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城下,戰死士卒的屍身橫七豎八的鋪滿了大地,但是那道堪稱關中鎖匙、素來堅不可摧的巨大的關門已經大敞四開,悍勇的左驍衛騎兵正呼嘯着撲進關內。
距離關城一里開外的一座小山包上,一個鬚髮花白的老將在一衆親衛的簇擁下傲然俯視着他的戰場。
潼關位於關中與河南交界之處,始建於東漢建安元年,《水經注》載:“河在關內南流潼激關山,因謂之潼關。”潼關南有秦嶺屏障,北有黃河天塹,東有年頭原踞高臨下,中有禁溝、原望溝、滿洛川等橫斷東西的天然防線,遂成“關門扼九州,飛鳥不能逾”之勢。自建關以來,便迅速取代了函谷關成爲了拱衛關中的屏障,乃兵家必爭之地,四百多年來歷經大小戰事不下百餘,始終屹立不倒。遠的不說,就說去年的楊玄感叛亂,兵鋒所指無堅不摧,可就硬是拿個潼關一點辦法沒有,最終落得個兵敗身死的下場。
自從公開打出旗號討伐宇文成乾之後,楊霖和屈突通便不再繼續躲在背地裡勾勾搭搭,而是開始公然接觸並迅速達成了和解,在汜水關至百花谷一線對峙的雙方大軍開始後撤,楊霖的兵自然是退回滎陽,而屈突通則是不顧越王和大族們的反對,只留下五萬郡兵留守東都,其餘所有的精兵強將一路西向直撲潼關。
儘管此前屈突通一直賴在東都不肯回關中,那是因爲京師有個兇狠如狼、狡猾如狐的宇文成乾。要是排除掉宇文成乾這個因素,那麼京師對於老屈突來說可是比東都強出太多了。一則皇帝當初遷都之時將京師的老牌貴族們連根拔起,統統遷到了東都,他在京師受到的掣肘會比東都要小得多,起碼不用處處受氣。二則相比東都這個四戰之地,關中有四塞之險,比起河南來算是太平多了,跟瓦崗、楊霖這些野心勃勃的傢伙還隔着一道潼關。至於河東的李淵,屈突通還真沒把他放在眼裡。最後,現在各方勢力都在惦記他的兵權,說不定哪天一道聖旨下來他就成了一個一毛不剩的窮光蛋。要是他能躲回關中,起碼離皇帝遠些,王世充想過來得費老鼻子勁了,就算皇帝想返京,先鬧心的也是楊霖,還輪不到他不是?
所以屈突通這回是賣足了力氣想打回關中,他麾下左驍衛的將士就更不用說了。他們大都是關中人,早就鬧着要返鄉,如今屈突通又大肆宣揚宇文家奴在他們老家倒行逆施,鬧得民不聊生,還對他們的同鄉、袍澤動起了刀子,這幫府兵們哪有不義憤填膺、戰意盎然的道理?所以屈突通在潼關城下匯合了侯君集率領的滎陽軍之後便即刻攻城。可憐潼關守軍本就是宇文成乾東拼西湊出來的雜牌軍,裝備破爛士氣低落,現在又看到正牌的大隋府兵氣勢洶洶的來攻城,早就一臉懵B相,僅僅抵抗了半天便一鬨而散,於是潼關就這麼輕易的落到了屈突通手中。
當初在陽翟城下口口聲聲騎兵不是用來攻城的屈突通,眼見潼關城下左驍衛將士勢如破竹般的表現,不免也有些驕傲。不過想起陽翟又讓他心裡有些不痛快,不禁歪過頭去瞅了一眼立在他身旁的那個年紀不超過二十歲的小將軍,這個小傢伙別看年紀同樣不大,可是跟他那個滑不留手的主公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侯君集感覺到了屈突通的目光,立即策馬向前一步躬身施禮道:
“末將恭候屈突大將軍吩咐!”
屈突通哼了一聲,沉吟半晌後方才緩緩言道:
“潼關已破,不知你家將軍有何打算?”
“啓稟大將軍,我家將軍命令末將協同大將軍攻打潼關,以效同盟之義。待大將軍率兵入關之後,末將便即刻退守弘農,未得我家將軍之令不得進入河南郡境內。”
“如此甚好!只是你家將軍如今在做什麼?”
“我家將軍現在屯兵於滎陽,以監視瓦崗之翟讓與李密動向。請大將軍放心,我家將軍曾言,大將軍一日未下京師,我軍便不會從百花谷西向半步,大將軍在京師站穩腳跟之前,我軍絕不踏足、也不會讓他人染指東都。”
“嗯,你家將軍老夫還是信任的,只是那河東的唐公……”
“大將軍放心,我家將軍已與唐公約定,唐公之河東軍定會止步於延安、雕陰兩郡。三方盟約,一方有違,兩方共擊之,更何況您不是已經召回宋將軍駐守弘化,更有八萬邊軍駐紮在朔方、榆林,唐公豈能妄動?”
“哼,但願他言而有信,否則老夫麾下十餘萬將士豈是吃素的?”
