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蘭觀】
清晨古觀,鐘聲迴繞,曲徑通幽,位於上邑北郊的石蘭觀香火鼎盛,如今年關將至更是善男信女來求佛還願之時,即便是今日小雪風霜,這裡也沒有絲毫冷清之意。
江景抒順着古徑走上佈滿白雪的石階,寬袖迎霜,悠然地觀賞着兩旁的長青古鬆,怪石嶙峋。
“哎呀,大清早在觀裡走走還是神清氣爽的嘛~”秦風優哉遊哉地走在江景抒前面,儼然是來遊玩的,只不過戴着寬寬的帽檐生怕被人認出來。
“怎麼不去給家裡求個平安。”江景抒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
“那你呢?”秦風回頭看着江景抒。
“我來聽道法的。”江景抒目視前方悠然地走幾步石階越過秦風,“怎麼,秦少爺也對道法感興趣?”
“沒興趣。”秦風連忙跟上,與江景抒並肩而行,“那你何時離開?我來找你。”
“這可說不準,道法深奧。”江景抒笑了笑。
“哎,小抒你整天就知道讀聖賢書。”
“我本就是一介書生,不讀聖賢書難道舞刀弄槍、飛檐走壁嗎?”江景抒淡定地轉移話題,“對了,以前聽你說,你是在道觀出生的?”
“是啊,但是我爹都不告訴我是哪個道觀。”秦風一臉哀怨。
“對你爹而言,那是個傷心地。”江景抒意有所指,“他不願提起,也不願告訴你。”
“其實我這幾年也偷偷去暗訪了不少道觀,沒點消息。”秦風輕嘆道。
“這個石蘭觀呢?”
“我也找過從真師太的,但是她說年紀大了記不清。”秦風聳聳肩。
江景抒正打算繼續說點什麼,被一道沉穩的聲音打斷。
“江先生,許久未見。”來者便是石蘭觀師太從真,面容慈祥的智者。
“許久不見,今日前來請教道法,還請師太不吝賜教”江景抒微笑頷首。
“江先生學富五車,連道法也感興趣,貧道真是佩服。”從真由衷地說道,她看向一旁帶着寬帽檐低着頭的少年,“這位是?”
“不過是書院裡的書童罷了。”
“這樣,江先生這邊請。”從真也不起疑,前面引路。
“請。”江景抒擡手,目光暗示了一眼邱吉便跟着從真離開。
眼看着江景抒走遠,秦風剛想跟上就被邱吉攔住:“秦少爺,你不能去,切莫讓人認出你啊。”
“這倒也是。”秦風皺起眉頭一臉爲難。
“要不少爺你回府罷。”邱吉循循善誘。
“小抒要談多久纔會回家?”秦風期待地看着邱吉問道。
“這個不知。”邱吉目光坦誠地搖搖頭。
“那我先回府跟老爹請安,小抒回家了你記得派人通知我。”秦風認真嚴肅地說道。
“好好好,小的記下了。”邱吉鬆了一大口氣。
“好,我先走了。”秦風心滿意足地點點頭,拉了拉帽檐便移形換影般飛竄而離。
*****
江景抒跟隨從真從側門穿過到了後院,繞過長廊到了道觀後山隱秘;處,這是一片雪松林,就在這雪松映襯之中,一名男子坐在石桌邊上悠然飲茶。
“江先生,您要見的人早已到了。”從真眼神示意那不遠處飲茶的男子。
“真的要這樣做?”江景抒眉頭深鎖,不確定地再問一遍。
“龍夫人早已向先生說明一切,先生不應有所顧慮。”從真頷首說道。
“這一步踏出去了,便無法回頭。”江景抒握緊雙拳,淡淡地說道,“無論是秦風,還是他,都會因此付出代價。”
或者是我,也會付出代價,這句話江景抒說不出口。
“龍夫人當年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把剛出生的孩兒送走,籌謀了二十年,局已設下,如今就看先生了。”
“我明白。”江景抒垂下眼簾。
“阿彌陀佛,那貧道就先行一步。”從真行了個禮便離開雪松林。
江景抒緊抿嘴脣
,一步一步靠近那個飲茶的男子,每一個腳印都印刻在這厚厚的雪地裡,雪松被積雪壓得“嘎吱”作響,此時無聲勝有聲。
江景抒掙扎了許久,還是走到了那個熟悉的男子面前。
對方斟上一杯茶端起,擡眸看清眼前的江景抒,端茶的指尖微微輕顫,熱茶灑出讓他指尖一陣滾燙刺痛。
“嘶.....”
