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壺中藏日月 井底走蛟龍

“裘方死了!”這是鐵的事實,血的事實!

什麼能夠比生命更寶貴?

爲什麼一個人報答另一個人的恩情,必須要用生命來交換:似乎是太殘酷了,太厚人而薄己了!

江浪在曠野裡挖了一個坑,把拜弟裘方埋了。

面對着眼前這座新墳,他感慨很多。

其實,他這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

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就做過這種事。

兩雙小手挖着乾硬的泥上,把父母叔伯的屍體一一埋葬進去。兩隻手是自己的,另外兩隻是裘方的。

裘方,該是多麼遙遠抽象的一個名字,曾經是一直掛在口邊的稱呼。一剎那間,卻飛得那麼遙遠——只能永遠埋葬在內心深處,再也不能形之於口舌,或渴望着聽到他的一聲迴音了!

在墳前,他栽下了一根樁子。他這樣做,是爲了表示還要再來的。

在熱河郡王府外,他懶洋洋地下了馬。

鐵王爺聞訊後,親自在“西暖閣”門外候着他。

乍一見面,江浪深深地向他打了個扦道:“王爺好。”然後侍立一邊。

鐵崇琦的眸子,在他初一現身時,就注意到了他背在背後的那個包袱。

鐵崇琦是那麼緊張,迫不及待地上前握住他的手:“怎麼樣,東西到手沒有?”

“託王爺鴻福,幸不辱命。”

“好!”鐵王爺仰頭狂笑了一聲,拍着他的肩膀道,“來,進來說話!”

江浪點點頭,大步進入暖廳之內。

彼此落座之後,聽差的獻上了茶。

鐵王爺揮手道:“你們下去,不招呼不許進來!”

聽差的答應了一聲,轉身走出。

王爺離座,親自把門關好了,然後含着笑臉回來,道:“良弼也打發了?”

江浪一聲不哼地解下了背後的一個大包袱。

那個包袱裡一共有兩個匣子。

他慎重地把第一個木匣棒到了鐵崇琦座前:“請王爺驗收!”

一股腥羶之氣,直衝腦門!

鐵王爺陡然一驚,急忙關上了匣子。

大概他以爲匣子裡裝的是“翡翠塔”,想不到竟是一顆人頭。

事出意外,使得他有些愕然!

他立刻轉換了念頭,臉上帶出了一種緊張的喜悅之感。

他第二次揭開了匣蓋,儘管那股子血腥臭氣依然存在,他卻絲毫不以爲意了。

仔細地端詳了半天,他蓋上了匣子。

“不錯!就是他!”

他把裝着人頭的匣子拿起來,擱向一邊,陡地朗笑一聲,像是積壓在內心多年的一股怨氣,忽然消散了開來。

“幹得好!幹得好,我要重重地謝你!”

江浪一聲不哼,把第二個匣子捧到了他面前,道:“王爺再請驗收這個!”

鐵王爺毫不猶疑地揭開了這個匣子,剎那間一叢寶光上映人面。

那裡面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碧光彩氣繚繞之中座立着一截翡翠七節浮屠。

兩隻手把這截翡翠塔托起來仔細地打量着,臉上頓時現出了貪婪羨慕的表情。

江浪道:“王爺,請看看是不是這件東西?”

“不錯,不錯!是的,是的!好寶貝!”

說完、把翡翠塔放回原處,哈哈一笑道:“我要好好謝謝你們兩個!”

說到這裡忽然愕然道:“咦,裘方呢?”

“他……”江浪眸子裡閃出了淚花兒。

“他怎麼了?”

“他已經……死了。”

“哦?”

鐵崇琦身子慢慢坐下來,道:“怎……怎麼死的?”

江浪嘆息了一聲,遂把二人在將軍府的前前後後詳細他講了一遍。

鐵崇琦臉色木然,既不悲亦不喜。

他聽完之後,冷冷地道:“這麼說,那個索雲彤還沒有死。”

江浪搖搖頭,緬懷起裘方生前的音容。

鐵崇琦頓了一下,嘆息着道:“裘兄弟死得太可憐了!是我害了他。”

說時,身子轉向一邊,似乎在拭着眼淚。

江浪見他這樣,心裡感到一些安慰,苦笑了一下,道:“王爺不必難過,裘拜弟雖然爲此喪生,但他臨死之前卻覺得能爲王爺盡力,死而無憾!”

鐵崇琦頻頻嘆息道:“唉……唉……我太有負於他了,太有負於他了!”

他一隻手拍着江浪肩頭道:“我要好好報答你!”

