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雙雪樽的奧妙 201
馬車顛簸了幾下,速度緩了下來。
“要過關了。”冷青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焱殤把帕子給了穆飛飛,把門推開了一點,往城門方向看去。高高的城樓上鐫刻着“同微關”三字,這是唯一一個必經的天燼國關卡,從此處過去,只需要兩天就能和南月他們會合。
高陵越的馬車已經丟在了山裡,此刻他們坐的是一輛極爲普通的商人家的馬車,後面還有一車貨物。
“站住。”數名侍衛攔住馬車,用刀推開馬車門,往裡面張望。站在最後面的人手裡拿着畫像,對着幾人的臉仔細對比。片刻之後,那人收起了畫像,走到窗口往張望。
青鳶一直躺着,不理會外面的動靜。穆飛飛有些緊張地往焱殤身後縮了縮窠。
“哪裡人?去哪裡?”侍衛粗聲粗氣地質問。
“我們是鹽城的茶商,去鄂城。”冷衫堆着笑臉,從銀袋裡倒出一把碎銀子,塞到領頭的手裡。
那人接了銀子,猛地抓住了冷衫的手,往他的掌心滑了一把,眼神突然變了。他連退數步,刷地一下抽出佩刀,指着冷衫大喝道:“把這幾人拿下!”
冷青正要發難,被焱殤一言喝住。
“不知我們犯了什麼法,要捉拿我們?”焱殤從馬車裡鑽出來,扶着馬車跳下來,微笑着看向那幾人。
“我們正在捉拿幾名殺人不眨眼的大盜,你們是商人,爲何掌心有練過硬繭?”領頭的人警惕地看着焱殤,大聲質問。
“哦,”焱殤左右看了看,微笑着說:“他們是我請來的護院,都是雲天門的弟子。如今兵荒馬亂,出門在外,若沒有幾個家丁護送,還真不敢出來。”
“雲天門?”領頭的人擰眉。
雲天門名氣挺大,在朝廷和江湖上都有不少關係,最近半年確實有許多弟子給達官貴人,富商財主當保鏢。這些人都是些心狠手辣的貨,不好惹。侍衛們互相看了看,眼神中有些猶豫。
“幾位,這是我們商號的金牌,拿着這金牌,隨時可以去我們商號裡提領茶葉,不分他們價錢。我們最近要在鄂城開分號,要常走這條路,還請各位多多關照。”焱殤拱拱手,向冷青使了個眼色。
冷青從腰上拽下一面令牌,沒好氣地說:“各位,請收下吧,今後多多關照小弟。”
金燦燦的牌子上刻着個茶字,耀得人眼睛發亮。領頭的收下了牌子,揮揮手,讓他們過去。馬車吱吱嘎嘎地穿過城門,官道上行人很少。都被前方的戰火嚇到了,有退路的早早地逃去了離戰火稍遠的地方,沒門路的,也都儘量不出城,不靠近金水河一帶。
“焱殤,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也不知道鬼收了錢能做什麼?”
青鳶睜開眼睛,腦子裡閃過站在濃霧裡的白無常的身影。那個夢,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糾纏她了。她的眼睛不疼了,心臟似乎也好了。
難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因爲她的壓力而出現的幻覺?
她揉了揉心口,搖了搖頭。
“怎麼了?”焱殤看到了她的小動作,俯下身來,大掌在她脹痛的小腿上輕輕地揉捏,“是不是心臟又疼了?”
“不疼。”青鳶眨眨眼睛,轉頭看他。
隔得這麼近,他墨瞳裡有她的臉,憔悴、蒼白、無助、彷徨……她都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有過像現在這樣的表情,在過去的時光裡,她總是像鬥士一樣挺直腰桿,面對一切。
但現在,她總覺得是她害死了衛長風!
