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軍場上,竇琮、李孝恭正忙着對最後千餘名軍卒進行揀點和編組。七天下來,整軍已經接近尾聲,竇李二人並未全盤照搬楊霖的法子,而是根據他們的經驗,將長矛兵和盾兵、步兵以及其他雜兵分爲三軍,在千夫長之上設置了督尉分別統率三軍,暫由盛彥師、李君羨以及李孝恭兼任。此時,有些性急的督尉和千夫長們已經帶着部下開始了操練,一時間校軍場上軍卒的廝殺聲、兵器的撞擊聲以及軍官的呼喝聲交織在一起,熱火朝天。
校軍場的一角,楊霖和李秀寧各自策馬持槊,戰作一團,不過這不是在演武較量,更不是李秀寧在虐菜。李秀寧收拾了楊霖幾天之後,就因爲缺乏挑戰性而意興闌珊,今天一時興起,決定教楊霖使槊。
楊霖按照李秀寧教他的口訣,單手握在馬槊的中段,用小臂壓着槊杆,槊鋒指着李秀寧,握住槊杆的手掌微鬆,然後手臂一抖——
按照李秀寧的說法,馬槊質堅而韌,彈性尤佳,只要在其後部短促而迅疾的一抖,就能帶動前部的槊鋒大幅度的震盪,形成所謂的“鳳凰亂點頭”,可以迷惑敵人的視線,使其無從躲避,然後攻其一點,便可一擊制勝。這是他們老李家矯龍槊法的入門招式,人家李秀寧不滿十一歲就能將這一招使得遊刃有餘。
可是這回輪到楊霖了,他才知道什麼叫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手一鬆、臂一抖,大槊陡然間像是活了一樣,槊鋒猛的向上一挑,然後嘣的一聲,馬槊竟從他手中彈了出去,飛出了好幾步遠落到了地上。
“你是頭豬嗎!”李秀寧氣得大叫。
一旁觀戰的段志玄、侯君集、牛進達等人哈哈大笑。這幾個傢伙因爲年紀太小,竇琮等人擔心無法服衆,所以就把他們打發到楊霖身邊擔任親兵。不過這幾個親兵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在校軍場上各種花式虐主將,這會兒李秀寧這頭母老虎在場,自然輪不到他們,所以就圍在旁邊起鬨架秧子。
楊霖就算是頭豬,那也是李秀寧家的豬,豈容外人恥笑?李秀寧還是很護犢子的,二話不說扔下楊霖驅馬挺槊便向段、候等人殺去,嚇得衆人雞飛狗跳、逃命不及。
在校軍場外旁觀的房喬和杜如晦見到這一幕也不禁拈鬚微笑,又見李秀寧回頭跟訓孫子似的繼續教導楊霖使槊,房喬對杜如晦笑道:“克明兄,你覺得咱們這位楊統領如何?”
“大智若愚、大拙似巧,絕非凡品。”杜如晦秉性耿直,性情果決,絕少廢話。
“比之二郎如何?”
“不可比。此二人看上去有異曲同工之妙,實則大相徑庭。”
“哦?此話何解?”
“玄齡兄就愛故弄玄虛、明知故問。欲求二人異同,何不自解?”
“克明兄說的也是。某觀二郎,看上去豪邁磊落又平易近人,實則掩飾不住骨子裡的貴氣、霸氣和人主氣象,讓人望之生敬、生畏,從而自然而然的產生了投效之心。而這位楊統領卻恰恰相反,冷眼一看連個紈絝都不如,倒像是個市井無賴,粗俗無禮、言語無狀、膽大妄爲,如果不是鐵證如山,誰敢相信這竟然是個簪纓世家的子弟?別的不說,就說這馬槊,連房某都能比劃兩下,身爲武勳世家的楚公楊氏嫡子,竟然不會使槊!說出來有誰會相信?前幾天看這位楊統領舉着根狼牙棒胡砸亂掄,房某就一陣頭疼,他那副模樣就算說他是化外野人都有人信之不疑吧?”