江浪道:“謝謝王爺的恩典,但是我打算向王爺告辭!”

“你要走?”

“是。”

江浪道:“承王爺恩待……但我江浪還有許多未了的事需要親手辦理!”

鐵崇琦搖搖頭道:“不……不,不行!我不放你走,你得在我這裡好好呆下來,我還要重用你,你不能走!”

“江浪一介凡夫,實難受王爺恩待!”

江浪站起來,抱拳道:“求王爺讓我走吧!”

“唉……這……”

鐵崇琦好像在盤算着什麼,忽然站了起來,道:“你一定要走?”

“請王爺恩允!”

“你一定要走,我哪能攔你?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一早!”

鐵崇琦頓了一下,道:“如此說來,我今天晚上就得給你送行嘍!”

餞別筵席上,江浪別說有多麼感慨了!

王爺和美麗的愛妃七福晉陪着他,頻頻勸酒,談笑風生。

一盤盤的佳餚裝在講究的銀器和瓷盤裡,美酒燙在錫壺裡,七福晉的玉手親自爲他斟在杯子裡。

緬懷着裘方的死別,再加上貴人的殷勤,江浪不覺多喝了幾杯。

他原是不喝酒的,因爲酒喝多了有礙武術的練習,然而今夜,他卻把一切顧慮都置諸腦後,於是一杯杯的酒灌到了肚子裡。

七福晉輕輕把盞道:“江先生不勝酒力,就少喝兩杯吧!”

鐵王爺笑道:

“今日不醉更待何時,叫蓮兒來鼓瑟,巧妃你就爲江兄弟唱上一段《塞上西風》,權作爲江兄弟送行吧!”

七福晉離座道:“賤妾遵命!”

江浪慌忙站起身,道:“江浪一介小民,豈能有勞七福晉金嗓高歌?萬萬使不得!”

鐵王爺冷冷一笑,道,“兄弟你能爲哥哥我遠走間關,生死不計,巧妃爲你一曲高歌又算得什麼!”

江浪躬身一禮,道:“王爺,萬萬不可!”

“我說可以就可以!”

說到這裡用力擊掌道:“來人!去把蓮兒喚來!”

門外差人應聲而去。

鐵崇琦哈哈笑道:“兄弟你明晨一走,可不要忘了熱河這個老哥哥,我可是挺記掛着你呢!”

說到這裡,一雙炯炯的眸子平視江浪,由不住發出了一陣子低沉聲。

江浪站起,躬身道:“江浪也忘不了王爺的恩典!”

鐵崇琦道:“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嘛!老弟,你我這段交情,可是太離奇了。

來吧,喝酒。”

說完,把面前酒仰首喝光了,江浪也陪着他幹了。面前酒後,心中着實爲王爺熱忱所感。

他原以爲鐵王爺是一個心機深沉的謀士,卻不曾想到他竟有一番豪情,與自己勝情甚是相似,誠然難得。

鐵崇琦親手又爲他滿了一杯。

這時,蓮兒來了。

即見一個手捧古琴的長衣女官姍姍步入,向着鐵王爺、巧妃、江浪一一請安。

鐵崇琦微笑道:“蓮兒,你彈琴,七福晉高歌一曲。彈唱完了,本爵重賞。”

那名叫蓮兒的女官深深請安道:“蓮兒領旨!”

又轉向巧妃福了一福,說道:“七福晉賞音。”

遂向幾邊一坐,平置琴身,五指收弦,錚錚琮琮理了幾聲亂音,乃彈了起來。

江浪半生風塵,所聞多胡兒螺笳,偶爾在飯堂、茶館聽過一些藝人彈琴瑟,都是市井之音。此刻乍然聞得蓮兒這雙玉手所播弄出的音瑟,竟然有如天樂飄臨,一時不禁聽得呆了。

七福晉姍姍離座,對江浪笑道:“江先生見笑,我獻醜了!”

江浪立起抱拳。

即見七福晉綵衣姍姍地來到窗邊,嬌軀輕倚軒欄,遂輕啓朱脣,隨着琴音娓娓唱來,唱的是:

coc1一春不識西湖面,翠羞紅倦,兩窗和淚搖湘管,意長箋短;

知心唯有雕樑燕,自來相伴,東風不管琵琶怨,落花吹遍!coc2

江浪聽得如癡如醉!

鐵王爺大聲喝采道:“好!許忱夫這一首**,被巧妃你唱絕了,再來一段《塞上西風》吧!”

七福晉一笑道:“王爺,西風詞太淒涼了,賤妾換上一首李易安的《聲聲慢》可好?”

