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冬年送禮的事,宋箬溪沒放在心上,和紀芸閒聊了一會,就出門回院子,走了沒多遠,看到兩個梳着雙丫髻的小丫鬟手牽手蹦蹦跳跳地往這邊來,手中各提着個用柳條編成的小花籃,籃子裡裝着各色的鮮花,看起十分的別緻。舒榒駑襻
兩個小丫鬟看到了宋箬溪,停下來向她行禮道:“奴婢給七姑娘請安,七姑娘萬福。”
“這新鮮花籃是誰編的?”宋箬溪笑問道。
“回七姑娘的話,是奴婢編的。”左邊的小丫鬟道。
“花籃很漂亮,能幫我編兩個嗎?”
小丫鬟面露喜色地道:“請姑娘稍等,奴婢這就去幫姑娘編兩個更漂亮的花籃。”
“那就辛苦你編兩個好看的花籃,送到我院子裡來吧。”
“能爲姑娘做事,奴婢不辛苦。”小丫鬟笑道。
宋箬溪笑了笑,轉身離去。
青荷塞了幾文錢給兩個小丫鬟,“快去吧。”
兩個小丫鬟又出了竹隱院,去大花園裡的池邊摘柳葉,編花籃。編好花籃,又去園子裡摘盛開的花。園中紅紫色的瑞香開得錦簇,濃芬散溢。瑞香爲主花,周圍又配上月季花和繡球花,呈現一片盎然美景。
“哎呀,你們這兩個小蹄子,小娼婦,作死啊!又摘花又折柳的在這裡糟蹋,可是要遭雷打的。”管園子花木的婆子來了,看到兩人手上的柳葉和鮮花,心疼的象割了她的肉,狠狠地罵道。
“死老婆子,你嘴巴放乾淨點,什麼小蹄子小娼婦的,我們可是奉了七姑娘的命來編花籃的。”編花籃的丫鬟沒空理會那婆子,站在旁邊的小丫鬟把話頂了回去。
“少拿七姑娘唬人,你們不是七姑娘身邊伺候的,七姑娘會用你們嗎?”那婆子質疑兩人的說法。
小丫鬟冷笑道:“你要不信,一會我們給七姑娘送花籃去,你跟着,你當面問問七姑娘,看看七姑娘會不會拿板子打了你出去。”
打死那婆子她也不敢去當面去問宋箬溪,罵罵咧咧地走開了。兩個小丫鬟編好花籃,高高興興的走了,地上丟着一些花兒和柳條。
她們剛走,宋老太太在婆子婢女的簇擁下,拄着柺杖來園子裡看她最喜歡的瑞香花。
宋老太太雖然被氣得差點死掉,可到底是不想死的,就算此生該享受的都享受到了,閉眼無憾了,但她還想活着繼續享受。吃了半個月的補藥,靜養了這麼久,身體恢復了一些,趁着今日天氣好,就出來散散步。
“這些花是誰摘的?”宋老太太沉聲問道。
沈嬤嬤皺眉,誰這麼大的膽子,敢摘老太太喜歡的花?忙道:“快去把管園子的婆子叫來。”
那婆子正在園子裡轉,很快就被找了來。宋老太太拿起柺杖就劈頭打了過去,那婆子知道老太太的脾氣,不敢躲,頭上被打出了一個大包,跪在地上磕頭道:“這花不是老奴摘的,是七姑娘讓人摘的,還折了柳條編花籃,老奴勸不住,還被她們罵了,老太太,老奴沒用,老奴沒用。”
宋老太太氣得全身顫抖,“我還沒死了!她就敢爬到我頭上來了!”
