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壽這個人物爲啥隔了一百多章突然又蹦出來了?要說我把這個人物給忘了行不……好像就是這個理由……)
話說安壽當初也是跟着楊霖一路被官府從關中通緝追殺到河東,沒少吃苦遭罪,更沒少擔驚受怕。雖說這貨除了溜鬚拍馬沒起到什麼正面作用,但是怎麼說也算是跟着楊霖這個主子不離不棄,甘苦與共過,怎麼就叛主私逃了呢?這事不但楊霖不明白,連安壽自己也說不清楚。
在磨坪山上這傢伙還好好的,還狐假虎威的當了回教官幫着楊霖練兵。剛下山那陣子也挺正常,可是等到楊霖拉起旗號號召天下英雄共同北上抗擊突厥之後,這貨就逃了,而且一路往南跑。結果沒跑出多遠,剛到平遙就被官府抓到了。
那陣子河東亂糟糟的,悍匪甄翟兒和毋端兒剛被幹掉,一個更悍的匪楊霖又起來鬧事,加上突厥大舉犯境,河東的百姓算是遭了殃,爲了躲避戰禍紛紛離鄉逃亡,遍地都是流民。這麼多的流民,光是一座平遙縣城裡邊就有數千之多,安壽臉上又沒貼着匪首楊霖之書童的記號,爲啥官府偏偏就把這貨給逮了起來?
其實原因很簡單:安壽是楊霖的書童,這就說明了他的身份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而是一名在籍的奴婢。
後世有五種社會形態之說,普遍將先秦之前的社會形態定義爲奴隸社會,其後直至清末民初定義爲封建社會,這種說法是否正確暫且不論,但是起碼奴隸這一特殊的社會階層就並非夏商周這三個朝代所專有。大規模的蓄奴役奴在歷朝歷代都未絕跡,比如所有的皇家,比如唐前的士族以及唐後的士大夫,甚至在一些中小地主和商賈家中,賣身爲奴的現象都很普遍。這一方面是這些人上人享受奢華生活的現實需要,但更主要的原因就在於華夏王朝上千年曆史上始終存在着無法解決的土地兼併問題。土地的高度兼併,必然導致大量的失地農民沒有了生活來源,在這種情況下除了賣身爲奴幾乎別無選擇。
魏晉以來士族門閥的興起,更是導致了社會財富、尤其是土地的高度集中,大量的蓄養奴婢由此成爲了士族門閥普遍的行爲,更是成爲財力的象徵。像是以“七宗五姓”爲首的頂級門閥蓄養的奴婢常常數以十萬計,這些被納爲士族私有財產的奴婢,一無戶籍二不納稅三不服兵役徭役,成了不在官府賬冊之內的黑戶、隱戶,所有的產出除了那點僅夠裹腹的口糧以外幾乎都被他們的主人佔有,就連他們的命都由不得自己,主人可以隨意的轉賣、虐待甚至殺戮而絕對不會有人干涉,甚至在他們的主人與人發生衝突和受到威脅時,他們還要被充作私兵爲主人家賣命。整個大隋將近一半的良田、近千萬人口成了士族門閥的私產,皇帝連一枚銅板的稅錢都收不到,怪不得楊堅楊廣父子拼了性命也要跟士族死磕到底。
奴婢作爲重要的私產,數量又如此衆多,管理就是一個大問題,尤其是數不勝數的逃奴事件。所以作爲奴婢的主人,最常用的管理手段就是在奴婢身體的顯著位置烙上記號,通常都是家族的族徽(好萊塢電影看多了,好像覺得人家歐美貴族都有族徽,其實中國的貴族也有,尤其是隋唐之前,而且也不乏看上去很漂亮的,有興趣的可以問度娘——作者注)。而像管家、親隨、書童這種貼身僕役因爲需要經常隨主人出入高雅場合,在臉上烙個大疤既不雅觀又顯得粗魯,毫無大族風範,所以一般都烙在身體的不太顯眼的地方,比如手臂、小腿等部位。
安壽作爲楊霖書童,早年賣身安家莊的時候自然也免不了這一烙之厄,不過老安家那枚長着三瓣桃花的銅錢形狀的族徽是烙在了他的右後肩胛上的,按說正常情況下被衣服遮蓋着不容易被發現。可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偏偏讓一幫專門以追捕逃奴爲業的專業人士盯上了。
這些所謂的專業人士其實就是遍佈各大城鎮的捕役和快手,合稱就是大名鼎鼎的捕快了。捕快這個職業堪稱是中國古代的警察,在執法權限和業務範圍上遠大於後世的警察,但是在身份待遇上又沒法跟警察比:起碼在宋朝之前,捕快是不在官府編制之列的,根本就沒有官方身份,只是屬於爲官府服役的性質,負責官府衙門的站堂、緝捕、拘提、催差、徵糧、押解等事務。因爲是服役性質,所以捕快自然就沒有工資可拿,官府只負責他們微薄的衣食補貼,爲了養家餬口,捕快們只好自己想辦法賺錢,於是對百姓敲詐勒索、橫徵暴斂是免不了的了。不過捕快們大都是本鄉本土的,鄉里鄉親的下手太狠了很容易遭報應,所以緝捕就成了他們最重要的斂財手段。