鐵崇琦偏頭向江浪笑道:“江兄弟以爲如何?”

江浪感嘆道:“易安居士這首詞,乃公孫大夫舞劍和詞,假七福晉金嗓一歌,只怕往後無人敢再唱了!”

鐵崇琦怔了一下,道:“江兄弟不僅能武,而且有好文采,只可惜……”

說到“可惜”二字時,不禁嘿嘿低笑起來。

江浪原知七福晉擅武,本意激她舞劍歌詞,後來想到巧妃曾關照過他不可透露其擅武事,所以話到中途頓住,改了口氣。

七福晉則假作未聞。

那蓮兒本是宮中樂官,爲聖上所賞識。此類宮人多曾入教坊,幼下苦功練習,能熟百家詩詞,只要報得上名,皆能弦瑟和之。

這時,聽得七福晉報上詞牌,她這裡早已掄動五指,錚錚琮琮彈了起來。

七福晉即輕吟曼唱,將一首《聲聲慢》唱得珠圓玉潤:

coc1“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coc2鐵王爺拍了一下手,道:“好!”

七福晉接着唱道:“滿地黃花堆積,憔悻損……如今有誰堪摘……”

鐵崇琦偏首見江浪眼含淚花兒,已是神入詞內。他微微一笑,探手入袖內,取出了一個黃玉小壺,笑道:“老弟,我這是上好的‘萬年露’,乃聖上恩賜,僅此一甕,你也來上一盅!”

江浪捧杯道:“謝王爺恩賞。”

酒入杯盞,色現淺綠。

江浪誇了一聲好酒,舉杯待飲,驀地歌聲忽止。

只見七福晉睜着一雙大眼睛注視着江浪,焦急地道:“江……先生!”

江浪微微一怔,起身道:“七福晉唱得太好了……請歸座歇息吧!”

鐵崇琦目光一轉,笑着對巧妃道:“巧巧,你還沒有唱完,再唱下去,江兄弟等着聽呢!”

巧妃悽悽一笑,眸子裡淚花閃閃,繼續唱下去: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鐵王爺舉杯邀酒道:“兄弟,幹!”

江浪一飲而盡。

巧妃頓時一停,急匆匆奔了過去,眼看着江浪道:“江先生你……”

江浪方自抱拳而起,卻不知怎地雙目一翻,陡地摔下座來,頓時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了!

那名女官蓮兒見狀,嚇得發出了一聲驚叫。

巧妃卻是心裡有數,轉向鐵崇琦道:“王爺你……”

鐵崇琦嘿嘿一笑,道:“你放心,他不過是飲了我的‘玉壺暈’,這一覺可以讓他睡上十個時辰!”

巧妃道:“王爺你爲什麼要這樣?”

鐵崇琦冷笑道:“巧巧,你莫非真認爲我會與他論交麼?”

“可是……他爲王爺出生人死,王爺你豈能……”

“哈哈……”

鐵崇琦笑聲一頓,朗聲道:“他是欽命賞拿的要犯,本爵豈能詢私?”

他邊說邊拍雙手,喝道:“來人哪!”

門外差人應聲而入,躬身請示。

wωω_тt kǎn_¢Ο

鐵崇琦冷聲道:“叫寶熙前來!”

不勞費心,寶熙早已候在門外。他聞聲大步進來,躬身道:“奴才在!”

鐵崇琦手指江浪道:

“馬上押到提督衙門,跟孫提督就說是我說的,這個人是欽命要犯,立刻就地正法,把人頭懸在城門樓上,出文告召示四方!”

寶熙躬身道:“奴才領命!”

說罷,轉身走向江浪,哈哈笑着彎腰把他抱了起來。

“慢着!”

巧妃驚叫一聲,轉向鐵崇琦道:“王爺……你真要這麼做?”

鐵崇琦面色一沉道:“沒有你什麼事,這是遵奉上命的事!”

七福晉道:“可是……可是,他不是才爲王爺出過大力麼?”

“出了什麼大力?”鐵崇琦冷笑道,“他是個江洋大盜,難道你不知道?我要不假意結交他,他豈會乖乖地上鉤?”

鐵崇琦說到這裡,向寶熙揮了揮手,道:“押下去!”

室熙一躬身道:“是!”

鐵崇琦叮囑道:“上大刑,馬上送到提督公署去!我這就下條子,你叫他遵示辦理!”

