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間亮着燈的房間裡看到陳陌,宋箬溪沒有一絲意外,只有對他執念成妄感到無力,難怪有人說,善緣難結易斷,惡緣易結難斷。這段惡緣,糾纏的也夠久了,何時才能了結?
陳陌走到了她的面前,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擡起她的下巴,脣角勾起邪邪的笑,“小溪,我們又見面了。”
宋箬溪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道:“我不想見到你。”
“小溪這話說的好無情。”陳陌用手中的溼巾擦了擦宋箬溪的臉,在她把面具取了下來,修長的手指緩緩地劃過她的臉龐,穿過她垂在肩上的長髮,按住她的後腦勺,俯身湊近她,“我可是天天都想見到你,對你魂牽夢縈,難以忘懷。”
宋箬溪感覺到他噴出來的溫熱氣息,厭惡地蹙眉,想要把頭偏開,卻被他的手掌牢牢的抓住,動不了,唯有垂下眼瞼,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臉。
陳陌笑,吹了口氣在宋箬溪的臉上,道:“小溪,我們一起離開登瀛城,你應該明白我心裡一直有你。”
宋箬溪擡眸看着他,哂笑一聲道:“我是不會跟你走的,我的心裡沒有你。”
“小溪,這可由不得你,你必須跟我走。”陳陌看着她墨瞳裡的人影,眯了眯眼睛,“我會讓你心裡有我的,而且只有我。”
宋箬溪抿緊雙脣,與他在言語上爭執沒有必要。
“公子,有人來了。”藍衣女子進來稟報。
“果然不出所料。”陳陌冷笑,“東西可準備好了?”
“東西都已準備好。”藍衣女子道
陳陌抓起宋箬溪的手,帶着她往外走。
“放開我,我自己會走。”宋箬溪甩了甩手,可是甩了幾下都甩脫不了他的手,還被他捏得生痛,“你放開我,好痛。”
“乖乖的別亂動。”陳陌稍微放輕了點力道,低頭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宋箬溪咬了下脣角,這個時候反抗,他肯定會把她打暈過去,那就什麼事都做不了,忍耐一時,等救她的人來了再反抗也不遲,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被他拉着走往外走,趁他不注意,拔下了一根金簪,藏在衣袖裡。
從遊廊繞到後院,藉着微弱的月光,宋箬溪看到院中擺滿了東西,看着象是她在現代曾經坐過的熱氣球的簡陋版,不太敢相信陳陌能夠弄出這種東西來,向他確認,“那是什麼?”
“昇天神器。”陳陌拉着她走了過去,“我們坐上這個,藉着這股風,就可以順利出城。”
宋箬溪向後縮,面露膽怯,“我不要,我怕高。”
“別怕,坐這個很安全。”
宋箬溪搖頭,繼續裝害怕,“我不坐這個,我不坐,太危險了,摔下來會摔死的。”
“不會摔下來的。”陳陌笑,“我保證不會摔下來。”
“你保證?你拿什麼保證,我纔不信呢,我不要,我不要冒險,我還不想死……啊!你這個混蛋,你放開我!”宋箬溪失聲尖叫着,被陳陌給強行抱了上去。
“點火,升空。”陳陌道。
藍衣女子跳進了藤籃裡,從懷裡掏出火褶子點燃了浸過火油的木柴,銅盆裡的木柴燃起了大火,熱氣迅速將巨大的皮囊衝得鼓了起來,慢慢的升到了藤籃的上向。藍衣女子解開系在藤籃邊的幾個沙袋,藤籃搖搖晃晃地升空了,剛剛升到屋頂,有一大批人衝了進來,爲首之人正是鄴疏華。
“師兄,我在上面。”宋箬溪趴在藤籃邊上,大聲呼喊道。
“瓔瓔。”鄴疏華掠身上了屋頂,想要去抓住她的手。
“鄴少城主,你太小看我了。”陳陌站在半空,低頭俯視站在屋頂上的鄴疏華,肆意的狂笑,“就此一別,不用相送!”