“呵呵,玄齡兄還是在試探小弟啊,否則你老兄什麼時候把世家那套陳規陋俗放在眼裡了?這位楊統領作出一副憊懶奸猾之像,恰恰是他的聰明之處。他的家世貴不可言誰人不知?何須用言談舉止來顯示他的高貴?這磨坪山上魚龍混雜,各色人物齊聚一堂,偏偏這位楊統領是孤家寡人一個,除了他的那位貼身侍衛哪有一個心腹可用之人?所以他十分聰明的先把對唐公死忠之輩統統攆走,然後再放低身量與我等打成一片,不惜出醜露怯,可玄齡兄你看這效果如何?如今不但竇、殷等唐公近臣對他言聽計從、盡心做事,李、盛、長孫等穩妥持重之輩也對他頗有好感,有了投效之意,更不用說段、侯等後生小子,簡直把他當成了摯友一般。這等心機,哪是玄齡兄口中的市井無賴、化外野人能有的?”
“這麼說,克明兄也認爲這位楊統領值得投效?”
“此人有人主之相,卻無人主之心,再看看,還是再看看……”
……
那邊廂,楊霖死活學不會那一招抖槊之法,不是把馬槊抖上了天,就是死死的抓着槊桿直通通的亂捅一氣。李秀寧也不是個好老師,脾氣暴躁不說,動輒連打帶罵,楊霖就算是尊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氣,氣急之下拿馬槊當狼牙棒使胡砸亂掄,倒是險些將李秀寧打落馬下。
楊霖佔了便宜當然不會傻乎乎的等着捱揍,快馬加鞭一路跑上了閱軍臺,拿起雄闊海給他用木頭削成的大喇叭,湊到嘴邊大吼一聲:“全體集合!”
校軍場上的將領和數千軍卒們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還是依令圍到了閱軍臺前,還自覺的排成了幾個方陣。
楊霖滿意的點了點頭,但是人多、地方大加上喇叭不給力,他只能繼續大吼道:
“弟兄們!你們都不錯,非常不錯!已經有點兵樣子了!本統領非常滿意!
可是你們這樣操練下去不行啊!本統領剛纔看了半天,你們光練什麼拿刀砍草垛、用矛捅木人,你們自己說,那些河東軍和左驍衛會傻乎乎的站在那裡讓你們砍、讓你們捅嗎?”
臺下的那些本來就沒什麼軍紀意識的軍卒一聽這話就亂了套,說什麼的都有,其中有個嗓門大的叫道:“小人也覺得這些軍中的把式不中用,還不如我家家傳的五虎斷門刀法……”
同樣站在臺下的房杜聞言皺緊了眉頭,將軍們也有些不服氣,卻聽臺上的楊霖繼續吼道:“少扯你的什麼五虎、六虎的,你那玩意要是好用能被人家抓了俘虜?本統領可沒說你們長官教的那些東西沒用!只是咱們現在時間有限,所以本統領決定從明天開始,在全軍開展速成操練之法!”
速成?操練還能速成?臺下的衆將面面相覷,連軍卒們也瞪大了眼睛,等着楊霖的下文。
“速成操練之法內容有三,一曰體能,二曰隊列,三曰陣法。具體如何操練會在稍後交代給你們的長官,不過本統領要通知你們一件事:從明日起,每日操練之後,將對諸位的操練成績進行排位、實施獎懲。每日成績排在前三千名的,每日兩餐不但管飽、頓頓有魚有肉,餐後還有瓜果。之後的七千名,每頓飯都有肉湯喝,運氣好的還有骨頭啃。如果你一不小心排到了後五千名,那對不起了,繼續啃幹餅、嚼鹹菜吧!”