寶熙答應一聲,即刻抱持着昏迷的江浪而去……

※※※

三魂悠悠,七魄飄飄。

昏睡中的江浪被擡上了大堂。

大堂上好不威風——一排排的劊刀手、長槍手、弓箭手,再加上手持鴨嘴棍的兩班衙役,把提督衙門大堂襯托得威風凜凜、氣勢森嚴。

孫提督早已升堂。

此人四十開外的年歲,黑矮的個子,橫紋滿臉,一看就是一個狂傲不馴、自大自狂的傢伙。

手裡的驚堂木,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發出了“叭”的一聲大響!

“給我把他弄醒了!”

一桶涼水,照江浪蓋臉澆了過去。他身子打了個哆嗦,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睜開眼睛看到面前的一切,頓時吃了一驚,慌張地坐起身來。

鎖鏈子“嘩啦”一聲大響,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一身大刑。

江浪像是仍然在夢中,臉上充滿了迷惑、驚訝,他抖顫着站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大惑不解地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這是幹什麼?”

上首高座上的孫提督,大喝一聲,道:“好個強盜,給我跪下!”

驚堂木一拍,兩根鴨嘴棍左右齊出,用力地砸在了江浪的腿彎上。

江浪身子一蹌,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他長眉一挑,怒聲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七八根棍子已用力地壓在了他的兩肩上。

一個氣勢洶洶的官人走上來,大聲喝叱道:“軍門大人在上,還不叩頭受審,小心你的皮肉受苦!”

江浪登時一呆,神智似乎略微恢復了過來。

曾幾何時,他還是熱河郡王的座上客,聆聽着七福晉的清妙歌聲……鐵王爺親自勸酒,那麼親切,一口一個兄弟的稱呼着。

王爺特別的眷愛,親持着那個綠玉的小壺,爲自己酌上一杯上賜的“萬年露”……

他臉上泛出了一頭冷汗。

酒醒之後的蒼白麪頰,一剎那變爲赤紅。

“不……”

他心裡想着,“鐵王爺不會這麼做的!”

可眼前又作何解釋?

他緊咬着牙,擡起頭,打量着座上的那個孫提督,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警惕此番遭遇,切莫發性子,要沉着應付!

“呔”孫提督三拍驚堂木——大堂上響起了一陣子吆喝聲,像是十判苦海的閻羅殿。

那陣子堂威聲,像是小鬼的呼冤。誰見了這番陣勢排場,頭髮根子也得發炸。

孫提督瞪着一對豹子眼,咧着鬍子嘴,大聲地叱道:“大膽的江浪,你有幾個腦袋,竟敢夥同你把弟兄裘方謀刺聖駕?還不從實招來!”

江浪猝然一驚,膝行一步,叩了一個頭,道:“大人明鑑,小民不知大人這話從何說起……”

“好個嘴刁的傢伙!”

孫提督手按堂案,發出了一陣子嘿嘿笑聲,哈哈地道:“我也用不着套你的口實,而是遵旨辦理。這是王爺的手批,你自己看吧!”

說罷,把一個黃絹手柬拋下來,一名案前武士拾起來,轉遞給江浪。

江浪雙手捧着手批,入目的是一顆硃砂大印——“熱河郡王鐵崇琦玉璽”。

他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黃絹上寫的是:

“查大盜江浪、裘方二名,前爲謀刺聖駕,大劫赤峰牢獄。二罪在押,本王領旨拿辦在案。經查屬實,其中裘方一名,意圖謀刺本王不遂,死於亂槍之下。爲恐再啓事端,着押大盜江浪提交尊處,即令驗明正身,就地正法,勿稍疏忽。該犯人頭,宜懸城樓,告示百姓,以正法紀。特此批諭!熱河郡王鐵崇琦。”

匆匆一看之後,江浪由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像是當頭響了個晴天霹靂,使得他半天作聲不得。

像是在一團亂絲之中,忽然找到了絲頭,很快理出了事情的前後因由。

現在他明白了。

這一切,全是鐵崇琦事先定下的計謀!可憐自己兄弟兩個一直被矇在鼓裡——更可憐拜弟,竟然爲此送命!

頓時,他圓睜雙目,大吼一聲道:“姓鐵的!你不是人!”

鎖鏈子一帶,他身子向前一俯,趴倒在地!

“江浪!你還有什麼話說?”

孫提督手拍驚堂木,道:“給我押出去砍了!”

兩旁軍勇大聲吆喝了一聲,猛地撲了上去。

江浪身子一掙,怒聲道:“慢着!”

孫提督怒道:“怎麼,你還敢抗違王法麼?”