熱氣球又升高了大約十幾米的樣子,就不再升高了,緩緩在天空中飄浮着,隨風而行。陳陌抓住宋箬溪的手臂,道:“小溪,別看了,他利用你來引我出來,這樣的男人,不值得你託付終身。”
“他不會這麼做的,你用不着在這裡挑撥離間。”宋箬溪趴在藤籃的邊沿,低頭看着下面,拼命在屋頂跳躍追過來的鄴疏華。
“你就這麼相信他?”陳陌面色微冷,不悅地問道。
“我不相信他,難道還相信你?”宋箬溪側臉,鄙夷地斜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這是他們設下的陷阱,爲什麼還要上當呢?”
“爲了你,就算明知是陷阱,我也要全力一試。”陳陌看着宋箬溪,眸色幽深,“我不想錯失任何一個得到你的機會。”
陳陌說的情深意長,宋箬溪聽得噁心不已,捏着藏在衣袖中的金簪,眸光微轉,站起身來,問道:“我在你心中真得如此重要嗎?”
“你是我認定的皇后,是要和我一起共享這錦繡河山的人。我會視你如珠如寶,珍之愛之。”陳陌語氣溫柔地道。
宋箬溪低頭不語,似乎在思考他說的話,片刻,擡眸看着他,道:“你說過的話,日後可不許忘記,你若是騙我的話,我……”
“我若有半句騙你,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陳陌用發誓來證明他所言非虛。
宋箬溪睫毛微微一顫,輕輕淺笑,向他身邊走近一步,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陳陌臉上露出得意的笑,鬆開了抓住她手臂的手,要去摟她的肩。就在這時,宋箬溪舉起手中的金簪,用盡全身的力氣朝他刺了過去。
陳陌沒提防她會這麼做,等金簪刺進了左肩,他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向後退開。
“公子!”藍衣女子驚呼,丟下手中的東西上前去扶他。
趁這一點空隙,宋箬溪不顧一切地翻身跳了下去。
“不要!”陳陌大驚失色,推開藍衣女子,撲過去想要抓宋箬溪,可是到底晚了一步,抓了個空,眼睜睜看着她朝着地面急速下墜。
宋箬溪寧願死也不願意跟他走,這讓陳陌備受打擊,看着要被黑暗吞沒的女子,神色黯然,他用盡辦法想要得到的女人,終究得不到,她留給他的,只有肩上這根帶血的金簪。
鄴疏華在下面看得真切,嚇得差點魂飛魄散,強提一口真氣,瞬間加速,朝着落下來的宋箬溪張開雙臂,天從人願,他接住了宋箬溪,可是來不及卸去宋箬溪下墜的衝力,他的一雙手臂生生被折斷。
宋箬溪有了這個緩衝,沒有直接落地,撿回了條命,可是畢竟還是有一定的高度,落到地上時,彈了起來,還是受了傷,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陳陌在半空中看到這一幕,繃緊的肩膀鬆了下來,默默地撥出那根金簪,緊緊地握在手中。
鄴疏華的手斷了,沒辦法抱起宋箬溪,單膝跪在了她的身邊,着急問道:“瓔瓔,瓔瓔,你怎麼樣了?”
宋箬溪氣血上涌,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我沒事,你怎麼樣?”
“我也沒事。”鄴疏華痛得聲音在發顫,幾乎就要昏厥過去,可是爲了不讓宋箬溪擔心,強撐着裝沒事。
宋箬溪見他臉色蒼白,額頭滿是冷汗,“你的手是不是斷了?”
“沒有斷,只是扭傷了,擡不起來。”鄴疏華撒謊道。
宋箬溪想要坐起來看看他的手,卻力不從心,剛動了一下,又痛得倒了下去。
鄴疏華擔心她亂動會受傷,着急地道:“你躺着別動,他們很快就會趕過來。”
約等了近一盞茶的時間,侍衛們急匆匆趕了過來,見兩人都有傷在身,不敢隨意挪動,敲開路邊一戶人家的門,向他們借用了兩張圈椅和四根長棍,將兩人擡回城去。
鄴繁一直在文瀾閣等待結果,聽到稟報,匆匆趕了過來,看着受傷的兒子和兒媳,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瞞着鄴疏華,利用宋箬溪,引陳陌出來,本以爲此計定能成功,誰知道人是引出來了,可是沒有抓住,還讓兒子兒媳雙雙受傷。
“少城主的手怎麼樣?”鄴繁看着臉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鄴疏華,心痛不已,臉上卻半點不露,沉聲問道。
“回城主的話,少城主的手摺斷了。”良醫檢查了一番,稟報道。
鄴繁皺眉,問道:“你與他交手了?”
