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站了起來,眼神突然往金寧這邊瞟來,金寧正好擡起頭,也朝那邊望去。
四目相對……
沒有金寧預想中的火花,在史蒂文眼中,金寧看到的,只有悲哀?
這一刻,金寧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史蒂文眼中會出現這種神色?再定睛瞧去,史蒂文頭卻已偏向別處,信步走開了。
爲了使參賽學員能恢復戰鬥力,半決賽將在第三天舉行,而決賽就要在第四天。
實力越強法力恢復得也就越慢,比如同是五級元素之間的戰鬥,當體內法力耗盡,要完全恢復是要一個比較長的時間週期的。所以參賽學員一般都會從比賽和法力間取個平衡點,高等級的法力放低等級的法術,也是一個重要的措施。
三級的法力要恢復也很是慢了,其餘參加半決賽的人員,大都會有些消耗,一天時間全部用來冥想,恢復也很有限。
金寧卻沒了這方面的苦惱,他直接參加半決賽,並且體內法力的等級是五級。而史蒂文則有法力藥水供應,在打完第三場,那個拿星牒爲他施救的人就已經遞給了他一瓶法力藥水。
這一天,如金寧預想的一般,果然史蒂文一開始就和他對上,不會給史蒂文與別人比斗的機會。
兩人自賽場的兩頭,緩緩走上臺去。
金寧面沉如水,始終盯着史蒂文的面龐,史蒂文臉上卻帶着微笑——嘲諷的笑。
他現在又是在嘲笑誰?是嘲笑他自己,還是嘲笑局中的兩人,被人玩弄於股掌?
史蒂文一直就不是蠢材,打到現在他還不明白一些東西,那就不叫史蒂文了。
從他父親一定要求他參與比賽,到前兩場遇到的不像樣的對手,到第三場他父親帶給他的那句話,再到現在……第一場便與金寧對上!
史蒂文雖然不願去相信,不願去接受,卻不得不相信,也不得不接受,這一切全是他父親安排的局……安排他努力一步步走到金寧面前,再給金寧狠狠踩在腳下!
他也有想過,想過是不是金寧也被他父親買通,或者是威逼,逼得金寧和先前的對手一樣,敗在自己手中。可史蒂文就是史蒂文,他從小接受的,與別的孩子不一樣的教育與訓練,使他不像其他同齡人一樣,會有如此愚蠢可笑的一廂情願的想法。
因爲他了解金寧!
三年下來,作爲金寧的對手,他對金寧的脾性已經有了足夠的瞭解。至少史蒂文可以肯定,金寧絕不會因爲外在因素,而來到衆目睽睽之下,來接受自己帶給他的恥辱。
況且從金寧臉上、乃至全身散發出的自信就可以看出,這次兩人的比鬥,金寧對勝利勢在必得。
而且……史蒂文在金寧眼中,還看到了更多的一些東西,那種東西是什麼?
是憐憫,是殘酷,是快意。
史蒂文從金寧眼中至少看出了這三種意味。
於是他眼中的譏嘲之色更濃,口中卻開始苦澀——“父親,你能否告訴我,你這麼做,又是爲的什麼?”
史蒂文在心中吶喊,可是他明白,他父親的心思永遠都不會對他講明,並且他永遠都捉摸不透。
兩人站在了面對面,史蒂文笑意很濃,卻帶着深深的譏嘲,深深的苦澀。臺下距離較遠,看客們看來,史蒂文臉上的笑容卻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甚至很多人竟然在心中猜想:“難道這史蒂文還有什麼倚仗不成,怎麼有恃無恐的樣子?”