江浪陡地狂笑了一聲,道:“犯民死而無憾,只是恨不得面對面地對着鐵崇琦那個狗才,啐上一口唾沫!”

孫提督臉色一變,驚堂木“啪啪”拍得震響,大聲道:“反了,反了,居然對王爺如此無禮。押出去,快!”

七八名如狼似虎的兵勇,分擡着他手腳上的鎖鏈子,雖說是用盡了力氣,卻未能把江浪拖動一步。

“哈哈……”

江浪笑聲裡,帶出無比淒涼,說道:“放心吧,江某已準備好把這顆人頭隨時奉上!

哥臺們,用不着急在一時……”

虎虎有威的一雙眸子,在各人面上一掃,幾名軍差頓時嚇得各自後退了一步。

“老大人……”

江浪臉色鐵青地注視着上座的孫提督:“請大人見着鐵崇琦以後,告訴他就說我江浪恨不能食他的肉、剝他的皮!”

“反了……反了……給我押下去!”

“嘩啦”一聲,鎖鏈子連着一柄大號枷鎖,舉起老高。

如果誰要欺前一步,一傢伙砸在頭上,那可不是玩的,保管腦袋開花!

他突然悽愴地笑了一下,緩緩地把舉起的手放了下來。

一名堂役乾笑着拱手道:“得了,江爺,閻王要人三更死,誰能留你到五更?何必跟我們過不去呀!”

江浪轉過臉來,對着這個人一笑,道:“有理,我們這就走!”

兩名劊刀手,亮出了腰刀,左右各一地架在了他脖子上。他再也不圖抗拒,轉過身來,直向大堂外步出。

孫提督在上堂之前,早已部署好了一切:

臨時法場,就設在大堂左側的校場一端。

由於這個犯人江浪來頭不小,是欽命要犯,又是王爺親自派人交來的,孫提督不得不加幾分小心。

由於法場設在提督行署裡,所以不見一個閒人。百十名武夫,人人抱着一口鬼頭大刀,把法場遠遠圍了一圈!

劊子手是個黑胖子,一口明晃晃的薄彎刀抱在胳膊彎子裡。

氣氛那麼的靜,所有的噪音人聲,似乎就在江浪乍然一現的霎時凝固了!

孫提督走到了監斬官的位子上,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他已經領教了這個人犯的棘手,所以有關種種形式上的問話,一切都免了。

坐下之後,他急急地催促道:“快點行刑吧!”

“回大人,時辰還不到!”

回話的是坐在他旁邊的督署文案龐先生。

“唉!”孫提督重重地嘆息了一聲,無可奈何地道,“你知道他這顆頭不落地,我這顆心就安不下來啊!”

龐先生躬着身子道:“大人用不着擔心,犯人一身大刑,諒他插翅難飛!”

“唉!”

孫大人又嘆了一聲,道:“他們這種江湖人,都有不怕死活賣命的朋友,我是擔心他們劫法場……”

龐先生啞然一笑,道:

“請大人放寬心,什麼人有這個膽子?別說這事不可能,退一步講,即便他們有人敢來,我們也有準備!”

孫大人的目光在現場看了一眼,見到那番殺氣騰騰的部署,有些放心了。

龐先生謅媚地笑道:“奴才要給大人賀喜了!”

孫提督一怔,問道:“賀什麼喜?”

龐先生道:“這件案子一了,大人就可以專摺奏京,皇上必有封賞!鐵王爺平白無故地把這個好差事送給大人,豈不是一件大喜事麼?”

孫提督早先倒沒想到封賞的事兒,此刻聽龐先生這麼一提,頓時心花怒放了!

可不是嘛,這種現成升官發財的事,打着燈籠也沒地方找去。原先,只以爲鐵王爺把一件棘手的事交給了自己,卻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麼一層好處。

想到這裡,孫提督先時的那一些緊張煩躁,可就一掃而光了。

一名司時的小校跑過來稟道:“稟大人,時辰差不多了,請大人降旨行刑!”

孫提督點點頭,一拍案子,喝道:“押上來!”

小校跟着道:“押上來!”

“押上來——”

“押上來——”

風揚着沙,沙像螺絲打着轉兒,飄向天空。那一聲一聲的“押上來”,在風沙裡迴響着,傳入死囚犯的耳朵裡,則是無限遙遠。

該是來自地獄五殿閻羅、勾魂小鬼所發出來的聲音吧?

鎖鏈子嘩啦一聲。

操鏈子那個人,齜着牙,討好地笑道:“幫個忙,好漢爺,就這麼一回!這是最後一回了!”