江景抒迅速端過茶杯放下,拿起一小塊積雪放到對方那燙傷的指尖消除紅腫,不經意間四目相對。
“怎麼會是你?”對方問道。
江景抒沉默不語,二人雪松林中對峙良久,久到沉積的雪絮簌簌而落,打破了凝固的氣息。
“所以,這個局你也知道?”對方先啓齒。
“不錯,你知道的,我也都知道。”江景抒在那男子面前落座。
“你確定你要繼續?”對方冷笑一聲。
“不得不做。”
“你忍心傷害秦風?他是無辜的。”
“蟄伏二十載,我不想前功盡棄。”江景抒面色冰冷如雪,漠然地說道,“何況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二十年前的上百條人命,難道不無辜?”
那男子緊抿嘴脣,定定看着江景抒那一成不變的雲淡風輕,良久他輕笑一聲說道:“既然你如此決絕,說罷,這個局如何開始。”
“這個局,二十年前便開始了。”
*****
秦風是原路返回,低着頭風風火火地穿梭在道觀中生怕別人認出來,也不知是否太趕了竟然走錯了路,轉個彎經過一個塵封古老的院子與一名慌慌張張的小師太迎面相撞。
“哎喲!”
“對不起,小師太。”秦風連忙將那小師太扶起來。
小師太不過十七八,她好像不認得秦風。
“貧道止言,冒犯公子了。”小師太歉意地說道。
“你是剛來修道的罷。”秦風好奇地說道,“怎麼那麼急?你們修道之人不是最不緊不慢的嘛。”
“這.....”止言好像有難言之隱,她時不時瞥了瞥旁邊幾間屋子,“公子也還是快些離開這裡罷。”
“爲何?”秦風莫名其妙。
“聽說這裡死過人。”止言壓低聲音說道,“好像是秦莊主的夫人。”
秦風頓時整個人發麻,心裡五味雜陳,他僵硬地笑了笑:“真的麼?”
“聽師父說的。”止言長嘆一聲,“可憐的女子,當年在我們觀裡安胎,可還是.....難產而死。”
秦風還在震驚中沒回過神來。
“聽說當時還有一名女子也在我們觀裡安胎,跟秦夫人同一夜生產,也是生了個兒子呢。”止言閒聊般說着陳年往事,她突然醒悟過來連忙說道,“貧道多言了。”
“秦夫人當年是在哪間屋子?”秦風呆呆地問道。
“這倒不清楚。”
秦風一直呆呆地看着不遠處的幾間屋子,也不知道止言是何時離開的,他緩緩地挪動步子走到其中一間屋前,不知道眼前的屋子是否就是當年孃親離世的哪間,但他還是將房門推開。
二十年沒人打理的房間,一開門就是一陣腐朽的氣息讓人受不了,加上灰塵漫天,宛若塵封已久的過往被重新啓封。
待灰塵落下,秦風走入房中,房內灰塵有一指厚,蜘蛛網到處遍佈,能看出這二十年來確實沒人進來過,連擺設都還保持着當年的樣子。
塵封二十載的舊事,重現人前時,帶來的是無盡的痛苦。
秦風邁步深入房中,目光掃過這房內的每一個角落,看起來好像是普通的廂房,他隨手撿起一卷佈滿灰塵的畫軸打開。
那是一名溫婉絕色的女子畫像,在畫像右下方寫着“愛妻龍氏孤月”,但最讓他驚訝並非畫中陌生女子的美貌,而是女子發間的那個銀簪,竟然與孃親留給自己的那個銀簪幾乎一模一樣。
秦風連忙將香囊中的銀簪取出來放到畫上作對比,相比起自己手中的銀簪,畫中的銀簪多出半截裝飾
的步搖。
想着女子的髮飾大同小異,秦風沒有多想便將畫軸重新捲起來,轉身剛要離去,腳下踩到何物一般響起脆生的鈴聲。
“叮鈴”
秦風疑惑地撿起腳邊那個小銀手鐲,那是一個戴在初生嬰兒手腕上的那種小手鐲,灰塵滿滿,他打量着那個小手鐲,抹了抹那小手鐲內圈,灰塵拂去,隱隱約約出現兩個字讓秦風驚愕不已。
只見那小手鐲上面赫然雕刻着“子緒”。
秦風呆在原地,若真是巧合,那也太巧了,好像有一個巨大的謎團漸漸逼近,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夜裡。
