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點地過去,許雲初一動不動地坐着,蘇風暖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指尖在顫抖。
她知道除了清心丹的作用外,他在用自己強大的意志力支撐着自己不向她撲過來,她抿起嘴角,有些不忍心,但無論有多麼不忍心,她心中比誰都清楚,除了葉裳,她是不可能讓任何男子近身親密的,哪怕是許雲初。
就算是死,她也做不到。
心若是給了一個人,愛深情切,至死都會爲他守身如玉。
片刻後,許雲初睜開眼睛,擡起頭,看着蘇風暖,眼底一片火光,幾乎蓋住了他往日溫潤清透平和的眸光,他動了動嘴角,沙啞地開口,“我知道姑娘與葉世子兩情相悅,我即便中了亂心散和胭脂雪,也不該成爲乘人之危的理由。我……你殺了我吧。”
蘇風暖心下一悸,面色動容。
許雲初復又閉上眼睛,艱難地說,“我是喜歡你沒錯,不知不覺,恐怕是不止喜歡這麼簡單了。從燕北迴來後,我一直剋制着自己,只要你與葉世子互相傾心,順利大婚,我便不多求。沒想到竟然被人……下了這兩種藥……”
蘇風暖看着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許雲初沙啞地繼續道,“既然是在除夕宮宴發生這等事情,恐怕被人謀算不是一日兩日了,葉世子一時半會兒不見得能破解了機關。我連一盞茶都支撐不住,更何況等上幾個時辰,我做不到,萬一我失去神智傷了你,那麼,於你,於我,於葉世子,都不是什麼好事兒,定然會毀了我們三個人一生。雖然我喜歡你,但我還不想作這個孽。”
蘇風暖脣瓣抿成一線,不語。
許雲初開口的聲音愈發艱難,扶着地的手掌漸漸攥成拳,又道,“爆體而亡地死去實在太難看了,在我還沒徹底發作時,你殺了我吧。最起碼,死在你的手裡,我也死而無憾。而且你趁着現在殺了我,我的死相也能好看些。”
蘇風暖看着他,這是用了多麼大的意志力和掙扎才能說出這番話來?在這樣的境地下,不是想着將她如何,而是想讓她將他殺了,天下傳揚他謙謙君子,真是實至名歸。
許雲初又睜開眼睛看了蘇風暖一眼,透過紅紅的火光,似乎要將她永遠記住。須臾,他又閉上眼睛,“姑娘,動手吧!”
蘇風暖怎麼可能下得去手?她雖然自詡冷心冷血冷情冷性,但也還算是個至情至性之人。若是許雲初不顧一切地丟失了君子風度對她撲過來,她爲了保住清白,興許還真能下得去手。可是如今他剋制着自己,親口讓她殺他,她但分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就做不到。
她想到在燕北,楚含大軍壓境,燕北危在旦夕,幾乎九死一生的那段日子裡,是許雲初與她並肩作戰,陪伴她守着燕北,與她共同進退,最終保住了燕北。
那一段日子,可以說是幾次瀕臨險境,將性命置之度外,她與他引爲知己,葉裳也對他改觀,刮目相看,以朋友相交。
如今,讓她親手殺了他,以留她的清白,她做不到。
“姑娘?”許雲初等了片刻,沒等到蘇風暖動作,不由得睜開眼睛看着她。
蘇風暖看到他一雙眸子又徹底紅了,半盞茶時間已經到了,他體內的兩種毒顯然又到了催發的邊緣。她咬着牙搖頭,“燕北之戰後,我對你雖然無迴應愛慕之心,但早已經將你引爲知己,做不到殺了你。”
許雲初聞言用指甲劃破手心,鮮血的刺痛讓她儘可能地保持着清醒,他慘笑地道,“得姑娘引爲知己,雲初死而無憾。既然你下不去手,我自己下手好了。”
話落,他將拳頭擡起,伸開,滿手鮮血中,忽然照着自己的天靈蓋劈去。
一雙火紅的眸子顯出果決之色。
蘇風暖面色大變,一時間咬破了脣角,鮮血的味道刺激着她感官,她心底一片蒼涼。
從小到大,她看過了多少人的生死,在燕北時,她火燒九萬北周軍,也只是感慨兩國交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無奈。後來,數次戰爭,從燕北到西境,兩國兵馬死傷無數,她只想讓北周服輸,儘快結束戰爭,也未曾對誰心疼過。可是如今,她覺得心如針扎一般地疼。
只因爲,許雲初若是死在這裡,何其不值?
