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親寫了一封信函,派烏燕送信出了京城,前往東鏡給鳳來。
蘇風暖並不知道大皇子因爲葉裳回京,因爲林之效死活不說林客的下落,而對她生出了殺心。派出了烏燕,讓鳳來對她下手。
她在那一日仿造了金玉錢莊的令牌,鳳來無知無覺,她對寶香齋掌櫃的和輕紡掌櫃的下了一個月內做空金玉錢莊的命令後,便隨着鳳來啓程,前往東鏡了。
一路上,蘇風暖死活不再讓鳳來再走荒山野嶺的山路,鳳來雖然沒好臉色,但還是依了她。
又走了幾日,這一日,到了東鏡的邊界,湘南。
蘇風暖兩個月前來過湘南,那時候是爲了截程顧,如今程顧歸順了西境軍中,湘南城外那片山坡還依舊有被燒過的痕跡,如今已近四月,山坡上滋生出鮮嫩的青草,東鏡也四處春風拂面,洋溢着春日的氣息。
蘇風暖倚着車框,掀着簾子,看着外面青山幽靜,笑着問,“老祖宗,您覺得江南好,還是東鏡好?”
鳳來道,“我看哪裡都一樣。”
蘇風暖無地瞅着她,“怎麼能一樣呢?江南和東鏡,不同的地方,自然各有不同。”
鳳來聞言問她,“那你覺得江南好?還是東鏡好?”
蘇風暖笑着說,“江南好。”
鳳來哼了一聲,“爲什麼?因爲江南有江南葉家?是你的好師兄的家,另外也是葉裳的外祖家?你愛屋及烏?”
蘇風暖搖頭,“纔不是呢,照您這麼說,我愛屋及烏,也該覺得京城好了?京城有我外公外婆,有我父母,有葉裳的榮安王府,可是我並不覺得京城好。”
鳳來瞅着她,“你不覺得京城好?”
蘇風暖搖頭,“不覺得。”
鳳來又問,“爲什麼?”
蘇風暖道,“因爲京城雖然繁華,但繁華的背後,烏煙瘴氣,滿是陰暗的算計和權利的爭鬥。”
鳳來不置可否,“江南就沒有了嗎?江南葉家爭鬥了一年了,白骨也死了無數。對比來說,今年這一年,死的人不比京城死的人少。反而是東鏡,倒是沒死多少人,一直十分太平。”
蘇風暖道,“對比京城和東鏡,江南的亂是能夠輕而易舉解決的事情,反而這兩處,鮮血白骨還在後面呢。到底有多少,誰也難以預知。”話落,又道,“天下各地,論地方來說,都是大好河山,各有各的美,可是論人來說。心存善念大義的人來治理,那麼就是百姓之福,心懷私心爲一己之私之人來治理的話,那麼就是百姓之禍。”
鳳來哼了一聲,“你大道理倒是一大堆,自己都不知今夕能活到何夕,反而卻關心天下百姓的福禍。”
蘇風暖笑看着鳳來,“老祖宗,我關心天下百姓的福禍,也沒有什麼不對。我出生在蘇大將軍府,我的父親是蘇大將軍,父親爲人正直,心存善念,爲了南齊百姓,甘願肝腦塗地。我嫁的人是容安王府世子,容安王爲了南齊百姓,戰死沙場,傲骨英魂,爲南齊百姓追念十餘年,葉裳與熱毒抗爭了數十年,雖然偶有頑劣,但心懷大義,心地仁善,重任壓肩,從未推脫過。我三個哥哥,兩個哥哥在西境,守衛疆土,一個哥哥從文心亦正。我身邊的其他人,有的人俠肝義膽,有的人忠心爲國,有的人踏踏實實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們都若此,我有什麼道理不效仿以學心善?”
鳳來聞言,一時沉默。
蘇風暖又笑吟吟地看着她說,“老祖宗,這天下若是風調雨順,太平盛世,百姓們安居樂業,那麼,就沒有暴亂,沒有戰爭,沒有勾心鬥角,也沒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些都沒有,只有安順和平,您能想象得到,這天下會是什麼樣嗎?”
鳳來不語。
蘇風暖笑着說,“我能想象得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人人雖然不至於穿得上錦衣綢緞,但即便穿着布裙荊釵,臉上也都是笑容滿面喜氣洋洋的,不會是如今這樣,每逢路上遇到一個人,面上都是朝不保夕的愁眉苦臉。”
鳳來冷笑,“說得容易,我活了兩個韶華,也沒見到你說的這樣。”
蘇風暖道,“以前是沒有,以後我相信,無論是南齊,還是北周,若是有一個好君主的話,這樣的日子,是會有的。”
鳳來冷哼,“誰能是那個君主?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將相,坐擁高位,還不是隻懂得吃喝玩樂?哪個會管百姓死活?”