“沒有。”鄴疏華語氣冷淡,甚至沒有看鄴繁一眼。
“沒有交手,你怎麼會受傷?”鄴繁問道。
鄴疏華抿脣不語,宋箬溪從藤籃跳下來的那一幕,他不敢回想,差一點點,他就要永無失去他的妻,而造成這一切的人是他的父親,這讓他心中的憤恨無處宣泄。
良醫打開藥箱,從裡面拿出一根軟木,用水清冼後,道:“少城主,卑職要替您接骨,會很痛,請您咬着這根軟木,忍一忍。”
鄴疏華點了下頭,張開嘴,咬住那根軟木。
良醫淨了手,幫鄴疏華接骨。
鄴繁站在一旁,緊張地注視着。
臥室內,良醫在醫女的協助下爲宋箬溪診斷傷情。
宋箬溪的骨頭沒有斷,傷得不算太重。
良醫抹着汗走了出來。
鄴疏華吐出那根被他咬出深深牙印的軟木,問道:“少夫人的傷勢怎麼樣?”
“少夫人傷的不是太重,卑職開幾劑藥,給少夫人服用,少夫人休養些時日就會好。”良醫躬身道。
“你快去開藥。”鄴疏華的臉痛得扭曲變形,口齒不清地催促道。
鄴繁皺眉道:“她有醫女在照顧,你先顧好你自己。”
鄴疏華咬緊雙脣,額頭上的冷汗象水一樣流下來。
良醫趕緊把軟木拿起來,“少城主,還是咬着軟木吧。”
鄴疏華張開嘴,再次咬住軟木。
良醫剛把鄴疏華一隻手接好,昭平縣主就聞訊趕了過來,看到他手上着夾板,心痛地淚如雨下,“我可憐的孩子,你怎麼會弄成這樣?”
鄴疏華嘴裡咬着軟木,沒法說話。
鄴繁上前扶住昭平縣主,“兒子沒事,一點小傷,上了藥就好,不用擔心。”
“他手上着夾板,臉都痛白了,怎麼會是一點小傷?”昭平縣主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鄴疏華出去了一趟,帶着傷回來了。
“身上有傷,總是會有點痛的,上了藥就好了。”鄴繁強行把昭平縣主拽到一旁坐下,繼續哄騙她,不告訴她實情。
昭平縣主看了看屋內的人,沒看到宋箬溪,臉色微沉,“毓嫺呢?華兒都受傷了,她去哪裡了?都不管不問的嗎?”
歐陽氏抹着眼淚,道:“夫人,少夫人也受傷了,良醫讓少夫人臥牀休息。”
“啊?”昭平縣主愕然,“這……這到底怎麼回事?爲什麼兩個人都受傷了?”
屋內一片沉寂,沒有人回答昭平縣主的問題。
“城主,出什麼事了?”昭平縣主點鄴繁的名問道。
“沒出什麼事,你別多問。”鄴繁不願告訴她。
“我兒子和兒媳一起受傷了,我怎麼能不過問原因?”昭平縣主不依地嚷道。
鄴疏華看着鄴繁,眼神裡透着一絲嘲諷。
“一點小意外,已經沒事了。”鄴繁不願說實話,利用兒媳去引敵人的事,到底不光彩。
“是什麼意外?”昭平縣主追問道。
鄴繁皺了皺眉,道:“你就別問這麼多了,進去看看毓嫺。”
昭平縣主不滿地橫了他一眼,扭身進了臥房,“毓嫺啊,你怎麼樣?傷在什麼地方?可痛得厲害?”