也有的人在想:“對了,看史蒂文的樣子,他能一路打到現在,估計就是他家族在背後搞的鬼,說不定這一場比鬥還是搞了鬼,說不定……他就真的能贏了金寧呢……”
這兩年多來,史蒂文和金寧在學校再沒任何摩擦,他兩人的仇怨已被衆學員淡
忘,倒是沒人想到更深一層的地方去。
金寧面沉如水,不發一言,靜靜看着對面的史蒂文。
裁判開始倒數計時,數到一之後,兩人仍是一動不動。
金寧淡淡道:“你先出手。”
史蒂文始終帶笑,卻一個字也不肯說,也不出手,他腰間插着的那把血紅匕首都沒有拔下來。
場面一時有些寂靜。
臺下觀衆只當表面越平靜,暗地裡就越兇險,都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等待着狂風暴雨的到來。
半分鐘過去,兩人仍是動都沒動。
金寧道:“我要動手了。”
史蒂文笑着沒有搭理。
金寧負手未動,身前突然涌起一團狂風,迎面朝前捲去,史蒂文不閃不避,當場被掀起近十米高,然後狠狠摔下。
這下全場人看呆了……
很多人都以爲,這種場面會迎來極其精彩的打鬥,卻沒想到,金寧出手後,史蒂文連避都不避。特別是,在攻擊即將臨頭,史蒂文竟然還是帶着那滿臉“高深莫測”的笑意……
這就有點詭異了,一時間,場下很多人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金寧像是料到了史蒂文有可能會這樣,面上沒多大驚奇,只是微微嘆息了一聲。
金寧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了:這史蒂文已經知道他和自己的對戰,是他父親的一手安排。
“看來,他不僅不笨,還很聰明……”金寧心道:“只可惜,明知是他父親的安排,安排這樣一場血與恥辱的戲,卻還是不得不參與……這的確有些悲哀……所以就難怪,他臉上會有如此的表情。”
史蒂文狠狠一跤從空中摔落,他是背部着地,當場摔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幾聲悶哼,氣都透不過來。
臉上痛苦之色一閃而過,接着便是一臉茫然,眼神也變得空洞起來。
這時候他又想起了一些東西,想起了還才三五歲時,那時他纔剛剛記事,他在自家那座小樓中,在他父親膝下歡快玩耍的情景。
“噗哧!”一柄風刀飛旋而至,一力沒入史蒂文左臂,風刀去勢不減,一條斷臂被帶出三米高,灑出一道淒厲的血痕,之後遠遠拋落在七八米外。
史蒂文慘呼一聲,身子一側,另一隻手瞬時抱住了斷掉後流血不止的左臂。
他眼裡痛出淚來,牙齒咯咯打戰,卻忍住不發一言,鮮血自他指縫間奔涌而出,史蒂文臉色瞬間蒼白,再也笑不出來。
只是他那空洞的眼神,卻又幽深了幾分,此時他想起了六歲之時,他那執掌帥印掌管全國兵馬,身爲軍務大臣的父親,親手將他送入邊軍大營。那時他第一次見到一排排一列列一堆堆手握森寒刀劍,面色猙獰佈滿殺氣之人,他記得自己當時就嚇得哇哇大哭起來,可是他的父親在輕輕拍了拍他的頭之後,將他獨自扔在軍營,然後頭也不迴轉身而去。
那一年,邊境的每一次戰鬥,都有人帶着他全程參與,甚至於……那些他一見就害怕的叔叔們,還將敵人活捉了,扔在他面前,遞給他匕首,讓他親手將匕首送進敵人的心臟。
他記得當時自己沒有力氣,匕首根本插不進去,他顫抖着手,大聲哭叫着,眼淚滴得地上都打溼一片……最後還是敵人痛得受不了,主動奮力往前一挺,將自己的身軀送進匕首的鋒刃……那時他嚇得七天七夜不敢出門,不敢與任何一個人說話。
“噗!”一杆疾風刺短矛,帶着不容置疑的可怕力道,輕而易舉地將史蒂文的右邊大腿貫穿,短矛透過史蒂文腿上的骨頭,從後面直貫而出,狠狠釘在十幾米外的地面。
史蒂文大腿被貫穿的孔洞同時噴出些許碎肉血沫,隨着這股貫穿力道,史蒂文被帶得打了幾個滾,這一下直接將他痛得暈了過去,倒是省下了許
多肉體上的苦楚。
史蒂文暈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一年後他從軍營回到家裡,家裡卻多了一個“哥哥”,並且自此以後,他很少再看到他父親給過他笑容,僅有的笑容裡面,那種童年難忘的溫柔之意也已不見……
臺下還是寂靜一片,所有人靜靜看着這一切,這不可思議的一切,所有人心裡都在問:“這是爲什麼?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史蒂文爲什麼不還手?金寧下手爲何這麼狠?裁判爲何不喊停止?”