“老太太,七姑娘是您的孫女,祖母疼愛孫女,賞孫女幾朵花玩,您怎麼就扯到別處去了。”沈嬤嬤扶着她的胳膊,輕聲勸道。
“去,把那個死丫頭給我叫來。”宋老太太不聽勸,決定拿宋箬溪來立威,告訴闔府的上下人等,她纔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老太太,您身子纔好點,可別爲了這點小事生氣,就是幾朵花,糟蹋了就糟蹋了,明年還會再開。”沈嬤嬤比老太太看得清形式,老太太年事已高,四爺沒出息,三房水漲船高,七姑娘又是三太太心尖上的人,能不得罪最好不得罪。
宋老太太目光兇狠地盯着沈嬤嬤,“如今我已經使喚不動你了,好,老婆子還走得動,老婆子親自去找她。”
“老太太,是走累了吧?此處離竹隱院甚遠,老奴扶您去柏閒院歇歇,四太太這一次定能生個小孫孫給老太太抱。”沈嬤嬤是伺候宋老太太多年,知道老太太最在意什麼,就提醒她要是爲這小事生氣動怒,萬一有什麼好歹,可就看不到她的嫡孫。
宋老太太對小蔣氏再好,心中最在意的還是宋紓,宋繹有無嫡子,她無所謂,宋紓必須要有嫡子才行,聽到這話,臉色緩和了一些,轉念想到,她畢竟是長輩,爲了幾朵花,去找小輩的麻煩,傳出去也不象話,還是等以後再找機會,好好整治那個死丫頭,握緊柺杖,冷哼一聲,道:“回松鶴院。”
沈嬤嬤鬆了口氣,扶着宋老太太往回去。
宋箬溪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又得罪了一回宋老太太。
二月二十日,庹縑隨另外六十四位秀女進宮參選,她面臨着被人選的問題。宋箬溪則面臨着選種子的問題,本來田莊裡種什麼東西,不用她這個不通農業的姑娘來操心,可是紀芸爲了教她從細小的地方來管家理事,就讓四個臨近京城的莊頭把數十樣種子和秧苗送進府裡來,讓宋箬溪來決定田莊今年該種什麼。
宋箬溪看着小筐裡的那些種子和秧苗,雙眉緊急,面露難色,這些種子和秧苗,她不認識,那些田莊的土質如何,她也不知道,她怎麼知道該種什麼比較合適?要不循行舊例?瞄了眼和歐陽氏在喝茶閒聊的紀芸,輕嘆,要是能循行舊例,就沒有今日之事了,還是乖乖聽話,當回農婦。
歐陽氏看宋箬溪爲難的樣子,忍不住道:“三弟妹,七丫頭將來不管嫁給誰也不會嫁給農夫,這田裡的事,那裡需要她來操心,你這教女,教過頭了。”
“養在深閨裡姑娘,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這不是什麼好事,我希望她多知道點事。”紀芸嘆了口氣,“誰知道以後的日子會怎麼樣,我娘常說做人做事都要未雨綢繆。”
“養女兒就有這個壞處,出嫁前是孃的小棉襖,知娘意,貼娘心,比那些臭小子好十倍,可是也要多操心十倍。我就兩個臭小子,不用象你這麼操心,可也少了教女的樂趣。”歐陽氏笑道。
紀芸微蹙眉尖,問道:“二丫頭的人家挑好沒有?”
“這事不急,左右俞家小子死了才一個多月,不說等上一年半載,總要等七丫頭的親事定再說,不能爲了她礙着七丫頭。”歐陽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她打心眼裡不願管宋箬潔的事,可是不想爲這事影響到夫妻感情,也不想留着宋箬潔在面前添堵,才勉爲其難地接手。
宋箬潔死了未婚夫,要是太早再次定親,肯定要引起別人的非議,連累到家中其他姑娘。紀芸見歐陽氏考慮到了宋箬溪,心中歡喜,笑道:“瀚哥兒的親事,你也該去相看相看了。”
“他爹說等他明年過了春闈再談這事,那時相看的人家會好些。”說起長子,歐陽氏臉上的笑意更濃。
妯娌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扯着。
宋箬溪實在認不出那些種子是什麼,乾脆撂一邊,反正她又不需要親自去栽種,認不認識沒關係,叫香朵把那四個莊頭的娘子請了進來,問她們,田莊裡的土質如何?水源如何?以前種的是什麼?收入如何?
