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裴二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傻子拴上套,哪能讓他跑了?可是楊霖不管裴寂如何忽悠、如何打岔,死死的咬住李淵不放。在他的威脅和逼迫下,本就被裴寂弄得臊眉耷眼又有些惱羞成怒的李淵,終於道出了實情。
原來事情果然跟楊霖有關,而且起因就是他跟李秀寧的婚約。自從楊玄感起兵造反的消息傳來,李淵就坐立不安,深深爲愛女的前程擔憂。他那個姓楊的女婿要是死於亂軍之中或者被皇帝砍了頭他可一點都不心疼,就算逃到李家來他也不怕受到牽連,畢竟世家圈子裡的規矩他明白得很,只要他不把事情捅到明面上就連皇帝都奈何他不得。可是好好的一樁婚事,女婿卻成了反賊之子,名聲不好聽不說,這輩子註定要東躲西藏的見不得人,連累他的愛女也不知道要遭多少罪。李淵這人對子女溺愛得簡直過分,歷史上他的兒子們兄弟鬩牆、李世民殺兄囚父說不得都跟李淵把孩子慣得無法無天有關。
李淵當時也就是爲李秀寧的婚事鬧心而已,誰想剛打瞌睡就有人送來了枕頭。當時兩京陷於戰亂,不少勳貴家族紛紛把子女送往外地避難,其中有個叫柴紹的就跑到晉陽來了。柴紹是將門子弟,自然喜歡舞槍弄棒,整天混跡在演武場,一日正碰上女扮男裝假冒李世民之名、在校場中央狂虐大哥李建成的李秀寧。柴紹見這個少年身手不凡便動了一試高下的念頭,結果勉強招架了十幾個回合,便被李秀寧一馬槊抽飛了。
不過柴紹生來就有受虐傾向,隔三差五就哭着喊着求李秀寧揍他一頓。時間久了,他自然也發現了這位“李二郎”是個冒牌貨,少年其實是少女。於是狗血橋段開場,柴紹被李秀甯越揍越傾心,開始寤寐求之、開始輾轉反側,唯想琴瑟友之、唯想鐘鼓樂之。不過這年頭他的婚事自己說了不算,一等到京師安定下來,柴紹就快馬加鞭往家跑,讓他爹趕緊找李淵求婚去。
李淵頓時陷入了幸福的煩惱。絳郡柴氏也算世代簪纓之家,柴紹的祖父柴烈曾任前朝驃騎大將軍,歷任遂、樑二州刺史,封冠軍縣公;其父柴慎爲太子右內率,封鉅鹿郡公,在朝堂中深受重用。柴紹此人也不是尋常的紈絝、二世祖,自幼便有“趫捷有勇力”之名,曾被選爲前元德太子的千牛備身。柴家的家世肯定沒法跟弘農楊氏比,哪怕現在楊氏已經完蛋了,因爲在世家的眼裡看到的只有家世、血統和族望。不過作爲落魄世家的李氏家主,李淵關注的可不是這些當不得吃喝、保不得性命的虛名,他看中的是柴家這個三等士族身份。如果李淵的父親李昞在世時,柴家是沒有資格向李家求婚的,如果是李淵的祖父李虎在位時,柴家連跟李家結交的面子都沒有。即便如今李家落魄了、嫁個庶出的女兒給柴家不算什麼出格的事,可要是把嫡出長女嫁到柴家這樣一個三等士族,這在高門大閥的眼中絕對算是一個恥辱了。
李家這樣自取其辱,幾乎等同於自甘墮落,這樣一來會不會讓皇帝更放心、會不會給勢如累卵的李家帶來喘息之機李淵不確定。不過他更看重的是柴紹這個人。柴紹此時已經二十四歲,成熟穩重又文武雙全,在長安勳貴子弟中也算是佼佼者,前途不可限量。在李淵眼中,柴紹跟那個楊家小子相比,無疑更是愛女的良配。
不過此時李淵正在落魄,惹不起在世家圈子裡風頭正勁的繼嗣堂,所以他接到柴家的婚書和聘禮之後,先是大喜過望繼而愁眉不展。猶豫良久之後只得以李世民病重和李秀寧年幼爲名加以推脫,又召集心腹商議,誰想衆人也是意見不一。衆幕僚中竇威、長孫順德、任瑰、劉政會等人支持李淵與柴氏聯姻,以改善李家處境求得皇帝安心。而李淵最看重的溫大雅兄弟、唐儉以及老友裴寂、世子建成則堅決反對。他們反對的原因李淵不問可知,因爲這幾個人一直都認爲天下大亂在即,隋室江山風雨飄搖,李家該做的不是委曲求全、曲意逢迎皇帝,而是應該蓄力自保、厚積薄發,在亂世中成就一番大事業。所以他們堅決反對李淵悔婚,畢竟在亂世裡家族的名聲太重要了,一個可以輕易毀諾、見利忘義的家族是不會有什麼號召力的,又如何成得了大事?更何況他們認爲,身爲被全天下大部分叛軍奉爲共主的楊玄感之子,那個楊家小子能給李家帶來的好處,絕不是柴紹所能比擬的。