可不是“最後一回了!”再也不會有第二回了!

江浪慘笑了笑,移動了步子。

他這裡才邁開一步,只聽得兩邊院牆外面,一陣子人聲喧譁!

有人高聲叫嚷道:“強盜來了!”

“強盜劫法場來啦!”

大喝聲還沒有住口,就“嗖嗖嗖”一連着七八個大小夥子躍上了牆頭!

負責法場警備的百十名兵勇,頓時迎了上去。

雙方只一照面,便殺將起來。

孫提督見此情景,嚇得神色一呆,那位文案龐先生更是兩眼發直。他方纔還安慰提督,現在可要別人來安慰他了。

孫提督一心記掛着差事,忙由位子上跑下來,大聲喊道:“快給我砍犯人!”

他的話就是命令!

站在江浪身邊的兩名武差,舉刀就要砍下……

第一刀卻被枷鎖上帶起來的鏈子“嘩啦”一下子纏住了!

江浪叱了聲:“閃開!”

他雙手往上一掙,差人手上那口刀突地脫手飛出,忽悠悠地直飛到半天之上。那名差人卻因爲閃身不及,被江浪飛起的足尖一腳踢在心窩上,仰天倒了下去。

可以想象出,現場該是如何一番慌亂的情形。

校武場裡,七八名“劫匪”正和數十名官兵戰在一起,殺得難分難解。

那一邊,孫提督和文案龐先生急得團團打轉兒。

這一邊,犯人則和押侍的官差幹上了。

孫提督連連頓足,叫道:“反了!反了!”

卻見大羣持槍的兵勇,由校場一邊飛奔而來!

孫提督大聲道:“先殺犯人——一羣飯桶窩囊廢!”

殺犯人?誰不知道殺!可就是殺不了,孫提督也沒用。

好在是,提督有話就好辦,十來個提刀掄槍的武卒,團團把江浪圍在了正中,下面砍上面扎。

弓箭手在犯人前進、後退的地方,預先都埋伏好了,只要犯人闖出來,一有空隙馬上亂箭齊發!

儘管如此,現場官兵這方面仍然沒有佔優勢!一看便知,先前翻進來的那七八個大漢太厲害了。

這夥子人也不知是哪裡來的,一個個怪模怪樣的!俱是些膀大腰圓、身似金剛的漢子。

他們有的使刀、有的掄劍、有的舞着狼牙棒,當中還有個耍着流星錘。

天氣不過才入秋,有點些微的涼意,這些人當中,竟然有披着皮裘的!

他們的貂皮褂子,銀狐披風,都是毛朝外穿着,臉上的表情全橫眉豎眼,一片殺氣。

數十個官兵,哪裡敵得過他們,轉眼間已被殺了個落花流水!所幸後來一羣持槍的兵士接上,纔沒有敗下陣來。

江浪這方面,吃虧的是一身大刑具累贅着。他雖然武功精湛,卻是施展不開。所以,交手不久,先後着了一刀一槍,身上掛了彩,血流如注。這麼一來,可就現出了險象。

就在十分危機的一瞬間,猛可裡從空中傳來了一聲清叱!

由於這聲清叱是女子口音,所以現場的人們都吃了一驚,相繼向聲音處望去。

但見一條快速的人影,正由上西邊院牆上拔起來!

確實是個女的——

她細細的腰,修長的身材,穿着一身紫色閃光緞子襖褲,滿頭青絲規置在腦後,紮了一條大辮子。這姑娘的身法好快,不過是三個起落,就來到了江浪跟前不遠處。

她身子由正面大堂挺高挺高的樓檐子上猛地縱下來,身後那條拴着紫色辮花的大辮子甩起了老高。

就在人們看得觸目驚心的當兒,那姑娘左手揚處已打出了一掌鐵蓮子。

這掌鐵蓮子一出手,當即化爲一天銀光!

緊跟着一陣子人聲叫囂,已有六七名兵士棄械倒地。大姑娘足尖再點,施展出“燕子三抄水”的輕功絕技。

只見她身軀三個起落,已快速地撲到了江浪跟前。

江浪原已危險到極點,幸虧這位少女的一掌暗器爲他解了難關。

他身子用力地向前一衝,鎖鏈一翻把一名持刀撲近的兵士擊倒在地。他一擡頭,可就與那個撲近的大姑娘照了臉兒。

他頓時吃了一大驚!

那張俏臉他怎能忘了?不就是前些時被他由大牢裡救出來的那個夏侯芬嗎?

可真是一報還一報——上次江浪救她,這一次卻是她救江浪!