焱殤躺下來,扳過她的肩,把她摁在胸前,手掌在她的背上輕輕地磨挲,低低地說:“會好的,很快就過去了……”
青鳶把臉埋在他的胸前,輕輕地吸氣。
他心裡也正難過,太后纔回來不久,又離開了他,但她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給過他。她給不出來,她沒那麼強大,她厭倦了看到死亡和分離。她想過安靜的、像豬一樣的日子,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餓了就吃,不餓也吃……
她又想媽媽了,她突然就痛恨起了荀澤,如果沒挖她的心,她就不必經歷這一些。荀澤如果在她面前,她一定狠狠地甩上十幾個耳光,讓那張讓她曾經無比迷戀的臉腫成豬樣。
木頭輪子壓在碎石上,發出嘎吱地悶響,車廂裡出奇的靜。
穆飛飛抱着雙臂,呆呆地看着相擁的二人,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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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月和落愷已經會師,到了金水河以南的泗水城,至此,天燼的一半國土都落入了焱殤的手中,加上大南國、雲羅歸還的四郡,焱殤治下的疆土已超過了天燼。
御書房裡鴉雀無聲,文武大臣跪在書案前,大氣不敢出。
君博奕臉色蒼白,手裡緊抓着摺子,指關節都泛着青白色。這樣的一敗再敗,讓他實在無法接受。
“現在怎
麼辦?”他擡起猩紅的雙眼,啞聲質問。
“華桐帶了二十萬人,要拿下大元城,結果一敗塗地,風也沒撈着,還白白損失了大幾千人。華桐他實在是……”
這人還沒說完,君博奕拍案而起,把手裡的摺子重重地砸向那人的臉。
“混帳,讓你們拿主意,你們半個也拿不出來,讓你們帶兵,統統不敢領旨,你們最擅長的就是彈劾,朕問你們,彈劾這麼多人,到底給我們天燼國帶來了什麼好處?是不是你準備接替華桐,帶兵打仗去?”
“皇上,微臣不敢……”那人嚇得瑟瑟發抖,趕緊磕頭。
“皇上息怒。”
衆臣見君博奕龍顏震怒,齊齊請罪。
“皇兄,我們可以和談。”一直坐在旁邊的君耀然淡淡地開口了。
君博奕看看他,眉頭緊皺,搖頭道:“和談有什麼用?他不會和談的。”
“他會的。”君耀然平靜地迎着他的視線,緩緩站了起來,環顧衆人,小聲說:“你們退下去。”
衆臣遲疑地看向君博奕,君博奕黑着臉,衝他們點了點頭,衆臣如釋大赦,趕緊膝行出去,留他們兄弟二人在御書房裡。
“耀然,你有什麼辦法?”君博奕狐疑地問。
“太后和衛長風都沒有逃出來,但他們並不知曉,傳令給華桐,傳出衛長風和太后被俘的消息,易容之事,不止他焱殤擅長。”君耀然清瘦的臉上不帶絲毫表情。
君博奕踱了數圈,猶豫道:“焱殤爲人狡詐,不是那麼好騙的。”
“看你怎麼騙。”君耀然轉過身,滿臉堅定,“主動放消息,肯定騙不到他,得讓他主動懷疑人在我們手中,那就不一定了。”
“你有何計?”君博奕看着變得有些陌生的君耀然,眼中閃過一絲不信任。畢竟君耀然在他心裡,就是那個莽撞闖禍的小王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君耀然笑笑,居然看懂了他眼裡的變化,低聲說:“衛長風中了鳳芹的毒血,只需悄然安排人去雲羅國尋找解藥,再故意封鎖消息,絕不承認衛長風和太后在我們這裡……”
他頓了頓,看着君博奕漸漸亮起的眸子,繼續說:“我是你們心裡最沒用、最窩囊的人,這事當然我辦最妥當。我和衛長風有交情,我不忍心看他死,他們不會懷疑的。”
君博奕神情一震,一掌拍在桌上,“好,就由你去辦此事!”