宋箬溪睜開眼,看着她,輕輕笑了笑,道:“母親,我沒事。”
“好好的你們怎麼會受傷的?到底出什麼事了?”昭平縣主在牀邊坐下,皺眉問道。
“一點小事情,已經過去了。”宋箬溪全身都痛,不想多說。
昭平縣主見她臉色也不太好,就沒有再繼續追問,囑咐蠶娘等人好好照顧她,起身走了出去。
良醫總算把鄴疏華的另一隻手也復位接好,包上藥,綁上夾板,抹了一把汗,道:“少城主,這些天您不要沾水,不要亂動。”
“知道了。”鄴疏華吐出幾乎要被他咬斷的軟木,聲音虛弱地道。
“華兒啊。”昭平縣主看着他兩隻手都綁夾板,伸出手,不敢碰他,擔心弄痛他,“你怎麼樣了?”
“母親,我沒事,您別擔心。”鄴疏華努力擠出一點笑容來安慰她。
昭平縣主心疼地哭道:“你這個樣子還叫沒事,那什麼樣子才叫有事?”
鄴繁拉住她,道:“時辰不早了,兒子身上有傷,讓他早點休息,你就別在這裡哭哭啼啼打擾他了,先回去,明天你再過來看他。”
“他這個樣子,我不放心,我要在這裡守着他。”昭平縣主不肯走。
“你留在這裡,媳婦要怎麼辦?”鄴繁問道。
昭平縣主表情一僵,關心則亂,把兒子已成親的事給忘了,再三囑咐歐陽氏等人好生照看鄴疏華後,才和鄴繁一起離開。
鄴疏華靠在引枕上緩了一下,感覺手臂上的疼痛稍減,穿鞋要下榻。
歐陽氏不敢扶他,着急在旁邊問道:“少城主,您要去哪裡?”
“我要去看……”鄴疏華話沒說完,就看到香繡扶着宋箬溪出來了,“瓔瓔,你怎麼出來了?你身上有傷,要臥牀休息。”
“行了,你別擔心我,你坐着吧,別亂動。”宋箬溪慢慢地走到他身邊坐下。
“瓔瓔,對不起。”鄴疏華滿懷歉意地道。
“這件事又不怪你,不用說對不起。”宋箬溪還不知道這是誰的主意,但是她相信鄴疏華不會拿她來冒險。
“他是我的父親。”鄴疏華愧疚地垂下眼瞼,不敢去看宋箬溪。
“他是他,你是你。”宋箬溪輕輕地碰了碰他綁着夾板的手,“你的手怎麼樣?”
“良醫說沒什麼大礙,上夾板只是爲了好得快些。”鄴疏華的手臂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是粉碎性骨折。
“你的手養好傷後,應該不會影響你抱我吧?”宋箬溪湊到他耳邊,小聲問道。
鄴疏華低落的心情,瞬間好轉,笑道:“不會影響。”
宋箬溪笑,“只要你的手沒事,其他的事都無關緊要。”
“瓔瓔,謝謝你。”鄴疏華感激地道。
“我們是夫妻,說什麼謝謝,要說謝謝,我才應該說,要不是你接住我,我就死了。”
鄴疏華不解地問道:“你怎麼會從上面掉下來?”
“我不是掉下來的,我是跳下來的。”
“你跳下來的!”鄴疏華的聲音撥高了幾度,“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險?”
“我現在想想也很後怕,如果還有下一次,我應該不敢再跳了。”宋箬溪回想起下墜時的失重感,打了哆嗦。
“不會有下一次了,不……嘶!”鄴疏華想去抱她,碰到了手臂,痛得倒抽了口冷氣。
“你坐好,別亂動。”宋箬溪小心翼翼地託着他的手。
過了一會,香草和巧兒把熬好的藥端了進來。兩人喝了藥,梳洗更衣,上牀睡覺。
宋箬溪怕碰到鄴疏華的手,離得他遠遠的。
“瓔瓔,你過來一點。”鄴疏華道。
“會碰到你的手。”
“你過來一點點不會碰到。”
宋箬溪看了看彼此的距離,挪過去一點點。
“你再過來一點。”鄴疏華覺得還是太遠。
“再過去就挨着你的手了。”
“挨不着,還有這麼寬的地方。”
宋箬溪又挪過去一點點,“好了,就這樣,不許再說了,睡覺。”
鄴疏華笑,乖乖地閉上眼睛。
次日,歐陽氏事隔多年,重操舊業,給雙手不便的鄴疏華餵飯。鄴疏華的臉從吃飯一直紅到吃完,宋箬溪見他那窘態,忍笑忍得眼淚都出來了。
鄴疏華看她眼淚汪汪,還以爲她不舒服,“瓔瓔,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後背又痛了?”