蘇風暖對她笑着說,“大皇子肯定不是,葉裳會是的。”
鳳來聞言眯起眼睛,看着蘇風暖,“葉裳?他想當皇帝?”
蘇風暖笑着糾正,“不是皇帝,是天下之主。”
鳳來冷笑,“你憑什麼如此肯定他就是天下之主?”
蘇風暖看着她道,“他是我從小看着陪着護着長大的人,他如何,我自然知道。”話落,又道,“就拿大皇子對比來說吧!十個大皇子,也不及一個葉裳。您信嗎?”
鳳來臉色一沉,“不信。”
蘇風暖笑着說,“您欠着大皇子的恩情,自然向着他說話,我呢,從小與葉裳關係近,又嫁給了他,自然也是心向着他。我們這樣說來,即便我說出一堆對比,你也不服氣。你說出一堆大皇子的好,我也看不到。”話落,笑着道,“這樣吧,我們進了湘南城,下去問問,就知道了。”
鳳來冷着臉道,“問什麼?”
蘇風暖道,“我們進城後,圍繞着平民區,見到百姓們,我們就問問,是大皇子好,還是葉裳好?爲什麼好?百姓們既沒被您收買,也不認識我,這樣,我們一起聽聽百姓們的心聲,如何?”
鳳來冷哼道,“我爲什麼要跟你做這樣幼稚的事兒?”
蘇風暖移開視線,看着外面的青山綠草,輕聲說,“老祖宗,我若是說爲了天下百姓,您定然不屑,這樣吧,對我來說,是爲了天下百姓,爲了這大好的錦繡山河不被毀滅,爲了天下長安,對您來說呢,就當爲了積德行善,積存福祉。”
鳳來不屑,“我要福祉做什麼?”
蘇風暖看着她,“老祖宗,您活的這一個百年,是通過百骨煉化,百血凝一,才重活了一世,心地定然是覺得自己造了罪孽,所以,纔在這一世再不殺生,日日如苦行僧一般地活着。所以,您怎麼不需要福祉呢?您哪怕口中再不承認,但您心裡的真實潛在想法還是想通過什麼,來讓自己心安。不是嗎?”
鳳來臉色驀地清寒,“別以爲你很懂我?”
蘇風暖嘆了口氣,柔聲說,“老祖宗,我不太懂您,正因爲我不懂您,所以,才覺得您沒有必要去做些我覺得不需要做的事情。就比如,如果我是您,我做了就做了,惡人做到底,做了就不後悔。比如,您修習幻容術,以百骨煉化,百血凝一,長生不老。既然做了,就要好好地享受得之不易的時光,別過得這一世如此之苦,用一時的罪孽,來爲一世的時光買單。”
鳳來忽然震怒,“你少自以爲是!你覺得我苦,我卻不覺得苦,我就喜歡這樣。”
蘇風暖見她怒了,一雙眸子幾乎冒火,可見說到了她心底的痛腳。她想着,鳳來活了兩世,到底是因爲執念,有些想法和事情未免太過天真。她又想到,她也算是出師望帝山,可是望帝山的謀心之術,這兩世輪迴,怕是早都被她給消磨殆盡了。如今的她,其實心底看破了很多東西,但又執拗着很多東西,所以,處在矛盾的臨界點。
這個點,可以讓她變成其惡無比的惡人,也可以讓她懸崖勒馬不去爲惡或者助紂爲惡。
這世間當然還是少一個惡人的好,少一個惡人,就少一處災難。
於是,她忽然笑了,輕輕淺淺,溫溫柔柔地看着她,“老祖宗,您惱什麼?不是就不是。您也沒說錯,我慣常很多時候,是很喜歡自以爲是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和思維,誰也不能強加給誰。我如今只不過是給您說說我的想法罷了,您不能苟同,當沒聽見就是了,沒必要火氣這麼大嘛。”
鳳來瞪着她。
蘇風暖笑容如春風拂面,“或者,您也可以說說我,我這個人,自己有自知之明的,從小到大,優點沒多少,缺點一大堆。天下的人,大多說我的,沒什麼好話,可是我每日不是一樣樂呵呵地活着且有滋有味的嗎?所以說,人啊,對得起自己最總要。最起碼,我覺得我還算對得起自己的。”
鳳來不語。
蘇風暖又笑着說,“從小到大,我把我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成了,我喜歡葉裳,就將他護得好好的,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就拼命活着,讓我們兩個找到更好的相處模式。我想什麼,說什麼,做什麼,沒那麼多規矩束縛,也算得上是隨心所欲。自認爲,還是對得起自己的。”話落,看着鳳來,“老祖宗,您呢?您覺得,兩世今生,您對得起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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