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蜿延的小道上行進。車軲轆壓輾着地上厚厚的積雪發出有節奏的“嘎吱”聲。馬車裡,慕容曦慵懶地倚在繡着纏枝海棠的大迎枕上。從天音寺上完香,下這會兒在回府的路上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鳳眸輕闔的她倏地睜開了眼。那雙眼眸雙眸冷得像是千年冰山下的浮冰,終古不化。
就在剛纔她又做了那個夢,不,確切的說不是夢。那些都是她親身經歷的過往。癡心錯付,夫君和庶妹苟合,而她葬身火海屍骨無存。
良久,微微低頭,望着露出一小截藕白手腕冷嘲,明明是寒冬臘月,可是她卻感受不到一絲寒冷,有的只是火苗舔舐全身,百骨煎熬的痛楚。
“小姐,你沒事吧?”車裡,流珠看着慕容曦醒來之後,臉色就一直變幻不定,陰沉得可怕,有些擔心地開口。
慕容曦垂眸,望着披在身上的虎皮毯子,一定是剛纔睡着流珠幫她掩上的,於是心裡微微一暖,“我沒事。”重活一世,真正關心愛護她的人還沒有因爲她的愚蠢而喪命。還好,還來得及。
“小姐,你大病三天,現在剛剛恢復,身子骨可還弱着,大冷天的來天音寺,說你什麼好呢。”流珠說完,不滿地撅着嘴,眼裡卻流露出滿滿的心疼。
“我現在又沒事嘛。心誠則靈,我只是希望佛祖能夠庇佑侯府。辛苦一些也是值得的。”她來天音寺實際上只是答謝神靈給她了重生的機會。
三天前她迷迷糊糊地有些知覺,發現自己地躺在牀上,高燒不斷,渾身難受。猛然發覺房間裡的擺設,虛脫的她卻是驚喜無比的笑了。時間竟然倒回了五年前。而她自然是在未出嫁前侯府的閨房裡。那一刻,望着熟悉的場景,她熱淚盈眶,重生之後的複雜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三天前她最終暈倒在火海,她以爲自己會被燒得只餘一撮灰,可是後來她竟奇蹟般地醒了,而且更令她驚異的是一切彷彿又回到了五年前在侯府的時光。
在她的認知裡無法解釋究竟是怎麼回事,於是她嘲弄地認爲,或許是老天開了眼,給她了再世爲人的機會,讓她能夠恩仇盡報。
將前世凌亂的記憶在腦海裡過濾一遍,纔想起這場大病來得並不突然。而是因爲她的慕容嫣,慕容嫣拉着她到府裡的花園賞雪,趁她不備將她推進了湖裡,還好她撿回了一條命。
淡青色的雲錦簾子映着路面的積雪,讓車廂裡十分的亮堂。慕容曦從濃重的思緒回過神,伸手挑起了車簾。映入眼簾的是一派銀裝素裹的景象。這個世界似乎因爲這場雪而變得潔淨無比了。
脣角微翹,如一抹櫻花初綻,譏誚的弧度淡淡而迷人。慕容曦哂笑,這積雪之下掩藏的是無盡的骯髒。太美的想象總是要付出沉重的代價。曾經的她不懂這個道理。慕容曦隨意轉眸,視線卻在想要收回時驀地在一處定格了。
“小姐?”
流珠覺察到慕容曦的異樣,輕喚一聲,順着慕容曦的目光看了過去。只見不遠處的雪地裡躺着一具一動不動的瘦小身體。
慕容曦蹙了蹙眉,沉聲道:“停車。”
馬上緩緩地停了下來,慕容曦對車伕吩咐道:“過去看看那個孩子還有沒有氣息。”
“是。”車伕應了一聲,連忙小跑過去,探了探小孩的鼻息,回頭對慕容曦大叫,“小姐,他還有氣。”
“抱過來。”
車伕返回來的時候,懷裡抱着昏迷的男孩兒。小孩放在了車裡,慕容曦吩咐車伕繼續趕路。慕容曦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小孩的身上。看上去明明只有五六歲,身上卻掛着一件成年男子才穿的寬大的滾金黑袍。模樣倒是長得討喜可愛,只是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過大的衣袍之下,讓他顯得格外的瘦弱無助。
忽然間,慕容曦的目光有些失去了焦距,這個昏迷的小孩讓她想到了她那個剛出世便慘死的孩子。如果他還活着的話,是不是也會這般可愛?
“小姐,這孩子……”流珠欲言又止。
小孩身的衣袍質地可是千金難買冰蠶絲,可見非富即貴。這裡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這個小孩一個人躺在冰天雪地裡,怎麼都覺得十分詭異。
“應該是餓昏了。先救人,以後再說。流珠,倒碗熱湯出來。”
之後,慕容曦親自給小孩餵了熱湯。不消片刻,小孩那如羽扇的睫毛顫了幾下,繼而悠悠醒轉過來。小孩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慕容曦主僕都有片刻的怔愣,只因她們難以置信小孩的眼眸有一瞬間是深邃如海的幽藍色,雖然很快便恢復正常,但兩人確信不是自己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