君耀然笑笑,坐了回去。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君博奕反應過來,趕緊解釋道:“耀然,我並非那意思,你不要誤會。把此事交給你,是因爲你性子柔和,善良,他們纔會相信。”
“怎麼說都好。”君耀然神色寂然,一字一頓地說:“我只要一雪前恥,殺了焱殤……”
“耀然,會有這一天的。”君博奕摁住他的肩,嚴肅地說:“我會親手殺了他,砍下他的腦袋,給你報仇。”
“我自己來。”君耀然擡眸看他,冷竣地說:“什麼事都能隨着皇兄您的意思辦,這件事,我一定要自己來。”
“也好。”君博奕笑笑,扭頭看向門外,大聲說:“都回去辦事吧。”
外面久侯的大臣們又磕頭,轉身離開。
“我也告退了。”君耀然起身,拱了拱拳,轉身出去。
“對了,耀然,漢儀還沒有醒嗎?”君博奕沉吟了一聲,叫住了他。
君耀然神情一灰,搖了搖頭,“還沒有醒。”
“那……不如先把她接回來?”君博奕試探道。
“罷了,讓她留在雲羅,有她爹孃照顧,比較安全。”君耀然苦澀地抿抿脣,大步走開。
君博奕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未動。
權和端着茶進來,小聲說:“皇上,喝點茶。”
“權和,你看耀然是不是變了?”君博奕端起茶碗,低聲問。
“受了這樣的變故,怎麼可能一點不變?”權和嘆息道。
“哎,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君博奕吹開茶沫,擔憂地說:“內憂外患,朕心力交瘁啊。”
“皇上別太急。”權和勸道。
“漢儀那裡,朕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耀然對漢儀倒是真心實意,但漢儀若醒了,只怕會壞了我們兄弟二人的情意。”君博奕眉擰成川,呼吸低沉。
“那就讓她多睡一段日子吧。”權和委婉的勸。
君博奕沉默了好一會兒,點了點頭,“只能這樣了,好在美人多,給耀然再挑幾個送過去。”
權和應了聲,往外看了一眼,輕聲說:“皇后來了。”
君博奕往門外看了一眼,只見花泠萱端着一隻瓷盅姍姍進了小院。待她近了,他擰了擰眉,低聲問:“皇后怎麼來了?”
“知道皇上心焦,所以熬了些清心茶給皇上。”花泠萱把茶放到桌上,柔聲說:“皇上別太累了。”
“回去歇着,後宮少來御書房。”君博奕看了看瓷蠱,並沒有馬上
揭開看看。
“皇上……”花泠萱秀眉輕蹙,小聲說:“皇上,你許久沒去臣妾那裡了。”
君博奕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低聲說:“皇后,國事繁忙,朕實在抽不出身。”
花泠萱欲言又止,最終只苦澀地笑笑,點了點頭,抱着空托盤往外走。君博奕看着她柳腰輕擺的樣子,腦子裡閃過了青鳶的眼睛,忍不住長長地嘆息。
“權和,爲什麼朕想要的東西,一件都抓不牢?國事如此辛苦,身邊的女人也不懂朕。”
“那是因爲皇上只想着某個人,所以覺得身邊人不懂皇上。”權和掀了掀眼皮,溫和地說。
“權和,你看着我從小長大,你還不知道我嗎?”君博奕揭開了湯蠱,苦笑道:“你知道嗎,朕每次看到些湯,這些茶,都忍不住地猜,她們有沒有給朕下毒……她們的溫柔在朕眼裡,都是毒藥,不敢碰,不敢喜歡哪。”
權和點頭,小聲說:“是,先帝就是如此,但先帝還是沒逃過……”
君博奕轉頭看他,眉頭緊擰,“秦蘭最近在做什麼?”
“還不是那一套,養了好多男
寵,行
歡作樂,醉生夢死,再幻想耀然代替皇上您……”權和嘲諷道。
“讓她幻想吧。”君博奕冷笑,把瓷蠱推開,壓低了聲音,“那些藥控制一下量,不要讓人看出來。”
“是,那這湯?”權和看了看他。
君博奕把瓷蠱拿起來,走到後窗處,手一揮,湯汁在空中拋出一道金色的弧線,化成金色雨,落在草地上。
權和點點頭,小聲說:“那讓梅玉芬來伺候皇上吧?”
“算了。”君博奕搖頭,坐回了書案前。
大堆的摺子,大堆的戰敗的急報,大堆的煩心事……件件都讓他提心吊膽,寢食難安,哪來的心思去看美人妙不妙,佳人柔不柔?