“沒有,不痛。”宋箬溪拿絲帕把眼淚擦去,“被菜給噎着了。”
“你慢點吃,彆着急。”鄴疏華信以爲真。
宋箬溪點點頭,低下頭喝粥。
用過早飯,鄴疏華等歐陽氏出去後,道:“香朵,香繡,你們趕緊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們要離開這裡。”
宋箬溪訝然,“我們要去哪裡?”
“我們去慶原,看岳父岳母,然後雲遊四海。”鄴疏華考慮了一晚,決定帶着宋箬溪走。
宋箬溪知道鄴疏華心中對鄴繁有怨恨,她對鄴繁所爲也無法釋懷,鄴疏華要帶她走,很令她感動,可是,別說他們現在身上有傷,就是沒有傷,以他們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離開,他有這份心意,就已足夠,輕輕笑道:“要去慶原,要去雲遊四海,那也要等我們倆把傷養好了才能去,你這個樣子,我們怎麼能夠出門?”
鄴疏華低頭看着綁着夾板的雙臂,苦笑道:“是我太心急,考慮不周,等我們養好傷再走。”
“好。”宋箬溪滿口答應。
鄴繁不顧宋箬溪的安危和名聲,用她做餌,不但沒能抓住陳陌,還令兒子對他心生怨懟,也有幾分悔意,下令封口,不準參與此事的將此事傳揚出去,可是鄴疏華連續數日不曾來忠勇堂議事,還是引起了各位官員的猜測。
而後又隱約知道那天晚上急召良醫爲鄴疏華治傷,就更加覺得有大事發生。當然他們只是私下猜測發生了什麼事,不敢擺在明面上來議論,更不敢讓臉色日益陰沉的鄴繁知曉他們在猜測這件事。
外面的事,鄴疏華和宋箬溪都沒去理會,躲在漱玉院裡安靜地養傷。昭平縣主每天過來探望他們,鄴繁隔一天過來一趟,鄴疏華對他冷冷淡淡,問一句,答一句。宋箬溪則避進臥房,不跟他碰面。
昭平縣主覺察到父子倆之間的不對勁,分別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兩人都說沒事,昭平縣主心中不安,盡力在兩人之間調和,可惜收效甚微。
這天,鄴繁問起鄴疏華那天夜裡陳陌乘坐的是什麼東西。等他和昭平縣主走了後,宋箬溪從臥房走出來道:“陳陌坐着昇天的那個東西,叫熱氣球。”
“什麼是熱氣球?”
宋箬溪想了想,措詞道:“熱氣球是一種比較簡易的飛行工具,由球囊、吊籃和加熱裝置三部分構成,球囊裡的空氣經過加熱後,密度變小,就會變輕,當有足夠的氣體,就能帶着吊籃飛起來。”
“什麼是密度?”
“密度……”宋箬溪蹙眉,“密度就是物質的一種物理屬性。”
鄴疏華一臉茫然地看着她。
宋箬溪眸光轉了轉,笑,“下元節放的天燈,你知道吧?”
“知道。”
“熱氣球就是天燈的加強版。”
鄴疏華雙眉緊皺,天燈最初是軍中爲了傳遞訊息之用,陳陌依據天燈的原理做成的熱氣球,是否也是爲了打仗用?眸光沉了幾分,道:“要是赫國利用這熱氣球運送士兵進城來攻打,登瀛城可就危險了。”
宋箬溪笑道:“這個你用不着擔心,因爲技術問題,他做的那個熱氣球的承重能力有限,最多裝三到四個人。要攻城的話,他就要準備很多個,可是這些東西準備起來並不件容易的事,再者,熱氣球是不受人爲控制的,它是隨風飄動的,風勢的變化,就能影響它的方向。”
鄴疏華聽她說的頭頭是道,有點好奇她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知識的,笑問道:“瓔瓔,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宋箬溪眨眨眼,“我聽靜玄師兄,也就是陳陌的姑祖母說的。”
“你會不會做熱氣球?”