無數個爲什麼,很多旁觀者們也許永遠都不會明白……
金寧身前旋風聚集,正在醞釀着一個更可怕的法術——旋風絞肉機。
光聽這個法術的名字就能令人不寒而慄,金寧卻始終面無表情,他的同情心早就給自然界的弱肉強食給吞吃掉了,他的不忍也早就給殘忍的妖獸同化掉了。史蒂文的這一切,在金寧眼中看來,純粹是咎由自取!
史蒂文現在看起來是很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若非如此,又怎能落到如此地步?
旋風絞肉機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只需金寧心念一動,便可朝前推去……到時,史蒂文自腰部以下,將全被無數的旋風利刃絞成碎末,史蒂文就算暈了過去,都會被痛醒,然後再暈過去,再被痛醒……需如此反覆數次,才能最終昏死過去。
這一招是風元素師最殘酷的一招,與雷電元素師一樣,風元素師的攻擊也非常可怕,擁有多種極其可怖的攻擊性法術。通常這一招對敵之時用處不大,因爲推進速度太慢,可用來向敵人逼問訊息卻非常管用。
與水元素師配合,釋放一次旋風絞肉機,讓目標痛到死去活來,昏死過去後又救活……如此反覆,沒有人能堅持到最後死的那一刻。
旋風絞肉機準備時有很大的動作,很多老學員都看出來了,金寧準備的是怎樣一個法術,全都大驚失色。
裁判員也是面色大變,按通常來說,這樣的情況早就可以判定金寧勝,但不知什麼原因,裁判員遲遲沒有叫停,就連臺下很多老師都看不下去了。
可惜金寧已經沒有了對敵人的同情心,同時有着與妖獸打交道的殘忍,他的心境豈會被其他人的看法所鬆動?
他不會。
但是他還是一個人,金寧忘不了這一點,他知道自己終究是人,不是野獸。
“金寧,這自然界很多東西都值得你去學習,特別是其中的生存之道,你要好好揣摩……不過,在學習的過程中,你永遠要記住一點:你是人,而不是野獸,你可別學着學着,連最基本的做人都忘了!”這也是劍破天教過他的話,劍破天教過的,他都記得。
所以這旋風絞肉機他遲遲發不出去,或者說,從這個法術一引導完成,他就沒了釋放的心思。
在準備這個法術的過程中,金寧的仇恨就已經漸漸在釋放,在這個法術引導完成之時,他就對史蒂文再沒了任何怨恨……有的,只是深深的同情。
是的,他還是會去同情,不過他明白這問題是出自於史蒂文本身,所以他不會因爲自己的同情而採取任何行動,他只是在心裡覺得史蒂文可憐而已。
“好了!夠了!”裁判終於大聲喊了出來。
金寧撇過頭朝裁判瞧去,只見裁判滿臉大汗,口中喘着粗氣,眼神中透着很深的緊張和懼意,一張蒼白的臉也泛起滿面暗紅,直紅到了脖子根。
金寧笑了,意味深長的笑了。
臺下所有看客不明白這個時候金寧竟然還笑得出來,這一刻,金寧的形象在所有人心中完全改觀——“魔鬼!他就是個魔鬼!”這就是所有人現在的想法。
這種笑只有裁判自己看得明白,他說話已經開始結巴:“夠……夠了,就……就……到此爲止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