這個姑娘還真厲害呢!手上一口劍驀地掄起來左削右砍,一時間被她砍到了六七人,緊接着來到了江浪身邊。

江浪剛要開口說話,已被抓住了頸前鏈子!她用力一扯,回身就跑……

這一扯之力,江浪應手站身不住,差一點摔倒在地。

夏侯芬回過頭來,急道:“想活命,腳下就利落一點!”

她說時手上還是用大勁兒,也不管江浪跟不跟得上,一個勁兒地往前拖。

兩個人一個跑,一個跳,奔出了十數丈。

霍地,一排亂箭直向着二人身上射來。

夏侯芬一帶鎖鏈子道:“趴下!”

江浪身子一衝,撲倒在地。

那陣亂箭,擦着他身子射了過去,竟沒有一支射着他。

這時,夏侯芬掄動手中劍,把奔向自己面前的一排箭矢全部揮落在地。

這排箭矢剛剛過去,夏侯芬用力拉着手中鐵鏈,道:“快起!”

江浪只覺得這一次力道較前次更大,隨着夏侯芬的手勁兒,身子就像個流星錘那樣飛了起來。

足足飛起來丈許高下!

夏侯芬足下一點,躥到了他身下,伸手托住了他落下的身子。

只聽她尖叱了一聲:“丁老七,給我接住!”

話聲一落,她手下便再次用力把江浪身子往遠處擲去。

這可好,江浪成了空中飛人了——身子還沒落下來,又再次飛了出去。

原來,早先由牆外翻進來的那一夥子人,竟是與她一夥兒的。

就在夏侯芬放聲招呼時,那夥子人中立刻閃出一個面如鍋底。身高八尺有餘的魁梧大漢。這個人身上披着一襲熊皮大擎,手裡掄着一隻八角銅錘。

聽見了夏侯芬的招呼,他大聲地答應道:“大小姐,錯不了!”

話音未落,他一伸手接住了江浪的身子,轉身往牆邊就跑。

其他六七個漢子也都不思再戰,紛紛撤出身子,蜂擁着丁老七向外退出。

這夥子人可真是一些殺人不眨眼的傢伙,那些官兵,哪裡是對手,眼看着被打得落花流水,兵刃過處,血肉橫飛!

丁老七一馬當先,護着江浪首先來到了牆下。

那院牆高有四丈,丁老七一個人勉強可以翻過;要是再加上江浪,他可就不能保證是否準能行了。

他略一猶豫,身後大股官兵叫囂着奔到眼前;丁老七大吼一聲,回身再戰。

其他幾個漢子,卻把殺人當作耍玩似的,跟隨着丁老七與大股官兵又打成一團。

江浪趁機倏地拔身直起,落在了牆頭上。

他雖然一身刑具,又負了傷,可是一身功力仍然可觀。

就在他身子方自縱落牆頭時,一條疾勁的影子,自他身後猛地襲到!

江浪認出來人是夏侯芬,後者已尖聲叫道:“快下去,當真想死麼!”

夏侯芬雙掌一翻,猛地向江浪背上擊去,兩人同時向牆外翻落。

就在他二人身子方自落下的一剎那,一排箭矢像雨點似的,飛向二人方纔的置身之處。

緊接着第二排、第三排箭矢由左右兩個方向,交叉着騰空而過。這連接的三排箭矢,分別來自三個方向,雖說沒有一支射中江、夏二人,卻也把江浪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暗忖着,如果不是夏侯芬即時現身拯救,是決計逃躲不開的。那麼,勢必要喪生在亂箭之下了!

