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北去三百里的福州城局勢同樣險如危卵。
在吳越靜海節度使錢弘俶率領下,十萬大軍和五萬周邊百姓連續攻城,於十月底相繼攻破了福州正西方的迎仙門和正南方的甯越門,福州外城告破。
早有心理準備的南唐副將陳德誠、鄭彥華兩人親自率兵斷後,順利將守兵撤入了內城,憑藉着內城四周的通聯水道拒敵以外,繼續死守。
早在此前,陳、鄭二將已經將所有糧食、器械移入了內城,此刻放棄了外城,一萬二千人的軍隊守衛險地,反而變得輕鬆多了。不過,這一舉動也徹底把他們變成了“困守孤島”,在沒有外力援助的情況下,只有死路一條。
再向北去,吳越一萬精銳援軍於十月下旬趕至南唐常州無錫城下,中吳節度使錢文奉手下兵力立刻再度與南唐鄂王李景達的兵力持平,誰也沒有一下子吃掉對方的實力,只能持續對峙僵持下去。
再向北去,南唐大江上下皆是一片慌亂之狀:
因爲正好處於東都揚州城和西都南京城之間,坐鎮潤州的鎮海軍被臨時分爲了三部分,最精銳者的一部分馳援西都,剩餘軍力再一分爲三,一部被徵調到了東都,一部渡過大江據守,居中策應東、西都北岸,本身只留下了少數士兵守城。
從潤州向西,直至上游的和州(今安徽和縣),西都南京段上下游的大江南岸,到處皆是從各地臨時緊急徵調的丁壯。名義上是每隔二十里沿江設大營佈防,其實就是拉到一起進行最基礎的訓練,絕大多數丁壯連最基本的兵器、軍服都沒有,每日只能徒手或拿上木棍、木刀進行訓練。
在帶隊長官的嚴苛訓斥下,這些丁壯精氣神還算可以,每日裡喊殺聲震天。不過,一旦訓練稍停,他們的眼光總是不自由主地向北方眺望,希望能夠從北岸得到一絲絲好消息。
因爲極其嚴厲的封江政策,丁壯們和沿岸百姓們只能看到一艘艘小船在江上來回穿梭,但這些報信的人一過江,立刻會被重兵護住,直奔中軍大營,或者直接護送南京。
但暗底裡,小道消息一直不斷,一會兒是清流關被破,一會兒是滁州被圍;一會兒是濠州被破,一會兒是聽說濠州還在堅守;一會兒是壽州已破,林楓身死,一會兒卻又是壽州沒事兒,林大人還在堅守。這些相互矛盾的消息讓丁壯、百姓們心裡時冷時熱,鬱悶恐惶。
不過,比起好歹算是隔岸觀火的大江南岸,大江北岸可就算是馬荒馬亂了。
特別是西都南京的北方咽喉滁州,正處於戰事的峰頭浪尖上,不過,一干軍中大將們卻幾乎天天都在爲戰事吵來吵去,毫無作爲。
滁州刺史王紹顏是鐵桿保守派,他數來數去,從滁州防守的重要性,再到雙方的軍力對比,堅持認爲大軍應堅守不出,只要守下去就是勝利。
受過林楓特種進攻思想薰陶的巫慶自然對這種縮頭烏龜式防守不以爲然,認爲滁州根本不足守!滁州,實質上已經和江北淮南的其他城池一樣,成爲一座孤城,如果長期被困,連現有軍民的糧食都沒有辦法解決的!要想破局,必須衝出去,打敗敵人。他認爲滁州也不該守!現在擁兵近四萬,再加上數千城中丁壯,根本不需要苦守孤城!
