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他士族不同,老鄭家對於楊霖還是頗有好感的,這種好感來自兩個方面。
一個方面來自於是楊霖的老爹楊玄感。楊老爹當初在東都起事之時,鄭家在朝廷的代言人之一武德郡公、大理寺卿鄭善果一時在保皇與造反之間有點拿不定主意,就沒有及時表態。當時的大臣們,要麼奉行識時務者乃爲俊傑的精神投靠了楊老爹,要麼收拾起小包袱逃之夭夭,要麼決定跟大隋一條道走到黑,結果統統被氣急敗壞的楊老爹咔嚓掉。楊老爹砍人看順了手,一時有點收不住手,連像鄭善果這樣神經反射弧比較長、選擇障礙症比較嚴重的中間派都不放過,也一路咔嚓了過去,結果即將砍到鄭善果的時候楊老爹卻放過了他。爲啥?大家都是名門望族嘛,平時關係都不錯,還沒少聯過姻,說起來還算是親戚,自然就沒好意思下手。不過這份情誼老鄭家記住了,愛屋及烏之下楊霖也跟着沾了光。
第二個原因出自於滎陽鄭氏的近況。老鄭家自從先祖鄭當時起二次復興,將近六百年來歷經十餘次王朝更替,皇帝都不知道換了多少茬而長盛不衰,靠的就是族內的傑出人才層出不窮。可是自從作爲大隋的開國元勳之一的鄭譯死後,鄭家的人才卻斷代了,身爲鄭氏家主的鄭元壽僅憑父廕襲了個正五品的儀同將軍的虛銜,鄭善果雖然混上了個大理寺卿,但是一來他屬於鄭氏旁支,二來他在朝堂上也不怎麼受待見,沒什麼影響力。這樣一來,滎陽鄭氏在士族中的聲望大跌,在“七宗五姓”中排名墊了底,這可咋辦?身爲家主的鄭元壽爲這事急得茶飯不思,頭髮鬍子都快薅光了。
好在老天有眼,不肯絕了鄭家的生路,這個世道很快就亂啦!
爲啥世道亂了鄭家就有生機了?
對於平頭百姓來說,亂世就是人間地獄,就是吞噬人命的魔鬼;對於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來說,亂世就是他們的黃金時代,因爲只有在亂世裡土狗才有化身成龍的機會。而對於士族來說,太平年間他們高高在上,世道亂了他們……依然高高在上,有啥區別嗎?
還真有,比如說像滎陽鄭氏這樣進入衰落期的士族,最怕的就是這個世道像潭死水般波瀾不驚,最喜歡的就是亂世。唯有亂世,秩序纔會被打破,他們纔有機會渾水摸魚,擇機東山再起,否則在等級森嚴又牢不可破的士族門閥制度之下,他們只有繼續淪落,最終跌入低等士族而再難翻身。
所以別看老鄭家一直沒出手,其實他們比誰都急。只是這一票買賣對於鄭家的影響太大,一旦所投非人所帶來的後果可比什麼老崔家老李家他們要命得多,所以他們一直忍着。直到快要忍不下去,鄭家的長老們都開始商量是不是把寶押在瓦崗身上的時候,楊霖的突然出現,讓鄭家簡直是喜出望外。
同樣是賊出身,崔家、趙家派出旁系子弟資助竇建德、羅藝,頂多算是一記閒子,無論輸贏都無傷大雅。而鄭家是準備押上全部身家,這樣一來瓦崗軍尤其是翟讓的斤兩就有點不夠看了。有人要問了,瓦崗軍不是還有個李密嘛,人家可是出身襄平李氏,正經八百的豪門出身,鄭家幹嗎不選擇投資他?這話說的是沒錯,不過李密也就是在出身綠林草莽的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泥腿子中間聲望挺高,而在士族圈子裡對他的評價很低。一者襄平李氏早就成了破落戶,二者李密從小就不安分,腦生反骨,這讓大多數崇尚秩序和規矩的士族們很牴觸他。三者就是楊玄感兵敗身死,李密作爲楊的頭號謀主除了瞎參謀亂指揮以外沒起到什麼積極作用,這讓士族對他的評價就更低了,普遍認爲此子難成大事。
而楊霖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對鄭家來說。這個小傢伙出身的弘農楊氏,不但與鄭家門當戶對,而且因爲鄭善果還結下一段善緣。再者這小傢伙八面玲瓏,尤其善於借勢,與河東的李淵、河北的竇建德、朝廷方面的屈突通還有滎陽這塊地面的過江龍瓦崗軍關係都不錯,所以才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從無到有,混得風生水起,看起來前途無量。鄭家的家主鄭元壽和諸位長老們對這個小傢伙簡直滿意極了,一致拍板決定投資這支潛力股。