被謀害落入陷阱,爲了她的清白,他以自殺保她,保他自己。
天下傳揚國丈府小國舅,生於金玉,長於富貴,文武雙全,溫潤如君子,驚才豔豔,天下女子爲其傾慕,是多少女子的春閨夢裡人。
他有才有貌,有家世地位,有身份本事,若是就這樣死了……這樣死了……
於是,她猛地起身,三兩步便到了他面前,一把攥住了他手腕,對他清喝,“且慢!”
許雲初的手掌已經到了自己的天靈蓋,他報着必死之心,下的力道自然是極大,蘇風暖猛地攥住他手腕時,被她的氣勁帶得身子向前栽去,二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許雲初睜開眼睛,一雙火紅的眸子有些怔然地看着蘇風暖。
蘇風暖快速地說,“我下不去手殺你,也做不到看着你就這樣死去。若你就這樣死在這裡,爲保我清白,自殺而死,即便等到葉裳來救我,將我救出去,我這一輩子也會良心不安。”話落,她咬牙果決地道,“我們兩個一起掉進這密室裡,無論是活着,還是死,我們都該各佔一半的比例,方纔公平。你爲了我而死,這不公平。所以,我覺得,不如這樣,要活,我們兩個一起活,要死,就一起死好了。誰也不必擔負誰的性命,以後漫漫長夜,耿耿星河,也免得誰爲誰不安於世。”
許雲初怔怔地看着她,火紅的眸底涌上些許水漬,他啞聲道,“我心甘情願,姑娘不必良心不安。”
蘇風暖道,“你心甘情願是你心甘情願的事兒,我良心不安恐怕自己也控制不了。”話落,她下定決心,對他道,“我體內住着一座寒冰窟,連葉裳體內獨霸天下的熱毒都能解了,更何況你的亂心散和胭脂雪?你敢不敢試試?”
許雲初因爲身體洶涌的火意涌上來,使得他額頭大滴的汗珠子滾落,他艱難地道,“我連死都不怕,何妨怕試試?只是姑娘你明明可以不必管我……只等着葉世子找到你就好了……若是萬一……你與我一起死了……那葉世子他……”
蘇風暖眸光堅定地道,“葉裳知道我們清白地死在一起,必不會怨我,他定能理解我,大不了我在黃泉路上等着他。”
許雲初身子輕輕顫慄,看着她,忽然伸手將她軟軟的身子抱住,緊緊地抱在懷裡,艱澀沙啞艱難地道,“好,我聽你的。”
蘇風暖任他抱在懷裡,慢慢地調動體內被她刻意以神思壓制在心底的冰寒。
有過前幾次寒冰外泄的經驗,她很快地便找到了將寒冰催發的引子,須臾,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身體四肢百骸的經絡衝破了寒霧,快速的結冰,她不再刻意地壓制,而是任它外泄。
片刻間,她的衣服便結了一層冰。
許雲初抱着蘇風暖,他燙如火爐的身體緊貼着她,即便神智已經不清醒,不受他控制,但他還是很快就感覺到了讓他舒服的涼意。這涼意自然是來自蘇風暖。
他如一個久在沙漠裡的人,貪婪地需要這種涼意,於是,他手臂不自覺地將蘇風暖抱得更緊,似乎要將她融入身體裡。
蘇風暖閉着眼睛,任體內的寒意通過奇經八脈洶涌而出,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不受壓制的寒氣如洪水終於找到了閘口,傾瀉而下。
寒冰溢出體外後,第一時間接觸到了許雲初的身子,被他的火熱頃刻間便燙化了。
蘇風暖也不知道這種方法能不能解掉許雲初的亂心散和胭脂雪,更不知道自己催發體內這座寒冰窟的最終後果是什麼。但她清楚肯定一點,若是這樣死去,她也不後悔。
人世間除了愛情,還有別的,不能傾心相許,也能有士爲知己者死的生死交情。
她和許雲初,便屬於後者。
於是,她安靜地任許雲初抱着,清晰地感覺體內洶涌而出的寒冰,如暴風一般地席捲了她,寒冰外溢的速度越來越快,許雲初體內的火熱融化寒冰的速度終究是不及寒冰外溢的速度。半個時辰後,許雲初的身上也結了寒冰,一個時辰後,他們二人便如一個人一般,被寒冰包裹住,如蟬蛹一般,裹成了厚厚的冰牆,二人被封在了冰封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