他詫異地問。
門口還站着一個人,是個高瘦、安靜、文雅的中年外國人。
“你沒回診所,極物寺這邊又敲鼓撞鐘的,我擔心得很,正好埃及來的空沙大祭司與極物寺的僧人有交情,就一起趕過來。你放心吧,大祭司跟寺裡交涉好了,洗脫了你的殺人嫌疑,你馬上就可以回去了。”田夢快速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