“它的原理我是知道,但是不會做。”
鄴疏華猶豫片刻,問道:“瓔瓔,你可不可把你知道的寫出來?”
“當然可以。”宋箬溪把她所知道的一點熱氣球知識全部寫了出來。
鄴疏華記下了她所寫的,口訴給鄴繁聽。
鄴繁聽過後,就下令尋找一批會製作天燈的人去琢磨這個熱氣球。
午後,宋箬溪捧着紅綃昨天剛買回來的話本子,眉飛色舞,聲情並茂地念給鄴疏華聽。
“這一段不對,寫書這人,定然不會武功,在那種情況下,雷霆一掌是不可能使得出來的。”鄴疏華挑錯道。
“這是寫作手法,寫小說,當然要誇張一點纔好看,實打實的,有什麼意思。”宋箬溪撇嘴道。
鄴疏華笑,受教地點點頭道:“言之有理。”
“我說話的當然有理。”宋箬溪笑着挑挑眉,繼續往下念,“小子劈出雷霆一掌,滿堂皆驚……”
鄴疏華靠在引枕上,含笑看着她。
說說笑笑,大半天時光就這樣消磨過去了,到晚上,因爲手上綁着夾板,鄴疏華接連幾天沒洗澡,素來愛乾淨的他終於忍受不了,“去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沐什麼浴,你的手不碰水。”宋箬溪瞪他道。
“我身上好癢,還有股臭味。”鄴疏華臉紅地道。
宋箬溪湊到他身上聞了聞,道:“哪裡臭了?這是藥味。”
“不是藥味,是臭味,好難聞。瓔瓔,我要沐浴。”鄴疏華立場堅定。
“臭男人臭男人,男人不臭,就不是男人了,臭點好。”宋箬溪調皮地笑道。
鄴疏華啞然失笑,逗她道:“那我以後就不洗澡了,臭臭的才象個男人。”
“你敢!”宋箬溪柳眉一豎,“你要不是洗澡,就別上我的牀。”
“我洗澡你不準,我不洗澡,你又不讓我上牀。”鄴疏華苦着臉道。
“我說的是以後,不是說現在,現在你不洗澡沒關係,我不嫌你臭。”宋箬溪從他背後抱住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鄴疏華笑,柔聲道:“瓔瓔,我想抱你。”
宋箬溪輕輕一笑,從他手臂鑽了過去,雙手摟着他的腰,靠在他的懷裡。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良醫來給鄴疏華拆夾板,摸了摸他的骨頭,滿意地笑道:“少城主恢復的很好,夾板不用再上了。”
聽到這話,一屋的人都鬆了口氣。
夾板是不用再上,藥還是繼續用,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就是用再好的藥,半個月也沒辦法完全痊癒,鄴疏華的雙手暫時還不能象以前一樣活動自如。
“你再休養兩天,就去忠勇堂參加議事。”鄴繁不是不心痛兒子,只是少城主連續半個月不在忠勇堂出現,已經令官員們人心浮動。鄴疏華受傷的是手,腦子沒傷,聽事議事不受影響。
鄴疏華淡淡地道:“我不會再去忠勇堂議事。”
“你說什麼?”鄴繁臉色一沉。
“我不想做少城主,我要帶着我的妻子離開這裡。”
這句話沒有起伏,輕輕的,可是聽在鄴繁的耳中卻象響雷一般,令他震驚,不敢相信地瞪着鄴疏華,厲聲道:“你再說一遍!”
鄴疏華擡眸與他對視,無懼他眼中的怒意,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重複道:“我、不、想、做、少、城、主,我、要……”
“閉嘴!你給我閉嘴!”鄴繁暴怒,高高地揚起了手,可是視線對上鄴疏華幽深的雙眸,停了下來,打不去,恨恨地握緊拳頭,放了下去,“你這個逆子,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你不想做少城主了?這是你想不做就能不做?你是登瀛城的少城主,將來要擔負起一城百姓安危的人,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來?”