緝捕分公私兩種。官府下達的案件偵破任務都是有時限的,叫“比限”。通常五天爲一比限,大案三日一比,到期不能破案捕快就得被打屁股,最重要的是就算破了案緝拿到了罪犯也沒有賞錢,不過是免了頓揍罷了。如果僅是如此的話,捕快簡直是堪稱天下最苦B的差事了。
幸虧還有私捕。所謂私捕,其實就是緝捕逃奴了。逃奴這種事情在這年頭可算是數不勝數,越是大族豪門蓄養的奴婢就越多,逃奴也就越多。前邊說過,土地和人口算是士族門閥最重要的財產和資本,而且奴婢的價格也不便宜,再家大業大也經不起這麼個逃法。所以大族豪門對待逃奴的態度是必須抓回來,而且死活不論,寧可承受損失也要達到殺一儆百的作用。至於怎麼抓就有區別了,靠自己抓成本太高效率太低,所以主要是面向社會公開懸賞緝捕,而這種活計就最受各地的捕快們歡迎了。一來人家的專業就是乾的緝捕拿人的買賣,二來他們怎麼說也算有個半官方的身份,行事也比其他人方便,最重要的是這個買賣賺錢呀!按照這個行當的規矩,將逃奴押還主家,主家要按照逃奴身價的二成作爲賞金,這年頭逃奴那麼多,只要幹了幾票大買賣足夠幾年吃喝,所以捕快們只要遇到私捕的生意沒有不眼紅的,別的什麼事都得往後排,寧可誤了比限屁股開花也決不罷休。
而且身爲專業人士,捕快們的眼睛堪稱毒辣,他們能夠很輕易的就通過人的神態、行態、語態等方面的細微差異分辨出哪個是普通的百姓,哪個是依照主人的命令單獨外出辦事的奴婢,而哪個又是真正的逃奴。像安壽這樣把記號藏在衣服底下就以爲萬事無憂的在他們眼裡更是無處遁形,而且他們更喜歡抓安壽這樣的逃奴,畢竟是主家的貼身高級奴婢,身價高,他們分的賞金也高啊!
所以安壽毫不意外的被平遙的捕快逮了個正着,然後捕快們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難住了。爲啥?一枚銅錢上長着三瓣桃花,這是誰家的族徽?捕快們見多識廣,整個河東地面上凡是有點家底的家族幾乎沒他們不認識的,可誰也沒見過這麼個怪模怪樣的族徽。難道是外地逃過來的?這可難辦了,難道還千里迢迢的把這小子送過去領賞?誰知道他家有錢沒錢,弄不好賞錢還勾不上路費呢。
捕快們沒了主意,只得先把安壽關在縣牢裡,可倒黴的是偏偏讓新上任的李縣尉撞見了。這位李縣尉可是有來頭的,唐國公李淵上任河東,一心一意把這塊地盤當自家後院經營。可是當時河東並非李家一家獨大,北邊的王仁恭,南邊的宋老生還有身邊的王威、高君雅把他看得死死的,所以李淵只能偷偷的把自家的一些遠房親戚安排在河東各郡縣一些不起眼的職位上,作爲日後起家的根本。
這位李縣尉就被安排在了西河郡的平遙,而且在上任之前他就住在京師,對這枚長着三瓣桃花的銅錢簡直是再熟悉不過了——楊玄感叛亂失敗之後,大隋官府開始大規模的反攻倒算,華陰安家作爲楊逆重要的同黨被抄家夷族,畫着這枚著名的族徽的告示在關中大大小小的城鎮裡邊貼的到處都是,李縣尉豈能不識?不過安家與李家素有淵源這件事李縣尉雖不知內情,卻也有所耳聞,所以他不敢造次,連忙把安壽送到晉陽那位他二大爺的三表兄、也就是唐國公李淵的手裡。
那會兒工夫李淵正千方百計的買好他那位便宜女婿,自然轉手又把安壽這位逃奴還給了楊霖。楊霖此時正爲北擊突厥的事忙得天昏地暗,一時也顧不上收拾他,順手就把他交給了恰巧路過的段志玄處理,之後就把這事忘了一個乾淨。
這年頭對於逃奴的處理,要麼處死要麼施以酷刑,最次也要服苦役。段志玄與安壽也算相熟,所以處死和胖揍就免了,只是剝奪了他隨主而來的楊姓,然後就直接打發他去了探子隊當尖兵,也算是服苦役了。楊霖待下一向寬和,段志玄覺得他也就是想小懲安壽一下而已,過段日子就能把他召回身邊伺候,所以就沒在意,而且很快也把這事忘到了腦後。
於是,本是作爲小懲被髮配到探子隊當尖兵的安壽,在被連續遺忘之後,就這麼成了探子隊當尖兵的釘子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