權和給他續了茶水,退到一邊伺候着。
御書房裡只有主僕二人靜立,外面的小太監交值了,有一人扭頭往裡面看了一眼,快步往外走去。出了院子,穿過了兩道迴廊,只見君耀然就站在長廊前的桃花樹下,仰頭看着桃枝。
“王爺。”小太監跪下磕頭,細聲細氣地說:“奴才聽到了皇上和權總管的話。”
“說什麼了?”君耀然轉過頭來,眼神死寂。
“說,給太后的茶水裡下毒,還說不要讓漢儀王妃醒過來。”小太監趕緊說。
君耀然的眼神更加灰暗了,錦袖裡的拳頭死死地攥着,身子微顫。
小太監被他這樣子駭住了,趕緊又磕頭說:“王爺息怒。”
“你告訴我,這叫兄弟嗎?”君耀然低眼看他,冷硬地問。
小太監猶豫着,不敢出聲。
“不叫。”君耀然搖頭,轉過身,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往桃林深處走,喃喃地說:“我再也沒有兄弟了……我要去接我的漢儀,我要給我的漢儀最好的一切,來彌補她受的苦,我的漢儀,是唯一一個沒在困境中拋下我的人,你們這些人,歹毒無情,哪值得我爲你們付出一絲半點的真意?”
桃枝勾住了他的墨發,他揮袖,用力地打開了桃枝,壓抑地咆哮,“都滾開,你們也想欺負本王,也認爲本王窩囊嗎?”
樹枝斷了,君耀然頹然垂下雙臂,袖中滑下一封疊得整齊的信。他盯着那信看了半天,彎腰撿起來,手指顫抖地展開,上面有幾行歪歪扭扭的字:君博奕害太后,害你,害漢儀……
他把信捂在臉上,深深地吸氣,再重重地呼出,好一會兒之後,拿火摺子點着了信,看着信成了灰,飄落在地上,然後一腳踩過去,大步往太后宮走。
他不知道告密的人是誰,他只知道,這些事是真的!
他被俘後,君博奕從來沒有想過要救他,漢儀至今未醒,也是君博奕做了手腳,就因爲怕他知道不救他的事實。他在這些人眼裡,從來都不值錢!一文不值!
太后宮中歌舞昇平,煙霧嫋嫋,秦蘭沉浸在水煙帶給她的樂趣裡,眯着眼睛,看着男
寵們她演奏樂器。
君耀然直接闖了進去,冷眼看着正坐在殿中彈琵琶的清秀男子,脣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
“耀然怎麼來了。”秦蘭趕緊放下水煙,揮手讓男子們退下。
君耀然給她行了禮,看向她手裡的水煙,笑了笑,“母后又愛上這個了。”
“心裡苦悶,睡不着覺。”秦蘭訕訕地笑。
“母后乃天燼最尊貴的人,還有什麼苦悶?”君耀然盯着她的眼睛,小聲問:“還是覺得兒子不爭氣?”
“耀然,你……”秦蘭發現他的不妥之處,猶豫着問:“你怎麼了?”
“沒事,想漢儀了,所以來這裡坐坐。”君耀然撩開長袍,坐下來,擡眼着看她說,“母后,我想去接漢儀。”
“她還沒醒,你接來幹什麼呢?我看崔大人家裡的女兒不錯
,我讓崔大人給你送過來,給你解解憂。”秦蘭擰擰眉,有些不耐煩地說:“不要總惦記着漢儀了。”
“漢儀在困境裡陪我……”
“好了,我知道,我會感謝她的,我已經讓人送了千年人蔘過去給她滋補,你也沒有對不住她的地方,是她的家人把她接了回去。再說了,她現在昏睡着,身子不好,怎麼經得起長途跋涉?還是等她醒了再說吧。”秦蘭揮揮手,打斷他的話。
君耀然眼裡的光徹底滅了,死死地盯了她一會兒,起身就走。
“知道了,我要出宮辦事,母后好好享樂。”
“耀然去哪裡?”秦蘭趕緊起來,一時沒找到鞋,光着腳就往外追,“我還有事和你說。”
“和我那個舅舅說就好了,我忙。”君耀然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孩子,又犯脾氣了。”秦蘭擰眉,扶着門框,擡頭看天色,自言自語道:“要變天了,他穿得這麼少……別跑去淋雨撒氣……”
她飛快轉身,大聲下令,“來人,趕緊備好馬車和蓑衣,給王爺送去,讓人跟緊點,別讓他淋着雨,盯着他吃飯,不許他喝太多酒。”
“是。”太監匆匆應了,追了出去。
秦蘭長長地舒氣,慢吞吞地走回了躺榻邊,鬱悶地說:“這孩子好像和我越來越生疏了,叫也叫不來,今天好不容易來了,這才坐了多長時間,又生氣跑了。我讓他不要接漢儀,這是爲他好。希望他早點振作起來,不要總想着受
辱的那些事。漢儀在他面前,不是時時提醒他那些恥辱嗎?這孩子偏不體會我的苦心。”
“王爺會懂的。”宮女佩蓮過來,扶她坐下,又拿來微燙的帕子,給她擦乾淨腳。
“不會懂的。”秦蘭嘆息,擰眉時,眼角的皺紋緊緊堆起,幽幽地說:“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只有瓜戀子,哪有子戀瓜?兒女們是不會體會到做爹孃的心情的,我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我只希望他好。我真怕他經歷了這一件事之後,再振作不起來了。”
“太后,他會明白的。”佩蓮又勸了半天,小聲問:“還讓他們上來彈曲子嗎?”