“我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又怎麼去保護一城百姓?父親,還是另選賢良,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就當我在三歲那年已經中毒身亡。”
“你,咳咳咳!”鄴繁被這話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大咳了幾聲,把氣順了過來,抖着手指着他,“你這是在跟我賭氣?”
“兒子不敢,兒子只是不願看到自己的妻子坐在家中,禍從天降,身陷險境。”鄴疏華的語氣平靜,聽不出一絲情緒。
鄴繁怔怔地看着他,良久,“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鄴疏華跪了下去,“父親,兒子不適合做少城主,兒子厭倦過這種爭權奪利的日子,請您讓兒子離開。”
鄴繁低頭看着跪在地上的鄴疏華,眼神複雜,他知道鄴疏華不適合當城主,這一年多,鄴疏華雖然改變了很多,但是這個改變不是爲了繼承城主之位,而是爲了宋箬溪,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選鄴疏華當繼任者,可惜他只有這麼一個嫡子,他別無選擇,這是他的,也是鄴疏華的悲哀,輕嘆一聲,上前扶起他,語重心長地道:“疏華,父親已經老了,登瀛城以後就是你的責任,不管你願不願意,這都是你的責任,就如當年我從我父親手裡接過城主之位一樣,必須揹負起這個責任,不要再說你不做少城主,不要再說離開這裡的傻話。你是登瀛城的少城主,從你出生起,你就已註定要走這條路,你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
鄴疏華看着鄴繁額間的皺紋和鬢角邊的白髮,離開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好好休息,過兩天去忠勇堂參加議事。”鄴繁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開。
鄴疏華在房間裡呆呆坐了一會,出門走進暖閣,見宋箬溪端坐在窗下的案臺前抄寫經文,默默地走到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
宋箬溪聽到聲響,回眸看了看他,笑道:“你們談完話了。”
鄴疏華低頭道:“瓔瓔,對不起,我不能帶你離開這裡。”
宋箬溪早就料到不能離開,笑笑道:“不離開就不離開。”
鄴疏華一怔,擡頭看着她,“你不怪我食言?”
宋箬溪放下毛筆,側轉身子,面對他,表情認真的道:“這裡是我們的家,我們當然要留在這裡,爲什麼要離開呢?”
鄴疏華展顏一笑,小心的伸出手輕輕地抱着她。
過了兩天,鄴疏華去忠勇堂議事,一切恢復了正常,官員們停止了猜測。鄴繁也將登瀛城寶庫的鑰匙和機關圖交給了鄴疏華,這也是陳陌和閩帝等人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東西,也是登瀛城立城的根本。
九月二十六是立冬也是昭平縣主的生日,立冬有補冬的習俗,要吃餃子和赤豆粥,這天的壽宴上自然少不了這兩樣應景的食物。
宴席要結束時,陳氏突然陣痛起來,於次日丑時正生下一兒一女。
十月初一,鄴繁五十二歲生日。
城主大壽,全城同慶,各大酒樓在街上擺下流水宴,共計九百九十九桌,耗費巨大。
十月二十七日,鄴孝恭和陳氏的次子次女滿月,府中擺滿月酒。鄴繁給男孩取名叫遠科,女孩叫知琪。
宋箬溪在席上看着兩個粉嫩嫩的孩子,母性大發,當天晚上就把避孕用的香囊丟進了箱底,讓侍女換了乾淨的被褥,薰上了暖檀香,洗了香噴噴的澡,躺在牀上等鄴疏華。
鄴疏華吃過晚飯,小順子過來有事要稟,他說很快就回來,這很快並不快,等得宋箬溪性致都快沒了,他纔回來。
宋箬溪掀被坐起來,怨氣沖天地道:“你還知道回來啊?我還以爲你找不到家門了呢!”
鄴疏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怒火給弄糊塗了,“怎麼了?”
“怎麼了?怎麼了?”宋箬溪捏着拳頭捶被子,“就是……就是……我不跟你說了,我睡覺了。”
說着,宋箬溪裹緊被子,轉身用背朝着他。
鄴疏華笑,走過去,拽她的被子,“瓔瓔,有事你就說,我聽着。”
“沒事了。”宋箬溪閉上眼睛,“我要睡覺。”
“你先別睡,我有話要跟你說。”鄴疏華脫了鞋,上牀推了推她。
“不聽,不聽。”宋箬溪用力閉着眼睛,“我睡着了,睡着了。”
鄴疏華看着耍賴皮的妻子,啞然失笑,俯下身子,壓在她身上,咬着她的耳垂,笑道:“瓔瓔,已經十月份了,我們是不是該生娃娃了?”