【江園·流月小築】
江景抒在石蘭觀雪松林與那男子交談了許久而後也順道聽從真講道法,到了夜裡纔回到江園,剛進江園便被書童告知老夫子有事交代,他自然知道所爲何事,故一身風霜也匆匆趕去流月小築請安。
江景抒走進這個小築雅舍,目光平和地望着那個盤坐塌中的白髮老人家,嚴謹優雅地拱手行禮:“傾墨給義父請安。”
江笠同是江景抒的義父,年逾七旬古來稀但因超脫世俗,修養身心,故身體一直很硬朗,他一介書生卻在這亂世中風雲半世,是這上邑乃至整個北靜中最爲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北靜天子陸風臨也曾多次親自造訪江園拜見老夫子以求治國之道。
“傾墨,那人見到了嗎?”江笠同沙啞地問道。
“見到了,事情也都安排好了,請義父放心。”江景抒輕聲說道。
“去見她罷。”江笠同說着便拄起手杖顫顫巍巍地起身。
江景抒連忙上前扶起,頷首道:“是。”
江景抒扶着江笠同來到雅舍一個角落,只見江笠同移了移一個花架子,這地面開了一個口,一個長階梯通到底下,儼然是一個密室。
二人順着石階往下走,一路燈火通明,不一會兒便到了底部。那是一個裝潢清雅的石室,看出來有人在這裡常年生活。
“嚕嚕嚕”
一個渾身帶着溼重戾氣與怨恨的女人坐在輪椅上,被侍女從側屋推出來,女子半張臉戴着白色面具,另外半張臉能看出年輕時的絕色姿容,她的冷漠直逼人心,如同寒山冰雪。
“事情如何了?”那女子陰森森地問道。
“一切安排妥當,是該收網了。”江景抒頷首回道。
“有傾墨在外籌謀,不會有差錯。”江笠同撫了撫白鬚,蒼老的身軀也掩不住智者的自信。
江景抒似乎一點兒也不懼怕眼前的女人,他微微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身體可還撐得住?”
聽到江景抒的話,那女人的臉色更加詭譎莫測,她突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咬牙切齒:“哈哈哈哈哈哈!!放心,我一定會親眼看着秦嶽兩家家破人亡再死!!!哈哈哈哈哈!!!”
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銳笑聲充斥着整個石室,江景抒看着眼前接近瘋狂的女人慾言又止,最後他動了動嘴脣心疼地喚了一聲:“娘.....”
“子呈!你一定要爲你爹報仇!!”那女人抓住江景抒的手瘋狂地大吼起來,眼睛猩紅,表情猙獰地盯着江景抒。
江景抒微微一笑優雅得彷彿在賞花觀魚,手卻不自覺地抓緊了那女人的手:“娘放心,我會讓秦嶽兩家百倍奉還,無論任何代價。”
寒風凜凜,雪夜朧月,流月小築依舊安靜祥和地掩藏着不可說的秘密,看不清這世世代代的恩怨情仇。
從流月小築出來,漫天零星小雪,江景抒走入雪中竟不覺刺骨寒冷,或許心早已如雪。
“傾墨,你.....”江笠同有些猶豫,但還是說出來,“當斷則斷。”
“不必勞煩義父日夜提醒,傾墨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江景抒淡然一笑,如零落的百草凋零,“做完該做的,我也會去我該去的地方。”
“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你該去的地方?”江笠同奇怪地看着江景抒。
“或許逍遙江湖,或許隱世山林,或許....青燈古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