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刀王五

在沈宅前庭,平素學劍之處,花若鴻精赤上身,運着白鹿洞內功,調息養傷。

白鹿洞武學平和淳正,在鎮傷止痛上頭尤具好處,只是花若鴻修爲不高,又不像蘭斯洛被人灌輸絕世內力,自我療傷的效果也就差勁得多。

調息半晌,想起下次戰役,若是碰上蘭斯洛、有雪任何一人,那還好辦,碰上別人那就麻煩了些,倘使遇上石存忠,單憑他今日下午化人爲石的本事,自己便萬事皆休,不如早早預備棺材了事。

想着想着,胸口微痛,又是幾聲輕咳。

“唉呀!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偷閒啊!”

背後傳來人聲,轉頭一看,雪特人笑着踏步走來,踱到他身邊坐下。

“唔!你身上的傷不輕啊!刀傷劍傷又是內傷,這一路上贏來不輕鬆啊!”

“鬼藏前輩見笑了,若鴻這一點皮肉痛,又哪及得上您每次渾身浴血,肢殘體破呢?您爲了正義與公理而犧牲、捨身的崇高精神,真是讓我感動慚愧得不知┅┅咦?鬼藏前輩,您的臉色爲何這樣難看?”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大家都不過是出來混口飯吃的,幹嘛弄得這麼辛苦,每次被人當豬肉墊打,不是毀容就是殘廢,我上次被炸掉的左手,現在還會痛,何必呢┅┅何必呢┅┅”

“┅┅”

雙方交談片刻,有雪把話題轉到源五郎囑咐他來試探的方面。

“我說,若鴻啊!我瞧你每次上擂臺,咬緊牙關苦幹,受得傷重,可從來也沒退縮過,不像是個臨陣退縮的人啊!”有雪拍胸道:“人家說你是懦夫,這我可不信,那天的事我也聽老大說過了,有沒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因頭,你現在可以說說看啊!”

花若鴻看了有雪一眼,低頭道:“沒┅┅沒有什麼,我真的是┅┅”

“去!胡說!將相無種,男兒自強,哪有人生下來就註定受委屈的。”有雪摸準他個性,誠懇道:“人在江湖,難免受到委屈,給人誤解,好比我,難道還給人誣賴少了嗎?大家兄弟一場,你把話說出來,有困難,我們一起解決。”

給有雪這麼一說,花若鴻心中登時泛過一股暖流,做着他不熟悉的自我解釋。

“那天┅┅阿翠央着我帶她離開,本來,我立刻便想答應她的。”花若鴻道:“但是,那時候東方家戒備森嚴,帶阿翠離開,要是驚動守衛,我與她逃不出去也就罷了,牽連到麥當諾大俠,這該如何是好?倘使還爲了我這小人物,使東方世家對耶路撒冷爲難,那我便更是萬死莫贖了。”

有雪頻頻點頭,覺得這小子思慮周全,再非初識時那傻頭傻腦,凡事都想一死了之的頹喪性格了。

“你能這麼想,那好得很啊!是我們家的那個笨蛋錯過你了!”

“不,王大俠傳我武功,對我恩重如山,不管他如何待我,我都不會有怨懟之心。”花若鴻道:“而且┅┅現在,我對自己開始有了點信心,希望將來能正式在擂臺上奪冠,把阿翠風風光光的┅┅迎娶回來。”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聲音低微,臉更是紅得像個火炭,但語調堅定,顯然腦中想得透徹,有雪不禁微笑,這笨小子真是長進良多。

這等勸說工作,本來不該由有雪負責,只不過,該負責的那人,此刻無暇他顧,正藏身在遠處的樹林中,微笑旁聽。

“看,事情就是這樣,其實你可以對若鴻小弟有更高一點的評價的!”源五郎微笑道。在他的對面,自然是滿面不悅的花次郎。

“叫我來就是爲了聽這無聊東西?!”花次郎冷哼一聲,掉頭便走。

“花二哥!”源五郎出聲道:“我讓有雪去說這番話,不單是說給若鴻小弟,也是說給你聽的。”

“什麼意思?”

“若鴻小弟有情人,你何嘗沒有?他與他的小情人身處兩地,不能相見,你何嘗不是?所差者只是東方家與白鹿洞後山,地方不同而已!你早先對若鴻小弟發的脾氣,是氣他?還是氣你自己?”