宋箬溪的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睜開眼睛看着他,嬌聲問道:“你沒有發現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嗎?”
鄴疏華左右看了看,“沒有什麼東西不見。”
宋箬溪不滿地瞪他一眼,“你認真點看了看。”
鄴疏華就聽話地認真的看了看,“那個和合二仙的香囊不見了。”
宋箬溪抿着嘴笑,拋給他一個媚眼。
鄴疏華這下總算明白他的小嬌妻在發什麼火了,伸手笑着扯下水紅色繡花草的帳幔,吻上了她的脣,碾轉廝磨,吸吮啃噬,一室溫馨繾綣。
十一月初六,宋箬溪的小日子如期而至。
兩人繼續努力,臘月二十七日,宋箬溪給昭平縣主請安回來,良醫再次爲她診了平安脈後,笑道:“少夫人,不會有錯,的的確確是喜脈。”
宋箬溪的身體經過蠶娘和綠袖的細心調理,月事很準,根據他們夫妻行房的次數來說,她應該是有了。這個月小日子推遲沒來,她心裡就有了數,一直不準良醫說出去,是爲了保險起見。
“恭喜少夫人,賀喜少夫人。”歐陽氏等人笑得合不攏嘴。
宋箬溪打發人去澹寧居向昭平縣主報喜。
昭平縣主對這個消息期盼已久,得知兒媳終於有了孩子,雙手合十,唸了聲佛,不顧雪天路滑,親自過來探望宋箬溪,拉着她的手,念念叨叨說了許多注意的事項,又免了她早上過去請安的事,要她在屋裡安胎就好了,子嗣事大,尤其這個是嫡子嫡孫,金貴着呢。過年的事,全面接手,不讓宋箬溪操一點心。
在忠勇堂議事的鄴繁和鄴疏華也得知了這個消息,喜形於色。
衆官員齊鬆了口氣,少城主有後了,嫡系一脈不會斷了,老天保佑
鄴疏華沒空應付來向他道喜的人,施展輕功飛身離去,進門就激動地喊道:“瓔瓔!瓔瓔!你在哪裡?”
宋箬溪從臥房走了出來,“我在這裡,你回來了!”
鄴疏華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抱她,又不敢抱她的樣子,似乎宋箬溪不是懷孕了,而是變成了易碎的娃娃,眼睛盯着她的肚子,“瓔瓔,你懷孕。”
宋箬溪笑,點點頭,上前抱住他,“我懷孕,我有娃娃了,你要當父親,我要當母親了。”
“我好高興,瓔瓔,我好高興,我好高興。”鄴疏華抱住她,低頭親了親她的頭髮,“你可有什麼想吃的?”
“這會沒什麼想吃的,等有了就告訴你,你去幫我買。”
“你想吃什麼,就告訴我,我去幫你買。”
宋箬溪把懷孕的事寫信告訴了遠在慶原的紀芸,紀芸懸了一年的心,落下一半,打點了兩車的東西送往登瀛城,又親自去慶原周圍的各大寺廟裡添了香油,求菩薩保佑,宋箬溪能一索得男。
夜深深,窗外月光如水,宋箬溪靠坐在引枕上,看着站在窗邊吹笛子的鄴疏華,眉眼全是笑,有夫有子,她的人生至此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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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敲下最後一個句號,我長吁了口氣,從去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發文到今天,歷時九個月,發文之初遇上書院改版,上架之前沒有大封推,首推的收藏數也不理想,當時責編告訴我此文有可能會撲,有一些沮喪和失望,但是我堅持寫了下去,終於完成了此文,這一切離不開朋友們的支持,謝謝大家。
在這九個月的時間,因爲工作和家中的瑣事,以及我身體的原因,我沒能堅持日更,對一直支持我的朋友,我感到非常的抱歉!
再次謝謝大家的支持和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