因爲北面行營應援使、奉化節度使皇甫暉失手被趙匡胤所擒,都監姚鳳只得臨時代理滁州軍政,他心知肚明自己必然是一個過渡性人物,自然一切求穩,他的態度在巫慶和王紹顏兩派之間,來回搖擺,遲疑不定。
早在清流關剛剛失守,大周武勝節度使侯章和趙匡胤連番擾城之時,巫慶就建議集中精兵進行反夜襲,擊潰敵軍後,再想辦法奪回清流關,不僅滁州可穩,還可有效支持壽州戰事。
但是,因爲侯章、趙匡胤連番襲擾,滁州城一日三驚,巫慶的主張根本得不到支持。
等到趙匡胤率兵回撤準備與郭威合兵共攻壽州,而侯章率城下剩餘周軍次第後退時,巫慶再度請求出擊,王紹顏堅持認爲這是周軍的誘兵之計,不可輕舉妄動。無法決定的姚鳳默不作聲,算是默認王紹顏的說法。
巫慶氣得一張紅臉都變黑了,親自潛出城外,沿山路潛伏至清流關東側的大山上,發現清流關內和關下的敵軍只是在虛張聲勢,整體守軍應該不超過三千人,馬上回城,聲稱自己敢立軍令狀,請求率軍出擊,從東、南兩個方向猛攻,趁機奪回清流關。
這一次,姚鳳也有所心動了,但他堅持這樣的大型軍事行動,必須得向南京城彙報,得到聖上和齊王的指示方纔出擊。
巫慶氣得幾乎吐血,只能仰天狂嘯,這一來一回,有多少戰機也會被耽誤進去了!
三天之後,也就是十一月初二,好不容易理順了一干軍國大事的齊王李景遂終於得以脫身,率五千禁軍趕至滁州城,命令再探清流關後,於初三午時率禁軍兩萬兵出滁州城,準備強攻清流關時,發現關內涌出了至少萬計的周軍,而頭前一杆大旗正是令己方士軍聞風喪膽的“趙”字大旗,李景遂只得領軍急退,回防滁州城。
自然,這是再度在壽州城折戟的趙匡胤殺回來了!
弊了一肚子邪火的趙匡胤一出馬,拉出了得勝班師的架勢,先是氣勢洶洶地領了兩萬士兵將守軍已經超過五萬的滁州城團團圍住,再將一些破舊南唐軍旗和人頭扔到了城下,聲稱大周皇帝御駕親征,壽州城告破,林楓歸順大周,被當即封爲副相,已被護送往大周國都東京城,他責令滁州城立刻開城投降,否則待大周后軍殺至,一個活口不留!
滁州滿城皆驚,李景遂緊急召開文官武將軍議。
不待其他人發言,巫慶第一個跳了出來,堅持認爲這是敵軍的詭計,林楓根本不可能投降,壽州城也不會失守!同時,他當場拔刀出來,劃破手掌,在白紙上按下一個血手印,稱自己可立軍令狀,一個人秘密潛至壽州,一探虛實。
李景遂當然希望林楓沒事,壽州城也沒事,從而穩住江北戰事大局,拍案而起,親自走過去爲巫慶包紮,並詢問他有什麼要求。
巫慶環目一下滿座文武,低聲向齊王殿下說出了自己的要求:現在的滁州守兵衆多,猛將如雲,自己在這裡也屬於可有可無。如果自己偵知壽州無恙返回後,請允許他挑一千精兵出城,作爲淮南江北戰場的機動力量,自行捕捉戰機,無論生死,後果自負,如有不順,他必以死報國!
李景遂握住巫慶依然流血不止的手掌,默默地盯看着他那張紅裡透黑的大臉,發現一雙眸子裡滿是堅毅和真誠,心中一熱,一咬牙,點了點頭。
巫慶感激地跪下,重重地叩了一個響頭,謝恩後退着離開,趕在天色擦黑時溜下城去,消失了蹤影。
一頓食不知味的晚飯後,姚鳳訕訕地趕到齊王下榻的地方,詢問到底有無給巫慶臨時決議權聖旨一事。
李景遂眉毛一挑,認真詢問了清流關前事件的詳細經過,最終不置可否,揮手作別了姚鳳。
一日後,又有兩萬周軍趕出清流關,加入到圍城的隊伍中,來者一路行來高奏得勝鼓,歡快的鼓聲持續不停,不時還伴有煙花升空。隨後,趙匡胤和數名將領又在城下扔了一大堆南唐戰旗和人頭,最後竟然在城下大營前擺了一桌酒席,放浪喝酒,大肆狂笑。
難道壽州城真的被攻破了?這個疑問慢慢變成了一片越來越大的陰影,溜上了齊王李景遂和滿城軍民的眉間,罩進了他們的心裡,不安的情緒正在持續發酵。
與此同時,整個東都揚州地區,也籠罩在一片不安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