四個莊頭娘子聽到太太讓她們進府,又讓她們拜見七姑娘,就知道,日後這四個莊子是要給七姑娘當陪嫁的,以後七姑娘就是她們的主子,自然她問什麼,她們就說什麼。
折騰了半個時辰,宋箬溪心中有了主意,走過來道:“娘,溪兒已經決定好種什麼了,東江……”
“要種什麼,你決定就好,不用告訴娘,娘不管。”紀芸打斷她的話。
“萬一我決定錯了怎麼辦?”宋箬溪忐忑不安地問道。
“錯了就當經驗教訓,明年你就知道種什麼了。”紀芸笑道。
“這樣的話會損失很多銀子的。”宋箬溪怕田莊被她這胡亂折騰,會欠收。
“虧了就虧了,日後再賺回來就是了。”紀芸一臉輕鬆地笑道。
既然如此,宋箬溪也就大起膽子,把田莊的事給定了下來。
這天下午,宋箬溪收到了周府送來的請帖,周思儀要在三天後辦賞畫大會,請她前往。宋箬溪讓人回話,三天後必到。
次日,宋箬溪又要出門,這回不敢說去食爲樓,吃煎釀斑鳩,說是要去畫坊尋一幅好畫,帶去周府。
紀芸信以爲真,沒有攔她。
宋箬溪的馬車抵達食爲樓,剛下車,就被不遠處的一對男女吸引了目光,停下了腳步。
“這位施主,請你放手。”鄴疏華被一個姑娘拽着衣袖,脫不了身。
“鄴公子,您不認識我了嗎?在花朝節那天,小女險些被蜜蜂蜇倒,是您不顧安危,挺身相救,您忘記了嗎?”那位姑娘提醒鄴疏華。
“出家人慈悲爲懷,見人危難,理當援手,施主不必言謝。”鄴疏華扯了扯衣袖,其實他已經認不出這位姑娘是不是當日所救的那位姑娘了。
“公子救了小女,我們一家都特別感謝您,今日真巧,在街上遇到您,小女子實在是無以爲報。”那姑娘臉上紅暈,含情脈脈地看着鄴疏華。
大庭廣衆,人來人往,男女糾纏,引人側目,鄴疏華潔身自好,豈能讓人誤會?何況這位姑娘灼熱的目光,讓他感到心驚,急聲道:“出家人慈悲爲懷,見人危難,理當援手,施主不必言謝,請放手,讓小僧離去。”
“公子,小女的爹孃要當面感謝公子,請公子隨小女一起回家。”那姑娘不肯鬆手,還膽大的邀請鄴疏華一起回家。
宋箬溪看到鄴疏華滿臉窘色,知道他性情溫和,不願疾言厲色訓斥,可是這位姑娘臉皮厚如城牆,他這樣的態度,要想脫身,很難,就有心助他一臂之力,揚聲道:“師兄,你不守清規,與人在這大街上拉拉扯扯,我要告訴師父,重重地罰你。”
鄴疏華愣了一下,看到香繡,認出是宋箬溪,對那姑娘道:“施主,小僧的師弟要去向家師告狀,小僧就要受罰,還請施主放過小僧。”
“鄴公子救了我,我在對他表達感謝之情,你別誤會,別向你師父告狀。”那姑娘不知真僞,不忍鄴疏華因她受罰,連忙解釋道。
“表達感謝之情,需要拽着他的衣袖嗎?”宋箬溪冷冷地詰問道。
“我……”那姑娘張了張嘴,不甘願地鬆開了手。
“師兄你還杵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進去,難道要師父等你不成?”宋箬溪厲聲問道。
鄴疏華疾步走進了食爲樓。
宋箬溪看也不看那位姑娘,走了店內,掌櫃的見她來,迎了上來,笑道:“請姑娘先去廂房稍等片刻。”
聽這話,宋箬溪知道上官墨詢還沒來,回頭見那位姑娘還站在門口沒有離去,笑着對鄴疏華道:“師兄,請隨我來。”
鄴疏華就跟着宋箬溪上了三樓,進到房裡,雙手合十行禮道:“多謝師弟出手相助。”
宋箬溪取下帷帽,笑道:“師兄,今日若是我不幫你,你要怎麼脫身?”