源五郎溫言道:“別用花次郎的身份聽我說話,我這話是對你說的。你的這段感情,江湖上無人不知,誤解的人也不少,而你漂泊這許多年,對自己的折磨也該夠了,現在連若鴻小弟都有勇氣擡起頭來,爭取自己的東西,二哥!你一世英雄,難道真要就此頹喪一生?”

“┅┅”

“別用那種表情看我,手也請離開劍柄,我傷還沒好,你硬要砍人,我只好賠一條命給你,不過在那之前,請讓我把話說完。”

源五郎嘆道:“事在人爲,你還在世,她也還在,只要不是天人永隔,有什麼困難不能解決的?若鴻小弟要贏回他小情人原是千難萬難,現在不也是成功在望了嗎?不錯,他是得到了我們的幫助,但二哥你武功天才勝他千倍,怎麼就不能像你這徒弟一樣,勇敢走出過去陰霾,別再受舊日恩仇所囚,活出自己的新生命呢!”

這番話,說得情深意真,花次郎面上籠罩着寒霜,僵凝半晌,終於長長嘆了一口氣,手離開劍柄,渾身緊繃的氣勢消失無蹤,反倒像只鬥敗公雞。

“這小子是比我想像中要有出息┅┅”花次郎凝視着遠處花若鴻,好一段時間,搖搖頭,轉身便走,猶有一絲低語遺下。

“也比我要有出息┅┅”

源五郎沒有阻攔,知道這是讓他獨自沈思的時候。這時,有雪那邊又傳來喧鬧。

“可是,好奇怪啊!照老大的說法,那天你的小情人豈非和東方玄虎共處一室?”

有雪側頭思索,委實納悶。

“是啊!這點我也不解,難道是發現我們潛入,他急忙趕來嗎?”

有雪搖頭,瞪着花若鴻,滿腦子盡是雪特人的齷齪念頭,忽然低聲問道:“小兄弟,你和你那小情人┅┅那個過了嗎?”

“那個?哪個啊?”

“一男一女光着身子滾來滾去會做的那個!”

“喔!”花若鴻滿臉通紅,忙搖手道:“沒有!絕對沒有!這如何可以!未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花燭,我等秉聖人之道,怎可┅┅怎麼可以┅┅”

焦急過度,說到此處,已是語無倫次。有雪搖頭嘆道:“唉!你真迂得可以,有花堪折直須折,你不搶着把花折了,說不定那東方老鬼好色如命,已經喝了你小情人的啖頭湯,還一喝再喝,將來到你嘴邊,只剩爛渣了。”

花若鴻急紅了臉,待要分辨,有雪哈哈大笑,道:“所以男人行走江湖,就該像老子一樣聰明,有馬能上趕快上,將來就算換人騎,也只能聞老子臭屁,穿老子舊鞋,可夠他嘔的了┅┅”

講得得意,雪特人更仰天狂笑,做出驚人之語。

“不只是你,就好比那綠頭劍龜李煜,就是不明白這真理,我賭這蹩腳小子一定也和你一樣死腦筋,沒成親連手都不敢碰一下,現在可好,這麼漂亮的馬子給人擄去,一定白天騎、晚上也騎,說不定凌晨還加鞭又騎,李小子劍法越高,烏龜也越做越拿手,現在可不成了烏龜精了嗎?烏龜精┅┅哈哈哈,真是笑死我啦!喔呼呼呼,唉呀,我肚子笑痛了┅┅”

這段話講得花若鴻面紅耳赤,只是敬他前輩,不敢反駁,但在樹林那邊,情況可不簡單,源五郎見到眼前人立即伸手按住劍柄,一頭亂髮就像刺般根根豎起直立,身上濃烈殺氣直衝天際,看來比自己上趟惹火他時更要憤怒十倍。

源五郎滿心駭然,連連祈禱,希望可憐的青蛙胖子等會兒不會被砍斷四肢,硬生生給抽筋剝皮,倘使此事真的發生,自己只好袖手當作看不到,省得給怒氣波及,連自己也給宰了,還剛好和那胖子混煮成一道暹羅新菜“五郎青蛙粥”。

所幸,前頭那人始終沒有踏前,反而轉了回頭。

“五郎!我今晚想自動請命,到城外守夜,可以嗎?”

“守夜?沒這必要吧!最近又沒什麼┅┅”守夜原是要攔截城外重要情報或人物,但自從上次遇着旭烈兀,花次郎自嘆倒楣,就終止了這項行動,現在他忽地重提此事,源五郎不由一愣。

“沒關係,不知怎地,我今晚忽然很想活動一下!”

