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水幕,跛腳老太太和駝背老頭得知是孫子都開心得不得了。
綦傳宗的臉上卻沒有一絲喜悅,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畫面再次回到盼盼臉上,她已經完全派若兩人。消瘦的臉龐,暗沉發黃的膚色,毫無靈魂的眼睛,連發絲都是土黃的顏色。她沒了靈魂,沒了自由,沒了陽光。
她呆呆的望着枕邊的嬰兒,她的手附上嬰兒的臉,又顫抖着放下,混濁的淚一滴一滴落在枕頭上。
齊初都感到了絕望,無處可逃。
但唯一讓齊初安慰的是,自從生了兒子,綦傳宗再也沒逼迫過她。
他幾乎日日喝酒,每天喝得爛醉,盼盼睡在裡面,貼着牆,孩子跟着奶奶。綦傳宗半夜回來往牀上一倒就呼呼大睡,他似乎對牀上的這個女人已經毫無興趣。
在這裡沒人知道盼盼的名字,喊她也不用名字,可以通過語氣,通過眼神知道。高興的時候他們會叫她綦康他娘,她的兒子叫綦康,健康的康,應該是一種美好的祝願,這個孩子應該是這個家的唯一希望,除了盼盼。
齊初以爲盼盼放棄了,認命了。可是她並沒有,她在一次獨自撿柴火的時候遇見了陳匡禮,他是村裡唯一一家小商店的老闆,他是真正的倒插門。
畫面裡是一個有霧的清晨,綦康他娘在山上撿柴火,綦家人已經放心她獨自出門了,畢竟她逃不了,也不敢逃。她們還覺得她有了孩子,不會再逃。
陳明禮突然出現在畫面中,他一直跟在綦康他娘後面,不遠不近,他也撿了很多。綦康他娘沒有回頭,他的眼睛一直沒有挪開。齊初一開始覺得他是壞人,以爲他要伺機傷害綦康他娘,可是他並沒有。
下山的時候,他把撿的柴分了一半,紮好放快步上前,放到了綦康他娘面前。她只是停頓了兩秒,就跨過了腳下的柴火。
“你撿的太溼,要曬兩天才能燒!”
綦康他娘甚至沒有回頭,就消失在了霧色中,陳明禮一直覺得那是一個夢。
第二次是在河邊,衣服被沖走,綦康他娘準備下河撈。陳明禮直接脫了上衣跳下河,撈回了衣服,遞給綦康他娘。
“謝謝。”綦康他娘淡淡的吐出兩字,甚至沒有擡眼看他。
“不……不用,水深,你不要輕易下去,你會游泳嗎?”
沒有迴應,她已經擰乾衣服,準備轉身離開。
“如果你想聽聽你家人的聲音,我店裡有村裡唯一一部電話。我能想辦法讓你打電話。”陳明禮閉着眼,放大音量,這是最後一博。
她回頭,盯着他的臉。
他的耳朵一下子就紅了,避開了她的目光。
“但是你不能報警,不能跟他們說話,我會在旁邊。”
他頓了頓,“如果被發現,我會被趕出這個村子,你也逃不了,外人找不到這裡。”
“你要什麼。”
“我…只要你答應和我好!”他低着,喊出了長久以來的願望。
幸虧是中午,周圍也沒什麼人。太陽的光毒辣辣的,綦康他娘臉上都是汗,陳明禮的褲子還在滴水。
“行!”
