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大隋徵調府兵、準備北伐倒是確有其事,不過就是個傳說。
就算這年頭交通和通訊手段再落後、大隋內部再四分五裂,突厥人寇邊這件事到底還是傳揚開了,一時間天下大譁。而朝廷認定的大反賊頭子楊玄感的親兒子在此危急時刻,棄私怨、赴國難,引軍北上反擊突厥一事更是讓本就威風掃地、處境尷尬的大隋朝廷愈發的難堪,再加上以瓦崗軍爲首的各大反隋勢力或是聲援、或是乾脆派兵北上赴援,當然也不會做好事不留名,在大肆自我吹捧的同時也不忘指責大隋朝廷勇於內鬥而怯於國戰。其實大隋朝廷也很冤枉,因爲作爲討奴軍中三大主力之二的李淵的河東軍和宋老生的左驍衛都是如假包換的朝廷軍馬,但是李、宋這老二位麻桿打狼兩頭怕,壓根不敢聲張,以至於大隋朝廷還以爲他們此時還貓在河東內地看熱鬧呢。
爲了扭轉被動的局面,虞世基和裴蘊、裴矩先是施展乾坤大挪移的手段,把大反賊楊霖變成了“義民”,給他的所部兵馬安了個右備身府驍果軍的名頭來糊弄事。等事情越鬧越大,他們也覺得這種做法有點把天下人當傻子,乾脆又傳諭天下,徵調河東、關中、河南三地二十萬府兵北伐突厥。
可是這三個地方哪裡還有二十萬府兵可以徵調?江都、河北的府兵剛剛就地遣散,就算個個都是飛毛腿現在也還沒跑到家呢,更何況現在中原大地羣雄四起、烽煙不斷,這些可憐的府兵不被人家半路截胡、被迫從賊就不錯了,就算能回到家的,憋了一肚子怨氣還能奉命應召?而且東都的楊侗、京師的楊侑還成天叫喚着求援呢,哪有餘力北伐?這不過是虞、裴等官僚應付天下人的一個口號罷了。
不過這不妨礙楊樂和楊霖拿這事拉大旗當虎皮,嚇唬對此一無所知的咄吉兄弟,而且確實效果不錯。東胡人誰也沒當回事,只要突厥人回到草原,這些沒進化好的野人就得乖乖的滾回老家,然後繼續被突厥人蹂躪得生不如死。可是隋人就不一樣了,現在擺在眼前的這羣烏合之衆都像塊燙手山芋似的吞不下、甩不掉,要是等到正牌的府兵殺過來,還讓不讓人活了?
俟弗利還想再堅持一下,他認爲隋人的大軍要趕到馬邑至少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們吃掉眼前的這幫雜兵再逃回草原了。到時候就算隋人想報復,可是草原天高地闊,突厥人尥蹶子一跑,隋人還不是得像以前那樣乾瞪眼?
咄苾自然不幹。他不關心別的,就關心他的老本,於是理所當然的認爲俟弗利是在坑他,兩個人便吵成了一團。咄吉雖然心焦眼前的局勢,但是樂得看他的兩個兄弟內訌,自然不會去拉架,這個時候楊樂開口了:
“大敵當前,你們兄弟不思進取,只知爭權奪利。須知一旦敗亡,江山成了泡影,人口、土地、牛羊成了別人的戰利品,到時候你們還有什麼可爭的?你們枉爲男人,見識還不如我一個女子?”