“不好吧!又沒有預設目的,你去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別去吧!”

“沒關係,我很想去!”

“唔┅┅我還是覺得┅┅”還想婉拒,但給對方殺氣騰騰的目光一瞪,源五郎登時改口。

“這個絕對沒問題!二哥你辛苦了,今晚請你放手大幹一場吧!”

“那我先走了!”

看着這人遠去背影,源五郎暗喘一口氣,回瞧有雪,這雪特人兀自大笑,渾然不曉得自己已與死神錯身而過。看來結義以來,這人表面冷漠,對兄弟們卻着實有了幾分感情,否則剛纔豈有不屠宰雪特豬羅的道理。

“唉!今晚想要進城的生物一定很倒楣,希望明早別血流成河┅┅”

源五郎低嘆着搖頭,驀地,一股突來感覺刺激着他的天心靈覺,令他難以置信地望向西方。

好半晌,源五郎露出一絲奇異微笑。

“好傢伙!無怪青樓查不到他行蹤,果真是八方風雨會暹羅┅┅花二哥,今晚你有得累了。把守城門和要進城門的,究竟哪邊會倒楣些呢┅┅”

不久前令東方玄虎猜不透的關鍵人物,此刻正呆在沈家梅林中,盤坐吐納。

蘭斯洛生性好動,要他坐下來靜心練功,實在不易,當初修練風華所傳口訣,便是風華連哄帶勸,這才耐着性子修練;但是今午看了石存忠的駭人邪功,再想起上趟戰敗之辱,假使兩天後與他擂臺上重逢,自己豈非大糟特糟,說不定給他化成石粉,灑得滿地,連火化都省掉!

因此,一回梅林,就在風華護法下,開始勤練那半本手卷中的功訣,希望臨陣磨槍,縱使不亮,只要能逮個機會偷斃掉石存忠,那便上上大吉。

不過,說也奇怪,這本經書果有些門道,不像上趟風華傳的口訣,修練時使人心境平和,這書上的功夫一練起,整個人若身登極樂,通體舒泰,輕飄飄地幾欲離地而起┅┅

一旁的風華,聽聞蘭斯洛氣息穩健而悠長,情知他修練順暢,沒有走火入魔之虞,卻哪知道他體內有此變化!

一輪調息,蘭斯洛疲倦收功,自覺內力更形凝固,使用上又有進步。睜目一看,赫然已經天黑,再轉頭側望,風華纖柔身影便在身邊樹下,淡淡發光。

蘭斯洛有些疑惑。近日來,風華的身影頗不似初識時那般清晰,明明近在咫尺,看上去竟也有些朦朦朧朧,有時更令他心中一驚,險些認爲這縷幽魂就要從此消逝┅┅

“風華,你沒事吧!你看起來好像很累似的┅┅”蘭斯洛說着,微感歉咎,這幾天忙着練武逞能,比較之下,對風華的關注確實減了許多。唉!難道這真是男人的劣根性?一旦到手了就不珍惜┅┅

“看起來真是這樣嗎?呵呵,所以┅┅大哥你要再把我抱得緊些啊!不然,說不準我呼的一下就再也沒有了。”風華婉然一笑,身上亮度陡增,形影又清晰起來,看上去好像沒事,但蘭斯洛卻有一種感覺,好似這溫婉女孩只是在硬撐。

“你別嚇我啊!有事要對我說喔!我們訂過約,十五號那晚我要帶你離開這裡的,我每天不管多忙,晚上可都是乖乖來這報到呢!”

“嗯,我真的沒事。大哥你別多心。”

說到此處,風華心中無聲一笑。多麼諷刺,本來見個人都會臉紅的自己,現在居然能把謊話說得這般流暢,所謂的紅塵人世,真是個易污的大泄缸啊!

出現在蘭斯洛眼前的自己,本就是一縷脫離肉身的虛渺靈體。失去肉身依憑,支持靈體存在的,全靠自身靈力強弱,若靈力耗損殆盡,只有魂飛魄散的結果。

身爲太古遺族,西王母的靈力之強,傲視當代,某些地方便連雷因斯女王也有所不及,即使是靈體狀態,也能修養調息,使靈力循環無損,時間再長也是無懼。但是,自從與蘭斯洛相識以來,連串事情皆是大耗靈力之舉,對他的多次救護,尤是損得厲害。