可是就這麼上杆子的找上門去談合作好像有點跌份,而且不太符合鄭家的身份地位,最關鍵的是不太好談價錢。怎麼辦呢?鄭家作爲傳承千年的大家族,處理這種小事簡直是駕輕就熟——隱匿人口、斷絕商旅、百業停頓,連地都不種了,讓楊霖找不到人、招不到兵、收不到糧食和稅金,最好連日子都過不下去的時候,老鄭家再以大救星的形象閃亮登場,一舉挽狂瀾於既倒,你說楊霖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傢伙能不對老鄭家感激涕零嗎?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這可是鄭家老祖宗一千四百多年智慧的結晶啊,絕對是傳嫡不傳庶、傳男不傳女的家族瑰寶,而且這麼多年下來屢試不爽,從無失手的記錄。
鄭家爲啥叫滎陽鄭氏?因爲在滎陽這塊地面上,只有鄭家沒有其他,連皇帝說話都不好使。所以鄭元壽輕飄飄的一道命令傳下去,整個滎陽郡轉眼間就跟遭了瘟似的,別說官吏、商賈、匠人什麼的,連老百姓都跟鑽到地底下了似的,諾大的一塊地面上連個鬼影子都見不着,這可把楊霖給愁壞了,老鄭家的第一步計劃取得了圓滿的成功。
一個人不吃不喝還能撐着活好幾天呢,何況楊霖也算有點家底,所以鄭元壽不急,優哉遊哉的坐在家裡等着楊霖扛不住的時候上門求救——楊霖只要腦袋沒進水就一定會來,鄭家跺跺腳滎陽就得地震這事全天下沒人不知道,這個小傢伙怎麼可能不知道滎陽鄭氏的能量?除非他是從火星來的。
楊霖確實不是從火星來的,不過他是從後世穿過來的,所以老鄭家的如意算盤打的就有點歪。不過不要緊,楊霖不知道鄭家,他手下的房杜長孫之流哪個不是人精,自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豈能不提醒他的道理?
不過介於這位主公的腦回路結構比較清奇,還經常願意跟人對着幹,爲了避免麻煩,房玄齡只是委婉的提醒他,鄭家在這塊地盤上家大業大,必須跟他搞好關係,最好能主動拜訪一下,以免給自己找麻煩。
這下楊霖好奇了,追着問房玄齡鄭家是怎麼回事。趕巧了這工夫老房的家眷正好到了滎陽,老房怕老婆那是出了名的,急着前去迎駕沒心思跟他閒扯,而且言多必失,老房生怕他又鬧什麼幺蛾子,就給他打了個比方:鄭家是比你老丈人家還大的大家族,整個滎陽郡有六成的土地都是人家的。
楊霖恍然大悟——原來是個大地主啊!比我老丈人家業大有什麼了不起的?又沒有閨女嫁給我,老子跟他搞個屁的關係!
所以楊霖沒理這個茬,更把那個姓鄭的老地主忘到了腦後,爲了張羅人手種地,直接下達了《土地置換令》、《授田令》和《免稅令》,這下鄭元壽可慌神了。
其實楊霖真不知道是鄭家給他挖的坑,更想不到鄭家的目的,他直接想當然的把這口黑鍋扣到了無辜的東都勳貴頭上。可是這事鄭元壽也不知道啊!他還以爲自己先下雪後送炭的計謀被楊霖看穿了,開始辣手整治他——這可不行啊,他好不容易選到了一支潛力股,怎麼能就這麼把關係搞僵了?所以這回他可坐不住了,也不等楊霖主動上門了,自己直接跑上門去求見。
結果這會兒工夫屈突通在襄城又跟李孝恭打起來了,楊霖領兵出援,鄭元壽撲了個空。
鄭元壽找不到楊霖,一肚子苦水沒地方訴去,可是楊霖那三道打土豪分田地的法令還在執行啊。而是這事要是老房老杜來辦還好說,偏偏楊霖這回指派的主事人是祖君彥。老祖向來對這位少主那是忠心耿耿,執行起命令來更是不打半分折扣,誰勸都沒用。結果沒一個月的工夫,老鄭家花了幾百年辛辛苦苦攢下的那點祖產,全被祖君彥蠻不講理的給分光啦!
鄭元壽氣得火冒三丈,都要拉起族兵、聯繫瓦崗跟楊霖血拼了,這時候還在東都當官的鄭善果來信了。
鄭元壽自作聰明,悶頭在家裡憋出條妙計,而鄭善果是真聰明,他派出心腹之人混入滎陽軍內,沒費多大勁就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打聽了個一清二楚。
鄭元壽從堂弟的信中得知這件事的原委之後,大叫一聲“堂堂弘農楊氏,竟出如此無知豎子,真是氣煞老夫也”,然後狂噴出一口經年老血,從此一病不起。
老鄭家想跟楊霖玩心眼,卻沒想到這就是個任嘛不懂的二百五,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連底褲就差點賠光。
可是家大勢大的老鄭家,豈能就此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