被老婆、嫂子或是未來老婆鄙視了,咄吉哥仨都很沒面子,這事要是發生在正統的漢人家裡,楊樂這樣的行爲就堪稱大逆不道了,就算不被浸豬籠,至少一紙休書趕出家門的待遇絕對少不了。可是突厥人從來不在乎什麼面子,他們只關心裡子,所以咄吉的反應就不是惱羞成怒,而是從楊樂的話中發現了破局的契機。
“阿依努爾,如果你有什麼辦法能夠保護我們的族人,抵抗隋人的大軍,請你一定不要隱瞞。大隋雖然是你的故土,可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你的子民。”
咄吉親熱的叫着楊樂的突厥名字,看着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熱切和渴望,咄苾和俟弗利雖然沒有說話,卻也都把希望寄託在了她的身上。楊樂貴爲大隋公主,一直與故國保持着聯繫,這一點無論不光是咄吉,很多突厥人也都知道,卻從未因此懷疑過什麼。因爲不管突厥人對大隋的土地和財富如何的覬覦,但是從骨子裡對這個龐然大物還是敬畏的情緒居多,從未想過能一口將其吞掉,所以無論如何多一條溝通的管道、多一些轉圜的餘地對他們來說總是好的,所以現在他們同樣把希望寄託在了楊樂的身上。
“現在的局面還不是你們自找的?大隋的習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麼多年來,你們不去惹他,他還隔三差五的朝北邊呲牙呢,更何況這回是你們先跳出來找事?就算大隋現在內部出了些問題,他們的實力也不是你們能夠抗衡的。尤其是這次東征高句麗吃了大虧,爲了保持皇帝高高在上不可戰勝的權威,他們急需通過一場巨大的勝利來震懾國內那些心懷不軌的野心家,你們可以說是撞到了大隋皇帝的刀口上了。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大隋的正規軍還未到之前,趕緊把這裡的事情做一個了結。據我所知,你們面對的隋人雖然來源各異,但是其中的大部分還勉強算得上大隋的官軍,尤其是那個叫楊霖的被大隋任命爲右備身府果毅郎將,就是給了你們一個最好的機會。你們只要能跟這個楊霖達成停戰,並寫成白紙黑字,就算是跟大隋朝廷達成了協議,大隋的府兵來了也只能認賬。因爲大隋最講信義,就算他們不認可楊霖的所爲,那也是他們內部的事,爲了維護大隋高貴而不容侵犯的面子,他們也不便再對你們動手。”
俟弗利還是不服氣:“可是如果我們馬上動手吃掉眼前這些隋人,然後儘快撤回草原,就算大隋的重兵趕到又能奈我何?想當年楊爽、楊素何等兇殘,但是隻要我們遁入草原深處,他們不是一樣無可奈何只得撤軍?”
“此一時彼一時,如何能比得?當年二楊之所以不追,是因爲他們已經一戰定了勝負,那些四散逃去的不過是些殘兵敗將,雖然棄之可惜但是逃走了也無礙大局,他們又何必冒着風險繼續追擊?你們豈不知漢人兵法中有‘窮寇莫追’一說?而你若是執意一戰,那此事對隋人便截然不同,且不說對面的二十多萬大軍你能否戰而勝之,若是不勝或戰成僵持之勢你該如何自處,就算你如願打贏了,你以爲隋人還會像以前那樣駐足邊境望草原興嘆?你知不知道中原人有多驕傲、有多自負?昔日班超領三十六人便可縱橫西域,令一國國君拜服,霍去病率八百輕騎就能橫掃大漠受封冠軍侯,漢將陳湯更是明言‘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如今那楊霖是大隋皇帝親封的朝議大夫、果毅郎將,宋老生是河東西路行軍總管、虎牙郎將,李淵更是世襲唐國公、太原留守、河東慰撫大使,若是他們被你所傷,你以爲大隋還會覺得你們是塊雞肋而棄之不追?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那時大隋與你們就是不死不休,就算追到天邊也會在所不惜!”
“這……真會如此?”
楊樂的話不僅讓俟弗利呆若木雞,也出乎了咄吉和咄苾的意料之外。不過想想以前隋人那副驕傲自大的德性,這種事情也未必就做不出來。以前突厥人總覺得只要自己想跑,隋人就奈何他們不得,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啊,原來是隋人已經先爽夠了,又好逸惡勞懶得追罷了。這要是真把人家惹毛了,幾十萬武裝到牙齒的隋人滿草原的追着突厥人的屁股死纏爛打,這樣可怕的場面哪怕是想想晚上都得做噩夢,俟弗利哪裡還敢再叫囂着喊打喊殺?
“那……咱們就去跟隋人談談?”
“誰去談?”
這就麻煩了。無論咄吉哥仨誰去,另兩個都不放心,生怕自己被心懷叵測的兄弟賣掉,可是要是仨人一起去要是被人家一窩端了咋辦?那個叫楊霖的一看就是個陰險狡詐之徒,不防不行。可要是派下邊人去,一來突厥沒什麼像樣的人才,誰去都不能讓他們省心,二來級別不夠顯得沒誠意不說,事事不能做主還得一趟趟的跑回來請示,既沒效率又沒面子。
這可咋辦?
“還是我去吧。我既是突厥的可敦,又是大隋的長公主,身份比較方便,有些話也比較好說。”
楊樂自告奮勇,這回輪到咄吉堅決不幹了。楊樂是他的可敦沒錯,可是他的可敦多了去了,而且按照突厥人的傳統,阿史那氏是王族,阿史德氏則是後族,所以他的正妻,也叫作優魯可敦的必是阿史德氏,楊樂只相當於他的一個妃子。可是這個妃子畢竟非比凡人,不但是他的初戀、是他的心頭肉,更是大隋的公主、他唯一兒子的母親,這萬一要是被隋人扣下不還了,或者乾脆就是楊樂想家了一去不回了,咄吉可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嘍!所以他是寧死也不準楊樂離開一步。
幾個人爭執不下,最後只得派人去隋營,問問楊霖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