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聞聲望去,卻見校軍場大門口不知何時多出一彪人馬,爲首一人二十多歲,戴高冠着素袍、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卻是久違的唐公世子李建成。在他的身後,奉命把守營門的段志玄和侯君集急得像熱鍋上螞蟻團團亂轉,卻是不敢稍有造次,顯然是被李建成嚴令不得通報。
衆人趕緊上前見禮。李建成可不同於楊霖,人家是正牌唐公世子,就算唐公現在再落魄、再倒黴,那也是老牌世家,揪下根汗毛也比楊霖這根楚公一脈獨苗的腰粗。別說以竇琮爲首的元謀系那是打定主意跟着唐公混了,就連一直三心二意、以房杜爲首的凌煙閣系也難保不把唐公當成一條後路,所以衆人蔘見起李建成來態度那叫一個恭恭敬敬,一個個大揖拜得腦袋都快磕地上了。
先不說小心眼的楊霖心裡如何泛酸、如何盤算過後收拾這幫朝秦暮楚的牆頭草,就看李建成一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德性,就讓飽受楊霖飛揚跳脫、粗俗無禮折磨的衆人感慨萬千,痛悔所遇非人,對世子的態度更加熱絡,更不用說竇琮、殷開山之流就像離家的孩子遇到了親孃,眼淚都快下來了。不過李建成只是簡單與衆人寒暄幾句,便分開人羣,一把拉住躲在人羣外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楊霖,大聲讚歎道:
“子建賢弟不虧楚公英名、家學淵源,真是練得好兵啊!愚兄佩服!”
楊霖繼續泛酸:“德璋兄謬讚了,小弟不過一兵痞罷了,練練傻大兵還湊合,其他的比起德璋兄就差遠了。”
幾日不見,李建成的臉皮明顯見厚,對楊霖的牢騷假作不聞,只管揪住練兵的話題不放,繼續追問道:“方纔愚兄有幸得見賢弟的戰陣之法,果然是大開眼界。卻不知如果今日並非操演、而是實戰,那麼騎兵撞上賢弟的長矛大陣,會是什麼結果?”
“結果?”楊霖捏着下巴,看似在思索,口氣卻是滿不在乎的敷衍道,“就這麼幾百號騎兵,不過是全軍覆沒的下場吧。”
竇琮有些不服氣,道:“楊統領的矛陣確實非凡,卻並非首創。以矛克騎乃是步兵對抗騎兵的常法,雖然有效卻並非無敵,末將就曾數次以鐵騎破矛陣,不過是傷亡大了些罷了。”
“就傷亡大了些?那是因爲你碰到的都是笨蛋!”楊霖翻了個白眼,又瞥了一眼滿臉不服氣的竇琮,喊來剛剛逃離李秀寧魔爪的盛彥師,讓他召集了幾十個矛盾兵,對竇琮說道,“要不你再來試試?”
竇琮聞言也招來十幾名騎兵,讓幾名騎兵排成密集的橫排站在前頭,其餘人等在其身後十幾步外列陣,然後指着又縮成刺蝟嚴陣以待的矛盾兵對楊霖說道:“末將以前排騎兵高速衝陣,統領的軍陣雖然守得嚴密,但是木矛長而易折,末將的前排騎兵雖然難免傷亡慘重,卻可憑藉高速奔襲折斷長矛、撞開盾陣,爲後續的弟兄打開缺口。後排的騎兵由此缺口殺入陣中,則此陣破矣!”
“還此陣破矣?你就不好好瞅瞅我的兵除了手裡那根破木頭杆子長了點,還有沒有別的奧妙?”