“不了,你沒看到耀然進來時那眼神?好像我有多麼下作一樣。”秦蘭嘟囔道:“他又怎麼知道我這些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罷了,說了他也不會明白,我還是躺躺吧,這些日子總是胸口悶,也不知道怎麼了。”
“讓御醫來瞧瞧?”佩蓮趕緊問。
“罷了,瞧也白瞧,我這是心病。”秦蘭搖頭,扶着她的手躺了下去,頭一偏,又拿過了水煙開始品嚐這種醉生夢死的樂趣。
佩蓮擔憂地看了她一眼,給她放好了簾子,輕手輕腳地出去。
轟隆隆地幾聲響,大雨傾盆砸下。
“怎麼說下就下?你們好好守着,我去給太后準備午膳。”佩蓮仰頭看看漆黑的天色,心裡的不安感越發濃郁了,雙手捂着耳朵,埋頭往偏殿衝。
又是幾聲雷響,大殿的門被大風撞開,風狂捲了進去,大殿裡的香味兒被風吹散,而秦蘭就像沒看到沒聽到一樣,繼續抽着水煙,眼睛眯着,表情如墜仙境。
一個強大的王國分崩離析之前,一定是人心的分崩離析,只是自處此境的人永遠感受不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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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泗水城外停下,南月他們正頂着大雨在城外侯着,見到一行人過來,立刻拔腿飛奔過相迎。
“主子,王后。”衆人抱拳,跪於雨中。
“都起來吧。”焱殤從馬車裡出來,扶起跪於最前面的南月。
“主子,快進城吧。”冷柔把傘撐到了焱殤的頭頂,換回女裝的她,眉眼比之前溫柔了許多。
“走,進城。”衆人上了馬,簇擁着馬車,疾衝進城。
衙門裡早就備好了熱水,一行人梳洗乾淨,到了前廳。許雪櫻正帶着人擺碗筷,她的臉色比之前好不了多少,還是很蒼白。
“都是雪櫻親手做的。”冷柔見青鳶看看許雪櫻,趕緊解釋。
“王后。”許雪櫻聽到聲音,扭頭看了過來,眼睛紅通通的,腫得像小核桃。
青鳶馬上就明白了,一定是爲了太后哭過了!母親走了,好不容易有個太后依靠,太后又沒了,雪櫻心裡肯定不好過。
“還瞞着老爺子,沒人敢告訴他。”彷彿看穿她的心事,冷柔小聲說。
“瞞着吧。”青鳶點頭。
廳外傳來了腳步聲,是男人們來了。焱殤比她動作快,早早換了衣,去和南月他們議事去了。衆人進來,見她們還站着,又給青鳶行禮問安。
“不用多禮。”青鳶勉強微笑,向衆人回禮。
“姐姐。”清脆的聲音從一羣男人身後傳來,青鳶尋聲看去,是佳煙小郡主。
“我可想你了。”佳煙郡主撲過來,圓滾滾的小身子
碰到了桌子,差點沒把南月給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扶住了他這冒失的小妻子。
“我沒事。”佳煙拍拍心口,衝他吐舌頭。
“你這肚子……”青鳶愕然看着她的肚皮,算算日子,應該是八個多月,但這也太大了吧!
“我覺得是兩個!”佳煙又吐吐舌頭,伸出兩根手指晃,“我們南月將軍真的很厲害,兩個!”
