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井大師的四隻手從林軒身上滑落,無力地垂下,然後慢慢萎縮,像是乾枯了的牽牛花一樣。她的臉也迅速老化,塗抹過的化妝品結成了硬痂,一層層剝落,最後暴露出來的真面目,是一張蒼老而醜陋的男人的臉,黑中泛黃,令人作嘔。
林軒撤身,那詭異而可怕的櫻井大師屍體就緩緩地傾倒。
攻擊者並未收手,但最早迫近林軒的兩人還沒來得及舉刀,便遭到高處那殺手的狙擊,一個頭顱爆裂,一個太陽穴被斜穿,無聲地撲倒。
林軒沒有停手,迅速射殺了右側的幾人,再次打穿包圍圈。
正如先前的司機所說,只要棲身於斷崖上,一支狙擊步槍就能覆蓋全場,指哪打哪,無可匹敵。現在,司機已死,卻出現了另外一個神秘幫手,助林軒脫困。
轉眼間,猿飛族忍者的圍攻已經崩潰,一部分人已經迅速後退,企圖藉助苔蘚的幫助,隱身遁逃。
高處那殺手保持着五秒鐘獵殺一人的頻率,不急不躁,不緊不慢,心態與槍法都是一流。而且,顯然那人非常明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等到猿飛族忍者全都進了潭底才現身,完全切斷了敵人的後路,把寒潭之戰變成了狙擊手的移動靶射擊遊戲。
林軒即將脫困,但他突然聽到了一種奇怪的噪聲,好像是汽車點火後發動機的低轉速轟鳴聲,起初很輕很慢,但一腳油門到底後,轟鳴聲瞬間爆棚,幾乎把他的耳朵都震聾了。
那聲音是從他腳下傳來的,起初只有聲,隨即便有了明顯的風,由下向上吹拂。
他俯下身,再次撳亮了手電筒向下面照射。此刻,那個圓孔似乎被完全打通了,手電筒的光柱能夠一直穿射下去,毫無阻礙,直至無窮遠處。
“這樣看,寒潭的底不是真正的底——這個金屬製成的圓形底部是懸空的,下面深不可測!”林軒不禁驚歎。
電筒光柱的可視距離是八十米左右,據林軒目測,金屬物的厚度至少有三十米,那麼,寒潭下至少有五十米以上的懸空高度,深入地底,神秘難測。
“誰能有如此實力,在藏地荒山中建造這種超級金屬平底鍋?”一瞬間,他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與建造者相比,如同螞蟻立足於須彌山之前。當然,他更想知道的,是這金屬構造物到底有什麼用處?
圓孔中傳出的噪聲越來越大,風力也越來越強,將林軒的衣服吹得颯颯亂飛。
他向後撤,準備沿着潭壁攀援而上。
“嘭——”一股白色的水柱從潭底中央向上直噴,像噴泉,更像是新年的禮花彈,一飛沖天,直上雲霄。
緊接着,潭底所有的圓孔都開始噴水,幾百個孔中全都是力道十足的銀白色水柱,超過高壓水龍幾百倍。
林軒已經退到了潭邊,仰面向上看,碧藍如洗的天幕下,水柱所到之處,似乎已經觸摸到了白雲的足底。白的水,白的雲,自然相接,交融在一起。
“旗雲,那是旗雲!”林軒曾無數次目睹過珠峰旗雲的神秘現象,現在,他在從未產生過旗雲的阿里地區也看到了那種旗幟一樣的巨幅雲團。
“快……上……來……”震耳欲聾的水聲與噪音中,一個人的聲音隱約傳來。隨即,一條白色的繩索拋落下來,落在林軒左前方一米遠的地方。
“好像是田夢,應該是她!”不知爲什麼,絕地困境中,一想到田夢,就讓他心頭一熱,彷彿天涯倦行的浪子看到了前方旅社中的燈火。
他向前探身,去抓那繩子,冷不防腳底的水柱方向改變,射中了他的胸口,將他的身體呼的一下推上了半空。
飛行中,林軒看到了一身黑衣的田夢。她正站在斷崖左側的巨石上,右手摟着與身體等高的狙擊步槍,左手拎着繩索,眼中滿是驚駭與絕望。
林軒丟棄短槍,雙臂張開,試圖穩住身體,但這種前所未有的“水炮”體驗,迅速使他的身體失去平衡,飛起七八十米後,翻身跌落,並且是頭下腳上。
“我……來……了……”田夢聲嘶力竭地長嘯一聲,也放棄長槍,拖着繩索的一頭,橫向衝入水幕之中。
兩人都是具有超強判斷力的高手,千鈞一髮之際,在數百洶涌水柱中牽手成功,雙雙墜落。潭底已經有了超過十米的深水,所以他們並未受傷,一進入水中,便同時上浮,升上水面。
因爲有水體阻力的緣故,水柱的噴涌之力已經減弱,變成了水面上汩汩涌動的超級水泡。
“謝謝。”林軒終於來得及開口說話。
劇變之後,他的嗓子已經極度嘶啞。
“沒關係,你沒事就好!”田夢大笑,“繩子在巨石上打了結,稍微休整一下,我們接着就上去。哈哈,這種體驗真是不錯,比起水上樂園的瀑布穿行好玩多了。”
她的手中握着繩索,這可是他們兩個的“救命繩”。
“你怎麼會來?”林軒抹去臉上的冷水,仰着臉喘粗氣,胸口被水柱擊中後的劇痛還未緩解,只怕已經震出了內傷。