楊霖話音剛落,臺下的軍卒們轟的一聲就炸開了。須知此時當兵的吃的飯食就跟豬食沒什麼區別,尤其是像磨坪山上的這些雜牌軍,缺油少鹽就不用說了,能勉強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就算逢年過節也難得見到一塊肉。乍一聽聞只要操練得好就有肉吃,而且還是頓頓有肉,對這些常年處於半飢餓狀態的軍卒來說簡直比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還有吸引力,哪裡還顧得上別的,全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紛紛高聲詢問楊霖和各自的長官、是不是尋開心騙他們這些傻大兵?以至於楊霖一時興起,下令今晚上就殺豬宰羊,以證明他們的楊大統領不是個楊大騙子……
衆將心事重重的跟着楊霖進了中軍,還不等開口詢問,楊霖就喊進來了雄闊海和楊壽,給大家演示什麼是俯臥撐、仰臥起坐和引體向上,又任命楊壽爲隊列教官,負責教授衆將基本的隊列動作。
楊霖的速成操練法讓大家感覺很新鮮,至於效果嘛,則是普遍存疑。竇琮老成持重,而且這些天來習慣了楊霖不時的奇思妙想,所以沒有貿然發話。而李孝恭年輕氣盛就不一樣了,直接質疑道:
“楊統領,這體能操練之法末將能夠理解,只是這隊列操練有何用處?您不是想讓末將用走跑轉、立正稍息打敗敵軍吧?”
楊霖故作高深的微笑不語。笑話!誰敢說隊列訓練沒有戰鬥力?後世解放軍兩大練兵法寶,一是隊列二是內務。內務他現在沒工夫管,隊列訓練卻是刻不容緩,否則短短的三個月時間,磨坪山上這幫子軍紀散漫的烏合之衆碰上精銳的左驍衛,怕是不等接戰就要潰散了吧?
“李將軍莫要心急,本統領心中有數,你等只管按照軍令行事即可。要是本統領的法子不管用,到時候第一個倒黴的也是本統領,本統領豈能自誤?”
說着,他揮手止住衆人的議論,命令道:
“從明日起,每日早餐前全軍先跑十里地,限一刻鐘內跑完。然後是體能三項,每項五十個,做完的按成績分餐,完不成的餓肚子。半個月後,晨跑需負重三十斤,三項提高到各一百個,不能完成的淘汰。
每日上午全是隊列操練。本統領曾經命令你們不許體罰士卒,現在這個命令在隊列操練中取消。凡是在隊列操練中態度不端正、訓練不認真、成績不達標以及口出怨言者,你們可以抽鞭子、打板子、餓肚子,你們要是想砍兩顆腦袋殺雞儆猴本統領也不反對。反正一個月後,所有隊列操練不合格者,無論是誰,一律驅逐出戰兵、攆去屯田營做苦役!
每日下午是陣法和專業技能訓練,這是你們諸位將軍的老本行,本統領不管,只要求一條,那就是防守用的圓陣和方陣必須操練嫺熟。至於長矛兵和盾兵,由本統領親自操練。
以上事宜諸位可有疑問?”
衆將面面相覷,這種操練之法誰聽說過?本能的想反對,可是連日來楊霖雖然跟大家沒大沒小的瞎胡鬧,可是一涉及到正事從來都是說一不二。既然主將胸有陳竹,衆人也不再多言,紛紛拱手應諾,不管怎麼樣,先練練再說。
衆人散去之後,長孫無忌磨磨蹭蹭的溜到後邊,湊近楊霖便問:“子建兄,你對這等操練之法可有把握?”
楊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笑呵呵的說道:“輔機兄不用擔心,有沒有效果,那要練過了才知道。倒是你最近應該多關心下你妹子,這丫頭跟幾頭母老虎相處久了,也開始無法無天啦!今早踩了我一腳,居然怨我走路不長眼睛……”
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剛走,李秀寧又湊了過來:“看來你對你那些棍子兵和烏龜兵很看重嘛,你這麼懶居然還要親自操練?”
“別亂講!長矛兵和盾兵可是我的秘密武器,豈容那些糊塗蛋染指?”
“既然如此,你讓盛彥師滾蛋,我去當棍子兵和烏龜兵的督尉!”
“少來!長矛兵和盾兵雖然很厲害,但是要用他們去硬扛左驍衛的騎兵可不是好玩的,弄不好傷亡慘重。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去冒這個險幹嗎?老老實實的指揮你那兩千匹光腚馬去!”
“這麼說你是在關心我嘍?”
“那是,怎麼說你也是我沒過門的娘子,我不疼你誰疼?”
“好吧,算你有良心!”
李秀寧說罷,居然施施然的走了,讓做好了捱揍準備的楊霖愣怔了半天:真是見了鬼了,這個暴力妞兒今天怎麼變溫柔了?還不胡攪蠻纏了?莫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