楊霖奚落了竇琮兩句,又招來一些盾兵,兩兩一組擡着大盾,攆開了礙事的騎兵,對着竇琮說:“這幾個人權作你的騎兵,讓他們沖沖看,能不能撞開我的大陣。”
竇琮剛想說兩條腿的步兵怎麼能跟騎兵的衝擊力相比,更何況還擡着這麼重的傢伙?卻見那十幾個盾兵已經嗷嗷叫着開始了衝鋒,十幾步的距離轉瞬即至,沉重的木盾眼瞅着就撞上了嚴陣以待的矛林。
最先跟大盾接觸的前三排的、矛尖下探或平舉的長矛,沒有人們想象中激烈的撞擊、折斷的長矛和橫飛的木屑,長矛幾乎是與大盾一觸即飛,從前三排的矛兵手裡脫手、從他們身後那些低頭縮腰的傢伙們頭上倒飛向了陣後。
前三排的矛兵長矛脫手之後,發一聲喊掉頭就往後跑,其後三排的矛兵則逆着人流而上,有條不紊的將手中的長矛舉過了頭頂或是架在了肩頭、搭在大盾上,矛尖仍是斜向下方停在了大盾之前。再後排的矛兵們則是緩緩移動隊形向前補充空檔,原本前三排的矛兵則亂哄哄的找到了自己的傢伙之後,縮到了陣尾。不過兩三次呼吸的工夫,整個大陣一如從前般的嚴整無缺,而且竇琮的第二波企圖從缺口殺入的騎兵尚在十幾步之外。
楊霖指着大陣對李建成和竇琮說道:“我壓根就沒打算跟你的騎兵硬碰硬,所以我的長矛你撞不斷,你們的騎兵和戰馬我也捅不死,卻會捅傷。死去的或是重傷的戰馬會失去控制撞向我的大陣,可只受了些皮外傷的戰馬卻只會受驚亂跑,到時候他們攪亂的可就不是我的陣型了。”
竇琮臉色發白,撓了撓頭,猶自嘴硬道:“總會有些戰馬來不及住腳,會撞向那些盾牌的……”
“那就試試看!”楊霖滿不在乎的下令道,“收矛!全體後撤三步!”
大陣聞聲而動,竇琮跑去招呼他的騎兵,李建成卻不放心的問道:“賢弟,只後退三步是不是太少了?都是精銳之士,萬一傷到了……”
楊霖大咧咧的擺擺手道:“放心,傷不着!我讓他們後撤三步,其實是怕這幫傢伙條件反射控制不住自己,一矛捅出去才麻煩了呢!”
李建成:……
竇琮挑選出來的五名騎兵都是他的親兵,個個都是百戰餘生的老卒。他們三人赤手、兩人挺槊,在百十步外緩緩加速,馬蹄聲漸疾、捲起的煙塵漸濃、與小山般的大盾漸近,騎兵們的眼珠開始變得血紅,而大陣不動如山。
離着大盾不到五步遠,挺槊的騎兵刺出了長槊,而五匹戰馬都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險,不用主人指令便高高揚起了前蹄,狠狠的踹向了大盾。
嘭嘭的一陣悶響,兩杆長槊的槊鋒狠狠的插進了大盾,彈性十足的槊杆還在大幅度的顫動,發出嗡嗡的振鳴,而持槊的騎兵早就沒了蹤影——原來這五個傢伙不愧是經驗豐富無比,無論是大槊還是馬蹄一觸到大盾就立即發現情況不妙,想都不想立即滾鞍棄馬逃之夭夭。雖然難免摔了個鼻青臉腫,有個倒黴的貌似還折了胳膊,不過都撿回一條小命,可是戰馬就沒這麼幸運了。
幾百斤重的戰馬高速衝擊之下的撞擊力有多大這年頭沒人能算清楚,反正一個士兵就算拿盾牌護身,要是能保住身上還有幾塊好骨頭那都算命大。不過這麼大的衝擊力要是反作用回來施加到戰馬身上,結果一樣不好看——三匹以蹄踹盾的戰馬幾乎同時折斷了前蹄轟然倒地,那兩匹來不及揚蹄、只得一頭撞上大盾的戰馬,碩大的馬頭幾乎在一瞬間被撞的粉碎,紅的、白的各色碎肉、骨渣、血漿噴濺了其後的矛兵一頭一臉,而那兩面大盾終於承受不住撞擊,一面被撞歪,另一面則是支架斷裂,轟然而倒。
慘烈的場面讓在場的衆人臉色發白,而楊霖猶自不服氣道:“在戰場上,想這麼容易的撞上盾牌可不容易……”
衆人無語。不過這麼多天接觸下來,大夥也習慣了某人的小人得志,還是李孝恭說了句公道話:“統領此陣只要地形合適、時機恰當,應對宋老生綽綽有餘……”
費力的扶着一面大盾上下打量的李秀寧打斷道:“要是遇上左驍衛和幽州羅藝的具裝甲騎,怕是這話要反着說了吧?”
楊霖可不敢惹這位,打個哈哈道:“那是因爲我窮啊,只能弄些破木頭杆子玩玩,你給我換成鐵矛、鐵盾試試?”
眼見李秀寧橫眉立目,李建成趕緊湊過來打岔:“子建賢弟的戰法愚兄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不知賢弟從何處所得?師從哪位高賢?”
楊霖嘿嘿乾笑道:“德璋兄都說小弟家學淵源了,呵呵,就是家學,家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