“小僧會與她說道理。”鄴疏華道。
“她要是不聽,你怎麼辦?”宋箬溪繼續問道。
鄴疏華笑,“小僧就念佛經,感化她。”
宋箬溪撫額輕嘆,道:“師兄,剛纔那位姑娘,你救了她,讓她對你有仰慕之情,要以身相許,是不會那麼容易被感化的,她只會不停地糾纏你。”
“師弟,小僧一心向佛,不敢旁騖,紅塵之情,與小僧無緣。”鄴疏華正顏道。
宋箬溪笑着搖頭,道:“師兄,你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你沒剃度,你還在紅塵中,這些事是無法了斷的。”
鄴疏華微微蹙眉,抿脣不語,眸底涌起很複雜的神色,宋箬溪的話觸動了他的心絃,覺明大師不肯幫他剃度的原因,就是說他尚有俗緣未了,無法得成正果。
“師兄,你的隨從呢?”
“小僧不喜他們跟隨。”
“若是有他們跟着你,那位姑娘就沒有機會糾纏你了。”
鄴疏華一怔,笑道:“師弟所言有理,以後,小僧會帶隨從同行。”
“師兄,就算帶了隨從,你也要學會變通,遇到什麼樣的人就要採取什麼樣的態度,一味的溫和應對,只會令自己陷入困境。剛纔你無法口出厲言,就斷袖離去。以行動令她死心,不再糾纏不休。”宋箬溪好意指教鄴疏華,要知以他的容貌以及家世,還有他這個溫和的性格,今天的事,以後一定會經常發生。
鄴疏華點頭道:“小僧知道了,多謝師弟。”
掌櫃的將熱茶和點心送到了門口,香繡端了進去。宋箬溪提壺給鄴疏華倒了杯茶,道:“師兄喝杯茶,一會,我讓掌櫃的引你從後門出去。”
“多謝師弟。”鄴疏華笑着道謝,端起茶杯,優雅的喝茶。
“那本經書,師弟譯出多少字了?”鄴疏華問道。
宋箬溪這些天,那本經書翻都沒翻,可是不好意思實話實說,只能撒謊,“我只譯出來幾個字,師兄譯出多少字了?”
“小僧也只譯出兩句話,‘如是我聞,一時世尊與五百大比僧伽,由王舍城往那爛陀村,同行於大道。一遊行者須卑亦與其弟子梵施童子,由王舍城往那爛陀村,同行於大道。’也不知是否正確,請師弟雅正。”鄴疏華從衣袖拿出一張紙來,雙手遞給宋箬溪。
宋箬溪欲拒難拒,只得接過那張紙,垂眸看了一遍,道:“我譯出來的那幾個字,與師兄的一樣,師兄譯的必是正確無誤。”
聽到宋箬溪的肯定,鄴疏華喜上眉梢,經書譯出有望,功德無量。
喝完杯中的茶,宋箬溪讓香繡領鄴疏華出去找掌櫃的,讓他從後面離開,擔心那位姑娘不死心,帶着一家人在前門等候。
鄴疏華離開沒多久,上官墨詢就來了,看到桌上擺放兩個杯子,杯上已經沒有茶水,杯沿處沒有女子飲茶後會留下的痕跡,眸色忽沉,一撩錦袍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對面的宋箬溪,問道:“你來多久了?”
“有一盞茶的時間了。”宋箬溪沒有注意到上官墨詢眸色變化,另取一個茶杯,提壺爲他斟了杯茶。
上官墨詢端起茶杯,淺啜一口。
“蠶娘,去門口守着。”宋箬溪道。
蠶娘和青荷退到門外。
“怎麼樣?”宋箬溪迫不及待地問道。
上官墨詢垂下眼睛注視着手裡的茶。
“她沒有被選上?”宋箬溪怯怯地問道。
“綮顏就快回京了。”上官墨詢答非所問。
宋箬溪愣了一下,“哦。”
上官墨詢擡眸看着宋箬溪,“你父母是否知道綮顏的存在?”
“我娘知道。”
上官墨詢莫名地感到氣悶,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目光看着窗外。
宋箬溪茫然不解,也把目光投向窗外,天空湛藍,無限深邃,只有幾片羽毛似的去翳一動不動地點綴在那裡,遠處有鳥兒飛過,眨眨眼睛,問道:“墨詢,你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