倘使只有這樣,還可以慢慢調復回去,但近日來崑崙山長老們搜魂秘法施得越益頻繁,範圍更縮小在附近一帶;爲了不讓她們發現,只得設下多重僞裝靈障,但這麼一來,更使得本已瀕臨危險界線的靈力,終於不堪耗損,無法循環補回。

假如再這麼下去,當靈力耗竭,自己仍未迴歸肉身,煙消雲散便是唯一結果。

修行多年,在以前,死亡並沒有什麼可怕的,因爲對一切事物均無牽掛,生與死,同樣僅是漠不關心的兩面。

然而,現在的自己卻沒法這麼放得開,倘使與這世間永訣,便再也看不到這個讓自己歡喜無限、卻也憂心不已的男人。那樣子的恐懼,光是想像,整顆心兒便糾結成一團。

無怪世間俗人這般貪生怕死,原來,當心中對世上某件事物有所依戀,要割捨起來,真的好難、好痛!

蘭斯洛凝視風華。這女子常常說話說到一半,便自顧自地陷入沈思,想到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渾然一副哲學家面貌,自己看在眼裡,有時也覺好笑,只不過,倘使她能把腦裡想的事多說出來些,自己也可以少擔心點吧!

好比最近幾天,每當那股冰冷感覺瀰漫梅林,風華就渾身打顫,要自己把她抱往梅林東側,直到那冰冷感覺消失。事後更是好幾個時辰,臉色慘白得像鬼┅┅唉!這形容詞真爛,風華本來就是鬼,臉色不像鬼,難道還該像殭屍麼?

腦裡方自煩擾不休,那股冰冷感覺再次籠罩整片梅林,蘭斯洛不待吩咐,連忙抱起風華,就往東首移去。他曾問過風華,這冰冷感覺究竟是什麼?風華總是微笑不語,問不出個所以然。

冰冷的感覺持續約莫頓飯功夫,雖然讓整座梅林凍得像是冰點,但始終對匿於東首的某件事物感到懼怕,未敢過份進逼,僵持片刻後,如過往幾次那樣消褪無蹤。

看着風華彷佛生了場大病般的雪白嬌顏,蘭斯洛心中不忍,待要出言追問,她微微一笑,道:“大哥,你不是一直好奇這梅林東邊藏了什麼嗎?風華有件新發現的東西給你看,好不好?”

假如那冰冷感覺是一種對風華有威脅的東西,梅林東首必然藏了一樣可以破壞那冰冷感覺的寶物,此事蘭斯洛納悶已久,這時聽得風華提起,好奇心大起,攙扶起她,撥開長長荒草雜幹,一齊往東首深處走去。

“就是這裡了,大哥,你看看吧!”

風華指着長草盡頭,一堵被雜草堆覆蓋的白牆,蘭斯洛順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依稀見得白牆上有字,走近過去清光雜草,赫然發現牆上龍飛鳳舞地題了兩闕詞。

上頭的一闕,明顯是被人以利器刻下,字跡劍拔弩張,每一字都似欲破牆而去,顯然題字人除了傷心,更有着無窮激憤,將全副情緒發泄在字裡詞間。

蘭斯洛看着字跡,心頭一動,覺得那字彷似毒龍惡虎,便要向自己撲來,連忙凝神以待。

紅趐手,黃滕酒,滿城春se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在這一闕之後,又有另外一闕寫在牆上,這次的卻是以毛筆留字,並且是女子手腕,字跡溫婉柔和,並非原先揮劍題字的那人。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

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

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蘭斯洛胸中墨水有限,對這闕〈釵頭鳳〉辭意一知半解,只是想不通這爛牆爛字,和寶物有什麼關係!

風華也料到蘭斯洛不明白,嘴角微笑。蘭斯洛雖然直覺靈敏,但於武道終究修爲尚淺,對劍術更是差勁,所以沒能發現到,在第一副字中,蘊藏着一股毀天滅地的飆狂劍氣。

當年題字之人,必是劍道上的絕頂強者,在心情極度激盪時,揮劍題詞,以致驚世劍氣隨着滿腔激情,盡數長留壁中,千百年不散。

這股劍氣積鬱不散,影響所及,非獨使得沈家梅林在暹羅酷暑中,千年來冰寒無比,終日梅花不謝,更形成了一個異變力場,使得梅林中發生種種異變。

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自己的靈體,再來到此地後,被鎖於梅林中,不得離去,歸其所以,還不都是因爲這道劍氣作怪!

