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目睽睽之下,李淵成了焦點,不由得心中暗罵:也不知道送信的是哪個混球,緊急軍報哪有大搖大擺送進別人家軍營的道理?大家名義上都是友軍,難道他還能藏着掖着不給人看?萬一這裡邊有啥見不得人的事可咋整?
李淵心下暗自腹誹,卻也只能命人呈上軍報,可是他剛打開看了幾行,就突然全身一哆嗦,軍報竟然從他手中滑脫,飄然落到了地上。
啥事把李淵嚇成了這樣?
這封軍報是李建成十天前從晉陽發出的,按說李淵早就該收到了。可問題是李淵這些天一直忙於在雁門郡各地招兵買馬,行蹤過於飄忽,把信使找了個暈頭轉向,好不容易在桑乾鎮追上了,李淵又跑到樓煩關了,不敢怠慢的信使只好又一路追了過來。
原來當初楊霖決意北上抗突之時,以長孫無忌和祖君彥爲首的衆謀士認爲,這年頭除了幹壞事以外,幹別的事必須留名,更何況這次他們乾的還是費力不討好的傻事,那就更得滿全天下傳揚楊霖楊大義士的高風亮節,否則虧也虧死了。於是天下第一檄文寫手祖君彥炮製出了《爲楚公世子告天下書》,又派出了上百個信使滿世界的散發,生怕有人不知道他們爲大隋天下做了多大的好事。
如今長孫無忌和祖君彥等人的一番苦心終於結出了碩果。元月初四,一彪人馬突然出現在晉陽以東不足二十里外,把李建成嚇了個半死,還沒來得及關城落鎖,便有人前來通報接洽。原來是在河北自稱長樂王的竇建德有感於楊霖的義舉,特命大將王伏寶和謀士宋正本統率五千騎兵趕赴河東加入討奴軍,共抗突厥。
還沒等李建成回過神來,又有人來報晉陽東南出現一支兵馬,看旗號是瓦崗軍,領軍大將居然是前陣子在東都玩了一出大迂迴大包圍,把東都折騰得雞飛狗跳的徐世績。這個徐世績可是非同小可,雖然年方二十一,但是其日常用兵之穩健老道即便是許多戎馬一生的宿將自嘆不如,而在臨陣之時徐世績的大膽果決更是令人驚歎,往往敢爲人所不敢爲,從而出奇制勝。自從出道以來短短數年間,屢敗裴仁基、王世充、屈突通等宿將,在猛將如雲的瓦崗山上堪稱第一人。
這傢伙不是正跟屈突通在東都打得熱火朝天嗎?怎麼跑到河東來了?難道是在河南玩膩了,又來禍禍河東了?徐世績年紀雖不大,但是其戰無不勝的威名已經享譽四海,李建成自認不是對手,正準備派人去把老爹找回來救命,結果徐世績派來的使者到了。徐世績很清楚的告訴李建成,許王(即翟讓)感於楚王世子的大義,特地派他率本部兵馬北上赴援,並無侵犯河東之意。同時,徐世績希望李建成看在同爲漢家好男兒、共抗突厥的大義上,讓開道路併爲其提供糧草輜重。
李建成是個老實人,更是個沒主意的,這種皇帝不管事,反賊赴國難的千載難逢的怪事早就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更不知如何應對是好。他只能一邊虛應故事,一邊趕緊給老爹寫信求助,可是信還沒寫完,那個在於仲文大將軍南下之後繼任涿郡留守、又不知道何時給自己安了個幽州總管名頭的羅藝,又“出於義憤”派他的弟弟羅壽領軍跑到河東來跟突厥人較量一番。你說你羅藝要是看突厥人不順眼何必跑到河東來?幽州不也跟突厥接壤嗎?而且按照大隋律,軍隊無皇命越界一步即視爲謀逆,羅藝此舉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幾乎都形同造反了。
其後兩日,王薄、孟海公、張金稱、格謙等幾路梟雄也你家出五百、我家出一千的湊了些人趕到了晉陽。至於像杜伏威、蕭銑、沈法興、薛舉等因爲路途遙遠或交通斷絕無法派兵來的,也派來了代表以示支持。反正不管怎麼說,幾路大軍加在一塊有近三萬人馬,成天圍着晉陽城要求開城、放糧、讓路,搞得李建成焦頭爛額,疲於應付。
可是幾天後晉陽城又來了一個信使。這個信使一來,李建成二話不說立刻開城放糧讓路,把各路“義士”喂得飽飽的、穿得暖暖的,然後畢恭畢敬的送其上路。
誰有這麼大的面子能讓李建成這麼服服帖帖?當然是皇帝楊廣。
元月十一,留守晉陽的李建成收到由越王楊侗代轉來的聖旨,敕曰:“今有民間義士名楊霖者,念皇恩秉節義,慨然募民以抗突厥,朕深慰之……特破格任命義民楊某爲通議大夫、右備身府果毅郎將,統率本部驍果。”
義民楊霖?通議大夫?右備身府果毅郎將?統率本部驍果?