結果兩邊誰都不能說服對方,李淵又是個優柔寡斷的主兒,既沒有答應柴家的求婚,又把柴紹留在身邊視若子侄。這件事瞞不了李秀寧,這丫頭對那個楊家小子自然是恨之入骨,對柴紹這個在她手下走不了幾個回合、只會趴在她的長槊下嘿嘿傻笑的慫貨也沒什麼好感,跟李淵大吵一架後,賭氣冒充她二弟揍了一頓王威,然後被溫大雅因勢利導,纔有了後來的故事。
李淵在三年前見過楊霖一次,印象並不怎麼好,不過那時候楊霖畢竟還未成年。這回再見,他的感觀更差:不但輕佻浮滑依舊,而且更加的粗魯無禮,最要命的還沒有腦子,三言兩語就落入裴寂彀中,讓李淵更加的失望。所以一聽到裴寂提到婚約,立刻忍不住跳出來阻止。
楊霖心甘情願上老狐狸的當,去磨坪山當強盜頭子,與其說他無路可走,不如說看在李淵這個未來老丈人的面子上能幫就幫一把。畢竟大家都算是親戚,而且就算沒有李世民,李淵的大腿也可一抱。
誰想李老倌在他這裡吃幹抹淨了拔腿就走,壓根就沒打算認嫁閨女這回事!這可就有些過分了。楊霖自始至終沒跟李淵提起過婚約,因爲他對李秀寧壓根就沒有什麼好感,對這種包辦婚姻也很牴觸。畢竟他來太原府娶媳婦兒就是個藉口,尋粗腿纔是目的。在目的達成的情況下,如果李淵逼他娶說不定他會乖乖就範,如果李淵絕口不提此事他也會配合着樂得糊塗,但是李淵得了便宜還賣乖、張口就悔婚就是另一回事了。楊霖就算臉皮再厚那也得分什麼事,遇上這樣的事兒還能忍,不如套上個殼子當烏龜去算了。
楊霖再無二話,掉頭就走。
裴寂要攔,被他一劃拉就成了滾地葫蘆。李淵則是又悔又怒,悔的是不該錯以爲這小子走投無路只得乖乖聽他安排,纔會堂而皇之的說出悔婚之事。怒的是這小子不識大體、任性胡鬧,全然不顧他的一番苦心謀劃。他甚至在猶豫要不要招呼親兵把這小子抓起來,當然把這小子一刀砍了獻給皇帝的事他還不敢幹,先不說皇帝會有啥反應,繼嗣堂的怒火就是他所不能承受的。但是這小子也不能輕易放走,畢竟他已經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秘密……
李淵猶豫不定間,楊霖已經走出了大帳。就在李淵拿定了主意準備喊人的時候,卻發現楊霖又回來了。
確切的說楊霖不是回來了,而是被人拎回來了。
拎着楊霖衣領的,是一個年近七旬的老道。老道身材高大,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道袍,白髮白鬚,慈眉善目,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不過老道現在的眉眼間盡是冰霜之色,言辭之間更是透露出一股逼人的殺氣:“唐國公是要使人拿下這小子了?”
李淵本能的想要否認,可是剛一接觸到老道那兩道如劍鋒一般刺人的目光,心下就一片慌亂,剛要出口的話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時竟窘迫得以袖遮面。
“老道的話先放在這裡,這小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家二郎定然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楊霖忍不住牢騷道:“他家二郎本來就要掛了,拿我跟個半死人換命,你這買賣做得不划算啊?”