因果,因果,看來一切真是前塵早定,就不曉得千多年前是什麼人在這裡留下一劍,這才衍生出今日自己與身邊男人的一段情緣。

說不曉得題辭者是什麼人,其實也未必,看這兩闕詞,倘使西王母族中那個傳說是真,那麼┅┅

深夜,暹羅城西一里處,月暗星稀,周遭一片悽清,只有座新搭的小茶,兀自閃着燈火。

“嘎──嘎──”拖曳聲自遠方傳來,不久,一輛小木拖車在黑暗中緩緩現出了蹤影,前方只憑一頭老牛拖拉,速度甚慢,一名素裳女子戴着斗笠,坐在前頭操車;後頭一名男子躺臥車板上,斗笠遮面,鼾聲大作,睡得正熟。

黑夜行路,危險本多,何況暹羅地界近日不太安寧,但這一雙男女看來悠閒無比,渾沒將夜路兇險放在心上,就像是田間閒步一樣,慢慢駛着牛車,來到小茶坊旁。

眼見暹羅城門在望,駕車的女子止住車子,轉頭柔聲道:“老公,暹羅城到了,你醒一醒,咱夫妻準備入城了。”

後頭男子半坐起身,似乎懶得動作,斗笠仍遮在面上,嘟囔幾句後,又傳出鼾聲,身上更有隱不住的酒味。

女子似是對丈夫偷懶的脾氣司空見慣,微微一笑,摘下自己斗笠,踱下車來。

長髮傾瀉,斗笠之下,赫然是張罕見的美麗嬌容。較諸風華的傾國絕色固有不如,但明明未施脂粉的清新面孔上,卻另有種豔在骨子裡的嬌媚,柔眸一瞥,軟語微嗲,就讓身邊男性連骨頭都趐了。

若只看她豔媚芳容、火辣辣的噴血曲線,任何人都會將這天生媚骨的美人兒,當作妓館中的紅牌,男性的恩物;但當她抿脣笑起,原本的柔媚盡數轉爲一股凜然英氣,明豔英魅,教人由衷敬慕,卻又不敢輕侮。

“小二哥,請打壺熱茶,我和我家老公還要趕着進城呢!”

當她往小茶坊走去,本來趴在桌上瞌睡的小夥計,立時爲眼前美貌所驚豔,忙不迭地送上熱茶。

只是,當熱茶送上,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先被對方堵死話頭。

“在這麼冷僻的地方蓋茶坊,哪有生意?又何況深夜營業?你回去向你主子傳話,要做什麼,光明正大的來,再死盯着我夫婦倆,說不定我發起脾氣,一把火將她香格里拉的魔屋燒成白地。”

身份被一語揭穿,夥計不敢多言,只是恭敬道:“是。如您所言,老闆娘知道賢伉儷將於今夜入城,特命兄弟們在四城門外伺候,看看夫人您有什麼地方,要使喚兄弟們做的┅┅”

“不必了,拿青樓伏在自由都市的人力網招待我夫婦倆,我們可受不起┅┅或者,你們老闆娘另外暗示些什麼呢?”

長髮麗人抿脣輕笑,話意中的尖銳卻令這小幹部更招架不住,險些跪地求饒。

情知問不出什麼,長髮麗人提着茶壺,走回牛車邊。

她身上的穿着,只是素淨布衣,和那絕豔芳容太也不相稱;而她那睡在牛車上的丈夫,渾身的打扮與其說隨性,不如說是散漫,穿得似鄉野村農一般,更洋溢着一股土氣,和這等麗人一比,簡直似個隨從,要說這麗人嫁他爲妻,只怕任何人都會搖頭長嘆:鮮花插在牛糞上。

只是,瞧着她凝望丈夫的眼神,滿是笑意的歡悅中,渾然找不到半絲不耐與嫌棄。

“老公,起來了,你瞧,這邊已經有人盯上了,說不定等會兒就有敵人來偷襲了喔!要是你像烏龜一樣被人砍着,那多糗啊!”

連搖幾下,半醉半睡的男子只是嘟着幾句夢囈。

“┅┅三更半夜┅┅烏龜和敵人┅┅都還在睡呢┅┅你別去惹事,不會有敵人上門的┅┅呼┅┅呼嚕┅┅呼呼呼┅┅”

麗人淘氣地笑起來,待要去搔丈夫的癢,逼他起來,忽地渾身一震,戒慎地望着空中。

四月天,暹羅未算酷暑,卻也氣候炎熱,但此時天空居然一點、一點,白白的細點漫空飄落,隨風紛飛,竟是不可思議地下起雪來了!

