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來的時候,金寧還才睡了三四個小時。
她很清楚金寧的作息時間,動作輕緩地將前些天堆積下來的衣服拿去小河裡洗了,這件工作完成後,她又發了一會兒呆,之後便升起火堆,將昨晚剩下的生肉架上去慢慢地烤起來。
在森林裡,烤肉就是每日的主食,有時候金寧也會採集一些能吃的野果回來,森林裡很多野果不能食用,但金寧卻認得不少能吃的,並且味道都還不錯。
戎莎儘量使自己不弄出大的動靜,這個早晨,所能聽到的聲音,除了木柴燃燒時的“劈啪”聲,就只有遠處天邊大鳥滑翔而過的清脆長鳴了。
小黑仍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站立着,將頭埋在羽毛裡酣睡。
金寧也成一個大字型,面朝藍天,呼吸舒緩而有節奏。
旁邊還有流水,有綠樹,有陽光的照射,加上清早的炊煙……這實在是一副美好而寧靜的畫面。
戎莎以文火慢慢燻烤着肉食,不時翻動一下,在上面灑上一些香鹹調料,焦黃流油的烤肉在朝陽的照射下,散發着誘人的金光。
她眼睛看着烤肉架,神思卻有些不屬,彷彿有些癡了。
良久,肉香開始四下飄溢,她才輕輕嘆了一口氣,將已經烤熟了的肉食擱在一邊,又擺上幾塊新的上去,之後重複着先前的動作,眼光又開始發起呆來。
小黑第一個聞到肉香,先是頭微微動了動,然後抖了兩下翅膀,咕咕叫了兩聲,宣告着它對新一天到來的歡喜。
然後它撲閃着翅膀來到火架旁,對着焦黃鮮嫩的肉食就一嘴啄了下去……
在太陽升得老高的時候,金寧才晃悠悠醒來,伸個懶腰,在河邊隨意洗了把臉,便二話不說,拿起已經快涼了的烤肉大啃起來。
直到他吃得抱着肚皮在打嗝了,在這一天裡,還是沒有人說過一句話。
兩人一鳥彷彿極有默契,每一天裡該準備什麼、該做些什麼、什麼時候去做,都不需要言語來說……彷彿嘴巴子長在他們身上不是用來說話的,而僅僅是在吃東西時,才用得着。
若像往常一樣的話,金寧打坐片刻就會進森林去了,小黑也會在同一時間出去,然後直到日落,這一人一鳥纔會自森林中回來。
戎莎計算過,最近半個月,她和金寧平均每天說的話,不超過三句。
誰知這一天,金寧並沒有像她想象中那般,吃完東西就出去,而是主動跟她說話了,並且不止三句……
金寧吃飽了,拍拍肚皮,笑着對戎莎說道:“莎莎,從今天起,你呆在這兒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我做了一套星陣,待會就幫你佈置好。”
戎莎計算的三句話,是按一個停頓一句來算的,現在金寧一下子說出五句話,還面帶着笑容,戎莎突然覺得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尤其是聽說金寧給她做了一套星陣,更是激動得嘴脣一陣囁嚅,不知道說什麼好。
昨晚最後一張星牒完工,回想起來,金寧還是心情愉悅,見戎莎好像手足無措的樣子,拍拍肚
皮笑道:“不得不說,你烤肉的手藝越來越棒了,我想,小黑會有和我同樣的看法。”
小黑早就吃得撐在一邊,閉着眼睛在慢慢消化了,它好像聽懂了金寧剛纔是在說它,用它那破銅嗓子有氣無力的“嘎”了一聲。
戎莎忽然笑了起來……這是她這些天來的第一次真正開心的笑,她忽然發覺,金寧這個人其實也挺不錯的。
她在想:“金寧不聲不響爲我製作了一套星陣,這和學校裡的其它男孩不一樣,其它男孩只會說,不會做,他卻是默默地去做,不會整天將事情掛在嘴邊……這樣的男孩子,纔是真正的在關心人。”
其實,金寧只是在練習刻制星牒,不管有沒有戎莎,他反正都要刻的,只不過順便刻了套防禦陣而已。
戎莎現在的笑,看起來就像早晨的鮮花,溫暖而明亮,她嘴巴子一撅,紅着臉道:“你說……你爲我刻制了一套星陣?”
金寧刻制了一套星陣,在她的嘴裡,就變成了“你爲我刻制的一套星陣”。
金寧很聰明,也很會察言觀色,推測他人的計算。
可是,女人的心思卻是最最莫名其妙、最最無法猜測的,金寧這個木頭腦袋怎能看得出來?