“你只能聽聽聲音,我只能幫你這麼多,我做不了主的。我是真的喜歡你,從見你第一面,但我不會逼你,我們慢慢來。”
她沒有再回答,轉身離開。陳明禮站在原地,臉頰通紅。
齊初覺得他應該就是初一的父親,那天逃亡,初一她娘口中的陳叔。
他長得不醜,比村裡其他男人清秀一些,乾淨一些,僅此而已。
齊初感覺他跟這個村裡的人不一樣,他的眼裡還有光。
他們再一次見面是在晚上,畫面裡有一條河,他們沿着河邊在走,一前一後。
他們一直走到了山腳下,陳明禮坐在綦康他娘旁邊,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天上的星星真好看,亮晶晶的。”
綦康他娘轉頭看他,他又有些害羞,避着她的目光。
“我姓陳,陳明禮,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她沒有回答。
“我沒聽見有人叫你名字,我問過綦康,綦康說你叫“綦康他娘”。”陳匡禮似乎覺得好笑,自顧自的笑了。
她死死的盯着他,表情裡有一絲憤怒,很快消失。
“你想這麼叫也可以。”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想問一下,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知道又能怎麼樣。”
“就一個姓氏,可以嗎?”
“我也姓程。”
“耳東陳?”他驚訝道。
“禾呈程。”
“都是陳,真好!”
他輕鬆了很多,坐的又近了一些。
齊初突然在一棵樹的後面發現了一顆小腦袋,滿臉幽怨的望着山下的兩人。
齊初覺得害怕,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齊初接着看下去,還好沒出什麼事。
他們之後又見過幾次,陳明禮帶過店裡的小零食。他們之間一直保持着距離,陳明禮也並不着急。
齊初覺得陳明禮很喜歡跟綦康他娘在一起,哪怕只是一起坐着,陳明禮也表現的很幸福。
水幕裡的畫面下着雪,他們站在山下,每一次他們見面的地方都很偏僻。陳明禮的頭上落滿了雪,綦康他娘戴着灰色的頭巾,上面有薄薄一層。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來到這個村子的時候,黃昏的光散在金黃的樹上。我赤腳踩在金色的樹葉上,清脆而又柔軟,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感到幸福,我覺得這個村子一定很好。”
她冷笑一聲。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裡,可是我流浪了很久才走到這裡,那一年我九歲,只有這裡有人願意收養我,我在這裡有了家。其實我也知道陳家一直以來想要的就是一個贅婿,他們一開始也沒把我當兒子,他們只是想有一個人照顧他們殘疾的女兒,我只想有個家。”
他從懷裡拿出一雙淡黃色黃色的手套,這是他第一次送食物以外的東西給綦康他娘。
“但是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一刻開始,我突然發現我想要的不止是一個能讓我衣食無憂的家,我也第一次開始憧憬,憧憬如果我能和你有個家。”
他自嘲的笑了笑,“但是我也知道我不配,這裡沒人配得上你。你出現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裡金色的光散在黃色的樹葉上,我和你走在陽光裡,日暮西沉,我牽着你的手帶你逃離,你穿着淡黃色的裙子,裙角飛揚。”
他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眼裡有星星,他遞上手套。
“你上過學?”
齊初一下子笑出聲,
他低頭苦笑,點點頭。
“我不可能心甘情願,就像我不可能把這雙手套帶在手上,他們都會讓我變得悲慘。”她沒有收下他的禮物。
齊初覺得或許在盼盼的眼裡這一開始就是一場交易,而對於陳明禮這是奢望的開始。
“你會帶我逃嗎?”
陳明禮低着頭,不做聲。
“夢和現實是不一樣的,你知道夢是假的,所以你會不顧一切。但是現實你什麼也放不下,什麼也不敢放下。”
她嘆了口氣,“我答應你,我只聽聽我家人的聲音,我不希望我們在耗下去,一開始就是交易,快點結束不好嗎?”
陳明禮低着頭,似乎在隱忍着什麼,齊初看見他的肩膀有輕微的都懂。
過了很久,他擡起頭,“現在是冬天村裡人都在家,人多眼雜。等開春,農忙的時候,我們有的是時間。”
“那就等春天,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綦康他娘頭也不回的離開,留下陳明禮一個人站在原地,手裡還緊緊握着那雙手套。
水幕上的畫面一點點暗淡下去,陳明禮的心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