督署院牆外面,早已圍滿了人。

江浪、夏侯芬突然翻牆而出,自然要引起一陣子**。可是,當他們目睹着二人這般模樣,卻沒有一個人敢橫身攔阻;不待二人走近,紛紛先讓了開來。

第七章 壯士灑熱血 將軍拋頭顱第四章 拼命劫牢獄 失陷作階囚第十一章 賊窟逢知己 禁地懲狂徒第二章 窮途逢貴客 絕藝創嬌娃第九章 縱馬逃亡急 投仇憶舊悲第十二章 爭雄且邀寵 獲勝達初衷第十三章 虎穴諧鴛夢 龍潭伏殺機第六章 酬恩肩重任 虎穴遇奇人第九章 縱馬逃亡急 投仇憶舊悲第十三章 虎穴諧鴛夢 龍潭伏殺機第十一章 賊窟逢知己 禁地懲狂徒第七章 壯士灑熱血 將軍拋頭顱第五章 王邸驚絕藝 密令震雙狼第十三章 虎穴諧鴛夢 龍潭伏殺機第七章 壯士灑熱血 將軍拋頭顱第一章 無心惹死罪 有意劫宦囊第十二章 爭雄且邀寵 獲勝達初衷第三章 悔恨鑄大錯 拼死劫天牢第十三章 虎穴諧鴛夢 龍潭伏殺機第十章 幸逃死亡關 勇闖虎狼窟第八章 壺中藏日月 井底走蛟龍第五章 王邸驚絕藝 密令震雙狼第九章 縱馬逃亡急 投仇憶舊悲第十三章 虎穴諧鴛夢 龍潭伏殺機第十章 幸逃死亡關 勇闖虎狼窟第一章 無心惹死罪 有意劫宦囊第五章 王邸驚絕藝 密令震雙狼第七章 壯士灑熱血 將軍拋頭顱第九章 縱馬逃亡急 投仇憶舊悲第十章 幸逃死亡關 勇闖虎狼窟第十三章 虎穴諧鴛夢 龍潭伏殺機第十一章 賊窟逢知己 禁地懲狂徒第七章 壯士灑熱血 將軍拋頭顱第十三章 虎穴諧鴛夢 龍潭伏殺機第六章 酬恩肩重任 虎穴遇奇人第十二章 爭雄且邀寵 獲勝達初衷第十三章 虎穴諧鴛夢 龍潭伏殺機第十二章 爭雄且邀寵 獲勝達初衷第一章 無心惹死罪 有意劫宦囊第一章 無心惹死罪 有意劫宦囊第十二章 爭雄且邀寵 獲勝達初衷第三章 悔恨鑄大錯 拼死劫天牢第一章 無心惹死罪 有意劫宦囊第三章 悔恨鑄大錯 拼死劫天牢第十章 幸逃死亡關 勇闖虎狼窟第一章 無心惹死罪 有意劫宦囊第十一章 賊窟逢知己 禁地懲狂徒第五章 王邸驚絕藝 密令震雙狼第一章 無心惹死罪 有意劫宦囊第九章 縱馬逃亡急 投仇憶舊悲第十一章 賊窟逢知己 禁地懲狂徒第十章 幸逃死亡關 勇闖虎狼窟第十三章 虎穴諧鴛夢 龍潭伏殺機第二章 窮途逢貴客 絕藝創嬌娃第五章 王邸驚絕藝 密令震雙狼第七章 壯士灑熱血 將軍拋頭顱第一章 無心惹死罪 有意劫宦囊第九章 縱馬逃亡急 投仇憶舊悲第五章 王邸驚絕藝 密令震雙狼第九章 縱馬逃亡急 投仇憶舊悲第八章 壺中藏日月 井底走蛟龍第十一章 賊窟逢知己 禁地懲狂徒第十一章 賊窟逢知己 禁地懲狂徒第十二章 爭雄且邀寵 獲勝達初衷第八章 壺中藏日月 井底走蛟龍第十三章 虎穴諧鴛夢 龍潭伏殺機第四章 拼命劫牢獄 失陷作階囚第五章 王邸驚絕藝 密令震雙狼第十一章 賊窟逢知己 禁地懲狂徒第八章 壺中藏日月 井底走蛟龍第十一章 賊窟逢知己 禁地懲狂徒第十二章 爭雄且邀寵 獲勝達初衷第十三章 虎穴諧鴛夢 龍潭伏殺機第一章 無心惹死罪 有意劫宦囊第五章 王邸驚絕藝 密令震雙狼第十一章 賊窟逢知己 禁地懲狂徒第九章 縱馬逃亡急 投仇憶舊悲第二章 窮途逢貴客 絕藝創嬌娃第八章 壺中藏日月 井底走蛟龍第七章 壯士灑熱血 將軍拋頭顱第八章 壺中藏日月 井底走蛟龍第六章 酬恩肩重任 虎穴遇奇人第三章 悔恨鑄大錯 拼死劫天牢第六章 酬恩肩重任 虎穴遇奇人第三章 悔恨鑄大錯 拼死劫天牢第十三章 虎穴諧鴛夢 龍潭伏殺機第五章 王邸驚絕藝 密令震雙狼第十一章 賊窟逢知己 禁地懲狂徒第四章 拼命劫牢獄 失陷作階囚第一章 無心惹死罪 有意劫宦囊第十一章 賊窟逢知己 禁地懲狂徒第六章 酬恩肩重任 虎穴遇奇人第三章 悔恨鑄大錯 拼死劫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