就在一個月前皇帝傳給宋老生的旨意裡邊還把如今這位“義民”稱之爲“心腹大患”,要求老宋“除惡務盡”呢,怎麼轉眼間態度就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假裝不認識楊霖這個大反賊了,還把他捧爲“義民”並加官進爵了呢?
其實這事還真是冤枉了楊廣,他早就不理政事了,哪知道楊霖是哪根蔥?這些好事都是替皇帝草詔內史侍郎虞世基幹的好事。老虞雖然涉嫌諂君欺君,而且經濟問題似乎也挺嚴重,但是在這個年代也不能算是個壞蛋,最多是有些貪生怕死而已。老虞身爲隋臣當初命令宋老生剿楊平叛並沒有什麼問題,如今假裝又不認識楊霖了,還把他奉爲“義民”大肆封賞更是爲了大隋——如今朝廷偏安於東南一隅,威望和影響日漸式微,一旦突厥犯境之時,朝廷仍然在大肆圍剿自願抗突的“義軍”一事傳揚開來,勢必使得天下人對朝廷更加離心離德。所以老虞情急之下靈機一動,便有了給楊霖加官進爵以封其口的這個好主意。
“果毅郎將是個什麼官?我怎麼沒聽說過?皇帝不會是隨口編出個空頭銜來糊弄我吧?”
一聽說自己升官了,楊霖哪還顧得上繼續裝死?蹭的一下從榻上躥了起來,用唯一完好的那隻左手抓住他老丈人就盤問開了。
李淵鄙夷的白了一眼這個又騙了他一回的女婿,見人家面不改色,只得無奈的說道:“陛下在江都募民爲驍果,在左右備身府設折衝郎將和果毅郎將領之,這是正經八百的朝廷命官,哪像你說的那般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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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生嘿嘿一笑,陰陽怪氣道:“楊郎將,這個果毅郎將可是從四品的武官,你從無品無級到從四品,這是連升了十一級呀!在我大隋朝堪稱空前了,老夫這個河東西路行軍總管就是臨時的差事,做不得數,這樣說來,你倒是跟老夫這個虎牙郎將平級啦,恭喜恭喜!”
楊霖考慮問題的角度永遠跟別人不一樣,這回也不例外,立刻抓住宋老生追問道:“老宋,我記得你這個虎牙郎將是個副職,你還有個上司叫什麼虎賁郎將,莫非我這個果毅郎將也是個副的?”
宋老生不以爲忤,反而哈哈大笑道:“不錯,你果然是個副的,你的上司應該叫折衝郎將。唐公,你可知朝廷派了哪個不怕死的來給楊郎將當這個折衝郎將啊?”
李淵微微一笑道:“文書中說,調左驍衛鷹擊郎將堯君素爲右備身府折衝郎將,即日率本部人馬到任。”
宋老生聞言啞然,半晌不發一語。
楊霖有些詫異的問道:“老宋,莫非這個堯君素有什麼蹊蹺?”
宋老生長嘆一聲,道:“小子,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個堯君素可不是個一般的人物,你要當他像老夫這般好欺負,可是要吃大苦頭的!
此人小老夫幾歲,跟老夫一樣在陛下潛邸之時便侍衛左右,對陛下忠心耿耿。如果說老夫是不諳官場之道從而仕途艱難的話,那麼堯君素就是大隋官場的一條攪屎棍,任何不利於大隋和陛下的人和事都被他視爲大敵,屢屢與權貴發生衝突。要不是有陛下護着,這老傢伙墳頭上的草都能有一人高了,即便如此他也只混出個從五品的鷹擊郎將,連老夫都遠遠不如。
讓這個犟老頭來管你,陛下真是英明無比算無遺策啊!小子,我要是你的話,要麼乾脆一刀把這個堯老頭剁了,從此造反到底;要麼就老老實實的當乖孫子吧,哈哈,想不到你這個滑不留手的小子也有今天!”
堯君素,堯君素——這個名字聽起來很熟悉啊?楊霖把腦袋想得生疼,終於想起來了。在前世,堯君素作爲河東通守(指河東郡的郡治河東城,又稱蒲阪——作者注)據城固守,寧死不降,直到長安都被李淵攻陷了,河東城仍然屹立不倒。直到一年之後河東城糧絕,城中百姓易子而食,堯君素仍然不肯投降,直到被手下人殺害。這種能讓史書評價爲“然則死有重於太山,生以理全者也,生有輕於鴻毛,死與義合者也。然死不可追,生無再得,故處不失節,所以爲難矣”的大神,楊霖要是敢一刀剁了,不說遺臭萬年,起碼也得迎風臭出十里地。可是面對這頭寧可射殺妻子也不改初衷的老倔驢,難道只有忍氣吞聲一條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