撲哧……
衆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佳煙的小臉漲得通紅,羞澀地往南月的懷裡躲,“將軍,他們笑我。”
“沒人笑你。”南月寵溺地摸她的小腦袋。
佳煙衝他皺了皺鼻子,又羞澀地朝青鳶笑了笑,看着她的肚子說:“姐姐的肚子也會這樣大的。”
青鳶低眼看自己的小腹,一陣溫柔的感情脹滿了心臟,擊碎了這些日子以來的不順心。兩道疼惜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她飛快擡頭,和焱殤眼神對了個正着……但是,這不是他的眼神!
她往他身後看,浮燈主持正慢步進來。
“浮燈?”她驚喜地往前走了幾步,一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你居然還在……”
“阿彌陀佛。”浮燈微笑着點頭,拇指往她的額心輕撫了三下,溫和地說:“是王請我來給你壓驚的。”
青鳶很意外,焱殤不是很討厭浮燈嗎?
焱殤走過來,拉住她的小手,低聲說:“你不是喜歡和浮燈主持聊天嗎?我請他來給你講講佛經。”
青鳶心中一暖,她的心事都瞞不過焱殤,他居然主動給她找來了浮燈。
“好了,都坐吧。”焱殤轉頭看衆人,脣角噙笑,“難得大家可以坐在一起吃頓飯,不談國事,只談美食。”
“你怎麼不說美人?”青鳶難得地開了句玩笑。
“有你在,我敢談哪個美人?”焱殤低眸,溫柔地問她。
“哥哥好溫柔。”穆飛飛挨着焱殤的另一邊坐下來,主動給二人碗裡舀了湯,“嫂嫂好福氣。”
“飛飛也挑一個吧,這裡大都是未成親的……”青鳶故意將她的軍。
穆飛飛環視衆人,大方地笑道:“也想……等太后平安之後吧。”
氣氛頓時又冷了幾分。
“吃飯。”焱殤拿起筷子,夾了一根肥肥的雞腿給青鳶,“喏,你愛吃的。”
青鳶用手接過來,張嘴就咬。
“姐姐,這個也給你。”佳煙趕緊把另一個雞腿也夾給她,關心地說:“姐姐你現在有孕,應該胖點,再胖點。”
“和你一樣,小圓球?”許雪櫻好笑地問。
“有孕就是得胖一點,相公說的。”佳煙轉過頭,崇拜地看着南月。
南月立刻就挺了挺背,很驕傲地點頭,“對,我們家小煙煙就是胖纔好。”
衆人噴酒,指着南月嘲諷,“你還真有臉說!”
“怎麼着,嫉妒我?”南月不屑一顧地面對衆人地嘲諷,手臂環住佳煙的圓腰肢,得意洋洋地說:“你們總說,男兒當先立業再成家,你看看我,我這才叫春風得意,金水河我打下了,嬌妻我有了,馬上兒子也要有了,你們這些孤家寡人,還不學着點?”
“吃飯。”衆人拿筷,不再理會他。這樣的羨慕嫉妒恨,可是誰也不會承認的!