“我根本就沒走遠,一直徘徊在兩山兩湖地區,追蹤櫻井大師等人。不用特意謝我,這次只是湊巧趕上了,哈哈哈哈——”
田夢笑聲未絕,手中緊繃的繩索突然一鬆,害得她身體一墜,一下子沒入水中。
林軒仰面看,繩索從空中軟軟地墜下,很明顯已經斷了。
“喂喂,這是怎麼回事?咳咳咳咳……”田夢二次浮出水面,雙手撕扯斷繩。
那條繩子的斷口非常整齊,一看就知道是被小刀割斷的。
“上面有人。”林軒苦笑。
原來,田夢不是“黃雀”,上面埋伏着的人才是真正的“黃雀”。
田夢已經笑不出來,轉頭看着側面的潭壁。渾身溼透、體力消耗過半的狀態下,要從那裡攀上去非常困難。
“這下栽了,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我們聯手,仍然能從斷崖對面爬出去,正好避開斷崖一側的伏擊者。糟糕,糟糕……”她驀地皺眉,連叫了兩聲。
不必解釋,林軒就明白她的意思了。那支狙擊步槍就丟在大石頭旁,只要敵人不是“槍盲”或是毫無學習能力的幼童,就會操槍在手,封鎖寒潭,將兩人困死在水中。
“還會不會有援兵來?你的俄羅斯女朋友會不會來?還有極物寺那邊的藏僧們,是不是也惦記着你?”田夢撩開了額前的亂髮,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將全部希望寄託在林軒身上。
堂娜重傷,藍冰與朔長風退守極物寺治病,格桑自閉於八卦陣,司機遭到割喉——林軒認識的人全都無暇旁顧。也就是說,縱使他困死本地,亦不會有人來救。
他並不奢望組織能派人來解圍,因爲司機就是他跟組織的聯絡橋。橋都斷了,組織根本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
“沒有。”他搖搖頭,接着反問,“你呢?”
田夢也搖搖頭,忽然長睫毛一垂,睫毛尖上垂下兩顆渾圓晶瑩的水珠來。
“我只是一個人,最疼我的父親也失蹤了。他是世上最愛我的,也是唯一一個愛我的。”田夢說着,閉上眼,雙臂停止划水,身體慢慢地沉入水中。
那副模樣,如同心如死灰的人投水自盡一般,毫無生命樂趣,只求速死,與這世界分離。
林軒急速下潛,在水中抓住田夢的肩膀,將她提出水面。
“喂,別開玩笑,我們一起衝出去,回到外面陽光燦爛的世界裡去!”林軒吐出一大口水,大聲給田夢鼓勁。
田夢睜開眼,臉上綻放笑容,瞬間恢復了生機:“別怕,我只是想體會一下自殺的感覺。放心吧,沒找到父親之前,我纔不會自殺,只有愚蠢的懦夫纔會那麼做!”
她是一個與堂娜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堂娜沉穩老練,百折不撓,永遠都是有目標、有動力、有幹勁,彷彿一輛加滿柴油、裝滿彈藥的坦克車,堅定不移地向着既定目標前進,不達目的,絕不罷休;而她,卻是古怪善變、多愁善感的,時而熱血沸騰,爲救林軒甘願以身犯險,做撲火的飛蛾,時而又嘻嘻哈哈,心無城府,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惹林軒憐愛。
“好吧,這樣最好了,剛剛你嚇了我一大跳。”林軒做出輕輕拍打胸口壓驚的動作,讓田夢吃吃地笑個不停。
實際上,林軒是在試探自己有沒有受內傷。還好,他連續調息運氣,發現五臟六腑只是輕微受震,沒有造成更大的傷害。
“走,向斷崖對面遊。”田夢說着,揮動手臂,前面帶路。
現在,這是最正確也最無奈的想法,因爲沿斷崖一側向上的路已經被偷襲者截斷,盲目向上,絕對是死路一條。
在橫渡的過程中,林軒與田夢相隔三步,也就是泳池中一個身位的長度。他能感受到水底向上翻涌的大力,藉助那股力量,他只需稍稍划動胳膊,就能輕輕鬆鬆地向前遊,並且有餘力觀察四周情況。
潭壁苔蘚之中,隱約可見凸起的人影,那就是潰逃中的猿飛族忍者。
櫻井大師被射殺後,猿飛族羣龍無首,只能是樹倒猢猻散,退出了兩山兩湖的主戰場。這讓林軒鬆了口氣,畢竟日本忍者給人的感覺就像戈壁灘上的豺狗一樣,一隻兩隻沒什麼威脅,但一大羣、一大片豺狗發動圍攻,卻可以輕易虐殺一頭雄獅、一隻猛虎或是一頭黑熊。更可怕的是,一旦被豺狗盯上,就會演變成不死不休的噩夢。要麼,殺光豺狗,要麼,被豺狗千里追蹤,直至力竭倒地,遭到齧噬分食。
“可惜沒有餘力了,否則應該趁這時候犁庭掃穴,把猿飛族忍者一網打盡,徹底斬斷他們伸進中國大陸的指爪——”
林軒稍一分神,再次向前看的時候,突然發現水面上已經沒了田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