“青蓮殘雪,六月飛霜。是他?”

麗人微聲驚呼,萬萬想不到會遇上此人,更值得高興的是,他這麼明顯地表露了挑釁之意。

當靈覺在天心意識運轉下高度提升,赫然可以感知道,在暹羅城頭,有名男子獨自吹笛,聲調悲愴激越,一頭銀白長髮隨風飄揚┅┅

知道對方在江湖上的地位與神功,麗人沒有半分膽怯,面上反而升起了更多躍躍欲試之情。那並非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而是同爲當代用劍高手的自信,跟着,她腰帶一束,探手腰間神兵,便要趕奔前去。

只可惜,甫一踏步,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立即挽着她的手,阻住她前奔的步子。

回頭一看,便如預料一般,本來打着呵欠的丈夫,斜倚車板坐着,雙目凝望東方──這場大雪的源頭。只是他面上找不到半分面對同級數強者的喜悅,有的只是最深沉的疲憊。

就像每個江湖人知道的一樣,他此生最討厭戰爭┅┅

“老公!拜託┅┅讓我去嘛!答應我┅┅好不好嘛!”

苦笑着望向軟語哀求的愛妻,不曉得的人,還以爲她只是想耍什麼小淘氣,哪想得到她是急着與三大神劍以下,當代的第一劍手決一死戰┅┅

唉┅┅

男子驀地雙目一睜,迫散去一身與自然平和共存的靜逸感,取而代之的,是股如十萬大山層層相疊,雄渾強霸,直欲頂天鎮地的凜然刀氣,如波如潮,猛往暹羅城頭涌去。

正在暹羅城頭吹奏橫笛的銀髮劍士,眉頭一緊,尖銳聲波里蘊着無匹劍勁,凌厲飆迫出去。

一刀一劍,一者如雲海千幻;一者似怒濤裂岸,兩股無形氣勁在觸及瞬間,作最猛烈的爆發。

在此同時,隔着一里遙距,兩人眼前都彷佛看見了對方的巨大身影。

完全不是彼此預料的意外狀況。相隔四年,自從當日中都皇城一役後,風之大陸的“劍仙”、“天刀”,於焉再會。

《風姿正傳》卷四完

楔子第2章 初試啼聲座談會二第2章 花家家主座談會六第1章 潛迫之危第1章 重做馮婦第4章 秘密交易第4章 西王母族梅之卷星星一第1章 行動失敗第14章 死鬥座談會二第4章 功復天位第5章 破光硬戰第5章 顛顛倒倒將心織第1章 天魔輪迴第3章 魔血噬體第4章 梟獍其心第1章 登基大典第4章 佳人佳節第1章 不分軒瑾第4章 黑暗領域第7章 寂滅心鍾第4章 黑暗領域第1章 稚犢不識憂第4章 武煉決心第4章 戰後新局第13章 狼嚎劍陣第3章 石崇之死第2章 兄妹重逢第7章 曲終回首低顧盼(上)第4章 故舊重逢第3章 大蛇傳說第五章第5章 逼入死界第6章 王者再臨第1章 迷聲惑藥楔子第8章 東方家主第1章 惡名一刀第2章 手足第2章 逐魔獵人第3章 終極絕招第1章 各有算計第5章 崩!凝冰碎夢第4章 地窟再開第2章 重炮相襲第3章 包藏禍心第4章 暗夜血噬第2章 霧隱鬼藏第3章 脫軌第1章 玄京花堡第8章 魔皇判決第13章 狼嚎劍陣第3章 紅袍強者第2章 絕第18章 不動真劍第8章 暗戰將起第11章 仙得法歌第8章 卻問何日君再來(下)第3章 意外之客第8章 天刀王五第8章 莉雅之死第6章 逝者已矣楔子第八章第6章 孤注一擲第3章 約會第3章 萬魔聖殿第6章 援第6章 功成有望第5章 戰場妖姬第2章 絕第3章 意外之客第3章 故技重施第2章 舐犢情深第6章 現身第3章 戰的理由第9章 毒酒第3章 居心叵測第5章 哥其拉龍第2章 昔時因第十五章第2章 重獲新生第4章 王者之刀第8章 雄者末途第3章 滿目創痍第8章 奇襲第4章 白家六藝第6章 王者再臨座談會五第6章 不死的強者第4章 白家六藝第3章 儒衣劍聖第5章 民心向背第11章 仙得法歌第4章 白家六藝第4章 暗夜血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