風塵僕僕、臉蛋通紅的小師妹李蔓珞和跟班蘇仲碌都進來了,這個老道自然就是孫不通了。孫不通聞言拿眼睛瞥了一眼楊霖,說道:“此二郎非彼二郎,就像楊氏族譜上你爹的次子也不是你一樣。”
說罷他把楊霖往邊上一丟,再不理會他,回頭繼續找李淵的麻煩:
“老道在京師聽說唐國公欲將長女改嫁柴氏子,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這……柴氏非繼嗣堂中人,不知小女有婚約在身,故此才上門求婚。老夫並未應允……”李淵急急忙忙的解釋。楊霖冷眼旁觀,發現孫老道似乎很厲害的樣子,李淵好像很怕他,連之前一直牛氣哄哄的裴寂這會兒也老實得不像話,躲在邊上一句話也插不上。
“你也未提及令媛有婚約在身是吧?”孫不通寸步不讓。
“這個……”李淵無言以對。
“這件事就算坐實了。那麼老道現在可以跟你說正事了。弘農楊氏慘遭滅門,尤其是寄託在我繼嗣堂內的、楊氏所存唯一男丁身份遭泄露之後,我繼嗣堂必須採取凌厲手段,以懲前毖後,使得後來者不得效尤。堂中八大創始長老中,宇文氏、元氏、獨孤氏贊同老道的提議,趙氏反對,於氏、遼東李氏家主不在京師視爲棄權。按照繼嗣堂的規矩,執事長的提議只要得到半數長老的同意即可通過。”孫不通說着指了指李淵和楊霖,又道,“如果你李氏和弘農楊氏家主中再有一人贊成,老道的提議便即生效。”
“什麼提議?”不等楊霖反應過來李淵便追問道。
“誅殺衛文升,以使後人戒!”
“我同意!”李淵高呼。他巴不得衛玄早死,免得被衛老兒搶了太原留守之位。
“你不同意也沒用。弘農楊氏家主尚未及冠,老道已受託作爲他的監護人,自然可以代他拿主意。”孫不通冷笑一身說道,隨手扔給李淵一個木盒。李淵顧不上孫不通話裡帶刺,急忙打開木盒,只見裡面擺放着一顆面目猙獰的人頭,正是前刑部尚書、右侯衛大將軍、同軌郡公,現任太原留守衛玄衛文升!
李淵大喜,放下人頭便向孫不通大禮拜謝。孫不通避而不受,冷着臉繼續對李淵道:
“還有第二事。不過此事用不着諸位長老授命,老道作爲繼嗣堂執事長便做得了主。”
“願聞其詳。”李淵肅容道。
“楊氏家主的婚約被唐國公毀諾一事,乃我繼嗣堂首例,如何懲戒有待諸長老公議,老道無權置喙。但老道有權宣佈婚約取消,爲楊氏家主另擇良配。”孫不通淡淡言道。
“啊!搞什麼搞!我跟誰結婚怎麼都是你說了算啦?考慮過我的意見嗎?”楊霖火冒三丈,感覺他就像動物園裡的一隻公猴子,孫不通這個飼養員隨便抓只母猴子,就能給他湊成一對兒……
李淵的臉上也是驚疑不定,顫聲道:“老夫只是想從長計議而已,並未悔婚……卻不知道長又要將楊賢侄許配給誰家貴女?”
孫不通沒搭理他倆,眼光卻掃向了李蔓珞……李蔓珞居然滿臉通紅的掉頭就跑……楊霖的心思剛剛一動,就聽孫不通說道:
“楊氏家主家世高貴,正妻之位自然不得輕許。老道以爲遼東李氏家主、蒲山郡公之長女纔是他的良配。”
“我反對!”楊霖和李淵異口同聲得嚇了彼此一跳,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對方抽了什麼瘋。
孫不通同樣奇怪:“你們倆反對什麼?”
李淵搶答:“老夫並未答應柴氏求婚,就算不得毀諾,道長因何據此廢去楊賢侄與小女的婚約?老夫不服!老夫提議諸長老公議此事,道長不可擅專!”
自從孫不通現身就開始裝孫子的裴寂悄悄的朝李淵豎了豎大拇指。他這位老友總算沒糊塗到家,現在的朝中的形勢是得罪了皇帝不一定完蛋,惹到了這幾家勳貴一定會死得很難看。李淵開始顯然沒想到繼嗣堂對這個婚約重視到如此程度,現在補救還算來得及。而且楊氏和遼東李氏現在雖然都是反賊世家,可是這亂世裡反賊的能量不一定就比不上皇帝,這兩家聯了姻,李淵算是白道黑道得罪了個遍,那還有個好?
“老道啊,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大賊頭的兒子就得娶個二賊頭的閨女?我呸!我憑啥聽你的!”楊霖就更不樂意了。李密從來都不是什麼好鳥兒,當他女婿純粹壽星公上吊——嫌自己命長。再說了李密的閨女是圓是扁他都沒見過,想讓他盲婚啞娶他纔不幹。
“呵呵,你當真不想娶蒲山公家的閨女?這可不是小事,容不得你事後反悔!。”孫不通還是不理睬李淵,對楊霖的叫囂和無禮也毫不在意,似乎一門心思就想促成這門新婚事。
“啊……”楊霖似乎想到了些什麼。
“蒲山公長女自幼隨老道學藝,是老道唯一的女徒。還曾三次行刺於你,又護送你北上河東……”
“原來是李蔓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