他並沒覺得戎莎的話有任何問題,很是大方地笑道:“是啊,從一入森林開始,我就在雕刻星牒,這一個多月辛苦下來,可總算給完成了……這麼多天要你一個人呆在這兒,卻讓你受驚了。”
金寧會星文,這個戎莎一早就知道了,以前看到金寧刻制星牒,卻沒有留下哪怕一張給她用來防身,她心裡很是難受的。
現在聽到這些話,以爲自己誤會了金寧,開始悔恨起來。
戎莎聽過關於星文的課程,也就是華文經常講的那種,是關於星文的基礎性常識,她知道星文分很多種研究方向,很多人一輩子都只能鑽研其中一種方向。金寧刻的是陣法牒,那麼他自然就只會陣法,其它類型的星牒是肯定不會刻了。
陣法牒的繁複,它的困難程度戎莎也聽老師講解過,比普通星牒難上幾十倍不止。
於是她對金寧每天累到那麼晚,就光爲了給她刻制一套陣法牒的行爲,感動得差點熱淚盈眶……
——當你習慣了一個人的冷漠後,突然發覺他對你的好,無論是誰,都會格外感動的。
——當你習慣了一個人的好,突然面對他的冷漠,無論是誰,也都會覺得難以接受。
金寧一開始就非常冷漠,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她早已經在心裡接受,並且早已習慣,所以驟然發覺金寧的好,激動得差點不能自已。
如果金寧一開始就對她非常熱情,處處照顧她,對她好,現在再得知金寧爲她做了一套星陣的事情,只怕也會覺得理所當然了……
這種巨大的反差,造成了兩種決然不同的效果。
戎莎眼裡流下淚來,癡癡地看着金寧,那淚眼迷濛的眼神,裡面包含的感情是如此豐富——有愛、有恨、有癡、有怨,還有其它的,說不清道不明只能靠靈犀的心去感受的東西……
金寧被看得老大不自在,這
才猛然發覺,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不敢去正視戎莎那滿含情感的眼神,只是在心裡尋思:“這妞兒每天一個人留在這裡,我和小黑都出去了,她莫不是長時間擔驚受怕,嚇出病來了?”
轉念一想:“也對啊,她終究是個女人,女人的膽子總是小一些,儘管這附近不太可能還有妖獸出沒,可這裡畢竟是黑暗森林,害怕那是情理之中的。”
於是說道:“莎莎啊,前些日子你受苦了,我心裡也很是過意不去……這樣吧,現在我就把星陣佈置好,我這是五方防守陣,全部以四品星牒布成,就算有六級的妖獸過來,一時半會也絕對攻不破這座星陣的防禦的。”
戎莎還能說什麼?只是含着熱淚,用力點了點頭。
她是女人不錯,大多數女人膽子小也不錯,可很多的女人心裡想的,根本就不可能以常理去揣測……
她本來是應該害怕的,可金寧的冷漠和日子的無趣,卻使她忘記了她應該害怕,她忘記了這裡是黑暗森林,有很多的嗜血妖獸出沒,她忘記了自己的生命隨時可能受到威脅。
她只知道日子很無趣,金寧更無趣;金寧不僅無趣,還很自私,從來不顧他人感受,每天起來吃了東西就出去,晚上回來了就修煉,修煉完了倒頭就睡,完全像個不懂生活情趣的豬。
所以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對金寧的埋怨上去了,又哪裡還有空去害怕?
金寧掏出二十七枚星牒,再仔細打量了一下小懸崖的地理環境,確定了應該怎樣佈置陣法。
不過他沒有立即着手去佈置,而是實在忍不住了,霍然轉身對戎莎道:“那個,我說,你能不能別老是這樣子看着我?”
戎莎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他身上半刻,金寧精神力相對於普通人來說,實在太強大了,自然能夠感覺得到別人的注視。他覺得這樣被人注視很是不自在,一開始還不太在意,忍着,現在卻不得不說了。
戎莎已熟悉金寧的脾性,對他的責怪不以爲意,反而眼神更是溫柔,將頭低了下去。
金寧將二十五枚陣法牒,在剛纔目測好的方位一一擺好,位置排序與虛無星空中的星雲陣一模一樣,再站到中間觀察一遍,覺得差不多了,便掏出這套星陣的匙牒,精神力探入匙牒之中,匙牒頓時化作一團精光一閃即逝——
與此同時,天光大作,並且伴隨着隱隱雷鳴聲響……大小五個方位的二十五枚星牒自主懸空起來,二十五道光柱募地從天而降,轟擊在二十五枚星牒之上,將之全部轟成了虛無。
而所有星牒原本的位置上,出現了一團碩大的水白色精光,二十五道精光出現後,所有通天光柱頓時化爲無數細小光芒,恍如漫天星辰一般,緩緩飄散在星陣四周,最後消失於無形。
隨後二十五道精光也漸漸暗淡下去,直至肉眼再看不見。
這片小懸崖又恢復了平靜,可是,星陣已經佈置好了,只是前後看不出一點變化。
戎莎在一旁嫺靜地看着這一切,直到金寧拍拍手,要出門去了,才趕緊問道:“這五方……五方什麼陣,它到底有什麼用處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