青鳶看着這羣年輕人,心情又好了一半。
“浮燈主持,你只能吃白菜啊。”她看向浮燈面前的幾道素菜,同情地說。
“很好。”浮燈笑笑,平靜地端起素酒,向她舉了舉杯。
身處繁華,坐懷不亂,這種定力,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浮燈主持,你真的從小到大都沒吃過肉?”許雪櫻轉臉看他,好奇地問。
浮燈長睫輕垂,平和地說:“慚愧,六歲時偷過肉吃。”
“啊?”滿桌人皆楞。
“真的嗎?”青鳶也來了興致。
“真的,”浮燈有些尷尬,環顧了一圈衆人,低聲說:“六歲時跟着師傅去雲羅的王族超渡亡靈,我見他們吃肉喝酒,實在忍不住,溜進廚房裡偷了一隻烤羊腿,一個人吃光了它。”
“後來呢,你師傅罰你了?”許雪櫻更好奇了。
“後來,我畫了一隻羊腿掛在g頭上,天天看,天天想。”浮燈眯了眯眼睛,脣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啊?”衆人面面相覷,實在無法把那場景和這眼前的和尚聯繫起來……
想想,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和尚,躲在角落裡,大快朵頤地咬羊腿,還把畫的羊腿掛在g頭,對着羊腿流口水,這情景想想都喜氣。
“再後來呢?”青鳶也忍不住追問。
“再後來,”浮燈苦笑,攤開右手給衆人看,“師傅打了這隻手九九八十一棍,我就把畫的羊腿收了起來,壓在佛經之下,唸了六六三十六天的大悲咒,超渡這隻羊腿去了西
天。”
“真可憐。”佳煙眨眨眼睛,眼眶都紅了,“相公,以後你們打下了江山,把不願意當和尚的人都放回去吧,沒有肉吃,太可憐了。”
青鳶託着腮,靜靜地看着浮燈,原來每個人心裡都住着不爲人知的故事,看上去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浮燈也曾爲了一腿羊肉而動了凡心。
“對了,聽冷青說到朱雪樽,這是什麼東西?”冷陽端着酒碗,突然想到了這東西。
“朱雪樽?”浮燈一楞。
“你知道?”焱殤轉頭看他,眼神一沉。
浮燈擰眉,搖頭說:“這不是好東西,若真有這東西,千萬要毀掉。”
“是什麼?”焱殤立刻追問,若高陵越說的是真的,雲羅國就有這麼一隻朱雪樽。
“羅剎經裡有記載,佛祖有一雙酒樽,被夜魔盜去,在人間製造風波禍亂,佛祖收回酒樽後,把夜魔體內的六魄分離,分別封於酒樽中,不讓夜魔再爲禍人間。其中一隻叫朱雪樽,另一隻叫赤雪樽,雙樽合一,就能得到天下至尊的力量,並且爲害人間。”
“這是傳說吧,哪有這麼神奇的事。”南月嗤笑着,挽起袖子,讓人看他的胳膊和肌肉,“你們看,力量是這個。”
他又指腦袋,朗聲說:“還要有腦袋,懂謀略,這才叫強大!佛經上記的東西,都是騙那些糯弱無能的人的,不敢反抗,只能求神拜佛。”
若是以前,青鳶一定跟着起鬨了,但此刻她沒有。她經歷過了離奇的事,所以她相信再離奇的事都可能發生。所謂的朱雪樽帶來的力量,也有可能是一種人類無法解釋的強大磁場力量,就好比打通人的任督二脈,好比讓人的潛能無限量的激發出來……
“還有,若有這雙酒樽,就能把人送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浮燈又低聲說。
青鳶的身子一僵,飛快地擡眼看向浮燈,急聲問:“是任何地方?世間任何地方?”
“是。”浮燈點頭。
“怎麼了?”發現她的異樣,焱殤立刻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掌心冰涼有汗,讓他心中一沉。
“沒什麼。”青鳶搖搖頭,埋頭啃雞腿。
若真有這樣的好東西,她弄到手裡也不錯!可以回去看看媽媽怎麼樣了,就算給媽媽送幾件古董,一箱金子,也能讓她生活無憂啊!以後把孩子抱着,讓媽媽看看,那樣也好啊。不過雲羅只有朱雪樽,赤雪樽在哪裡?
“朱雪樽……你喜歡?”焱殤猶豫了一下,小聲問。
“不是。”青鳶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衆人,輕聲說:“晚點和你說,這裡人多。”
“好。”焱殤微微擰眉,好半天才收回視線,她心事重重的,聽到朱雪樽的作用之後分明精神一振,難道和這朱雪樽有什麼關係?
“雨太大了,也不知道會下多久,這種下法,金水河的水很快就能漲起來。”落愷往外看了一眼,低聲說:“好在糧草倒算充足,再支撐兩三月都沒問題,我們在兩三月裡打下天燼,絕無問題。”
南月用筷子敲桌子,擊出節奏,放聲唱道:“將軍鐵甲夜不
脫,金戈鐵馬烽煙行……”
衆人對望,都拿起了筷子,和聲齊唱,“虜騎聞之應膽懾,金山西見煙塵飛……”
許雪櫻和佳煙都會,青鳶偎在焱殤身邊聽着,看着這些壯志滿懷的男兒們,忍不住幻想天下大統的那一天。
人有夢想,有追求,有鬥志,真是一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