屈突通言罷,打馬躍下山包向潼關馳去,身後的大隊親衛緊隨其後,數百匹戰馬捲起漫天的煙塵,把侯君集嗆得一邊咳嗽一邊低聲咒罵。
……
不過此時楊霖並沒有像侯君集說的那樣待在滎陽,而是偷偷跑到了河內去見他的大舅哥李建成。
楊霖最開始不過是謀取一個小小的襄城,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引出了屈突通的大軍,這下楊霖是打不過了,可屈突通也不想打,都想着佔點便宜就得。可是兩個人算計來算計去,越算計野心就越大,最後屈突通乾脆把算盤打到了宇文成乾頭上,楊霖則惦記上了東都這塊風水寶地。不過這個買賣做得就有點大,倆人的本錢不夠,於是就引進了第三方投資人,也就是李淵。
當然李淵也不可能當雷鋒白給他倆打工,除了從屈突通手裡摳下了延安和雕陰兩塊地盤,他還盯上了河陽倉。
河陽倉位於河內郡,理論上算是李淵的轄區,不過離東都不足百里,中間就隔着一條黃河,而且與回洛、興洛、常平三倉一樣,向來直轄於東都,所以一直歸屈突通管。李淵的條件之一,就是把河陽倉徹底劃歸河東。
如果說與突厥一戰楊霖收穫的是名,那麼李淵撈到的就是實實在在的利益了,不僅一統河東,順手還收編了十幾萬的民軍,即便去蕪存菁之後也還有十萬人。不僅如此,他回頭又在晉陽城下接手了數萬精銳的歸鄉府兵。爲啥宇文成乾截留府兵就鬧得天翻地覆,而李淵就弄得順順當當?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爲李淵的情商比起宇文成乾來何止是天壤之別?人家能放下身段,能苦口婆心,能許以重利,更重要的是他花了大本錢給府兵們置地安家,解除了他們的後顧之憂,這下子連不少原籍關中和河南的府兵都不走了,安心爲李淵效力。
這下子李淵的兵馬超過了二十萬,腰桿是硬了,腰包卻癟了,許下的重利還不能不兌現,逼得李淵都快賣老婆了。河陽倉的糧食足夠養活他的大軍好幾年,所以他寧可流着口水把京師讓給屈突通,也要把河陽倉佔爲己有。
李建成就是被他爹打發到河陽倉來發運糧食的。河陽倉到底還是離河東的腹心之地太遠,李淵老是擔心屈突通或者是他那個奸如鬼滑如油的女婿一翻臉把他給坑了,所以糧食還是弄回眼皮底下放心。而楊霖的心思跟他老丈人一般無二,他現在雖然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但也是四面是敵,隨時隨刻面臨着危機。東邊的翟讓恨不能把他碎屍萬段,另一個老丈人李密也對他不安好心,西邊的東都現在行事不明,連南邊那個軟得像麪條、長跑健將杜伏威都能隨便欺負欺負的蕭銑現在都打上了他的主意,聽長孫無忌說這傢伙最近沒少在南陽郡搞事情。要知道等屈突通完全撤到關中以後,整個河南西部可都內定是他的地盤!
形勢如此險惡,可楊霖手底下還是那幾頭人,現擴充也來不及,一旦有點啥事怎麼也得找個幫手不是?他環顧四周,發現跟他關係最友好、也是唯一能指望上的就剩下個李淵。雖然這個老丈人最愛佔他便宜,不過跟這老頭鬥智鬥勇還是挺好玩的。
所以楊霖帶上李秀寧悄悄離開滎陽又渡過黃河,找上了大舅哥李建成的門。
有李秀寧開路,楊霖進河東軍的大營不但連通報都免了,簡直都可以橫着走,結果他還沒得瑟夠,就被人給堵住了。
不過這位也是熟人——他的小舅子李玄霸。這小子手裡還捧着一根碩大的羊腿猛啃,不過還是一副皮包骨的癆病鬼模樣,瞪着一雙大眼珠子把楊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個遍,像是沒見過他這號人似的,弄得楊霖全身不自在,只得沒話找話的尬聊:
“呵呵,我說小三啊,是不是覺得你姐夫我越長越帥啦?”
結果人家李玄霸壓根沒接他這個話茬,反而問道:
“聽說你稱王了?”
“這個……就是個掛名的……呃,是混事的……混事王嘛。”
“聽說你一招就擒下了翟讓?”
“呃……不過僥倖而已。”
“僥倖?我聽說那翟讓也是一條好漢,號稱百人敵,看來你是長本事了啊!要不跟我再比試比試?”
楊霖被他給整暈了——這貨就是一個核武器,一個區區的百人敵什麼時候放在他的眼睛裡了?這不純粹是找茬要收拾他嗎?他仔細打量了一下李玄霸,發現這小子沒一點跟他開玩笑的意思,灼灼雙目中隱隱還帶着幾分殺氣,心裡不由得警惕了起來。
“小三子,我最近沒得罪你吧?”
“你是沒得罪我,你得罪的是我們李家!劉叔溫叔說你就是個奸雄,還說你謀奪了我二哥的基業!現在我二哥病好了,我要先替我二哥教訓教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