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黃昏。
淺紅色的夕陽,悠然地灑向淮河兩岸,映着晚霞的河面閃現波光粼粼。
河中,漁船上的漁人灑下最後的一網,然後收網回家。夕陽、河流、漁船上演出一幅漁舟唱晚的畫境。
夕陽,總會給人以壓抑落寞的感覺,因爲它表示着一天將要結束。
“結束”有時也會給人悲涼的感覺,比如一場美好夢境的結束。
淮河岸邊,一個數十戶人家的漁村前,五六個穿着粗布衣衫幼童嬉戲、追趕,夕陽下,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孩童天真無邪的笑着,追着,看起來沒有任何束縛。等他們累了,就會回家喝母親煮的美味魚湯,這樣的童年何其美好!
漁村一間荒廢破屋中,一個長方臉蛋,劍眉薄脣的青衣少年昏睡在鋪着茅草的地上,與少年並排躺着的是一柄青銅長劍。
旁邊的空地,燃着一堆篝火,火上烤着幾條尺把長的大魚,散發着陣陣魚香味。
他隱約聽了火焰燃燒的“噼啪”聲音,逐漸有了意識。
“你醒了啊!”
顏驥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四個字,是女子的聲音,甜細,溫柔,動聽之極。
“師姐……師姐,是你麼?”
他猛地起身,雙手抓着那模糊倩影的肩膀,興奮地叫喊。
眼前模糊的倩影漸漸清晰,卻讓這少年一陣心痛,她不是師姐。眼前的女子顏驥也認識,曾在三清觀與她見過一面,是廣雲真人的弟子張靈兒。
顏驥拖着痠痛不堪的身軀咬牙站起,環視了四周,並未發現師姐的身影,破屋中只有他與張靈兒二人。
“我師姐呢?你有沒有看到?這是哪?我怎麼到這裡來的?”
他一連串問出四個問題,張靈兒一時之間也不知先回答他那個,沉吟了片刻,輕輕回道:“我和葉雲霄師姐還有秦深師兄逃下山的時候,剛巧在一處山谷裡剛瞧見了你,就把你帶到這裡了。”
“那我師姐呢?你看到她了麼?”顏驥急促的問着,張靈兒回答的問題並不是他最想知道的那個問題。
張靈兒微微搖頭,低聲道:“你說的是樑湘菱師姐麼?我們沒有看見她。”
“師姐……”
顏驥的心中,那莫名的痛楚如海潮般洶涌翻滾,攪得他心痛不堪。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找回師姐……”
這一刻,彷彿他又失去了所有,正如四年前一樣,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四年的美好,就像一場美夢一般,一覺之間煙消雲散。
他要找回師姐,找回一切。
顏驥拾起地上的驚虹,緊緊握在手中,神情焦慮地向張靈兒問道:“能不能帶我去八公山?”
張靈兒看他的神情,便知他想做什麼,目光中透露絲絲關切,柔聲道:“那裡已經被魔教的人佔領了,很危險的,再回去的話會白白葬送性命!”
顏驥恍然醒悟,急切說道:“那你把回去的路告訴我吧!我一個人回去。”
張靈兒咬了咬嘴脣,輕輕搖頭道:“你不能去的,那裡很危險。”
顏驥詢問不果,心中有些氣憤,緊緊握住拳頭。他看見屋外是一座村莊,便有了詢問他人的想法,總會有人知道通往八公山的路。
他心裡這般想着,立刻衝出屋外,尋人問路。
張靈兒看他四處尋找,便已猜透他的想法,即刻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急切道:“你不能去的,你去了也是送死,不要這麼傻的……”
顏驥哪裡肯聽她的勸說,一把掙開她的手腕,冷聲道:“不要管我!”
這少年的目光竟是那麼冰冷、無情,讓人看了就覺害怕。曾經,他在鬥劍臺上與梅香雪比試,很想裝出那種彷彿能殺人的兇狠眼神震懾對手,卻裝不出,因爲他當時根本就沒有殺人的念頭。如今,他已不需要裝,他現在很想殺人,殺光那些毀去他家園的人,也包括她。
張靈兒被他兇狠無情的目光震懾片刻,忽而又上前將他拉住,焦急說道:“不要去送死……”
她回頭之間,看見遠處提着幾條大魚的一男一女兩人,女的正是葉雲霄,那褚衣青年便是張靈兒口中的秦深。張靈兒見了兩人,立即朝他們呼喊道:“快過來幫忙,他想回去找魔教的人報仇!”
那兩人聽後立即跑來,分別抓着顏驥的左右胳膊,只聽秦深勸說道:“顏驥師弟,你重傷未愈,不可魯莽,千萬不能去做無謂的犧牲!”
顏驥看了這人兩眼,也認出這人便是在鬥劍臺下圍觀梅香雪比試之時,吟誦出包含了“梅香雪”名字那首詩的同門師兄。
此刻,顏驥也沒有心情與他相認,兇狠的目光歷歷掃過秦深,告誡道:“快放開我,不然就別怪我和你們翻臉動手!”
“你要冷靜啊……”他三人紛紛勸說顏驥。
見他們仍無放手之意,顏驥心下一橫,欲提起真氣擺脫二人,不料他剛一運氣,一股針扎的疼痛瞬間襲遍全身,喉嚨一甜,噴出一口鮮血癱坐在地上。
秦深輕嘆一聲,搖了搖頭,道:“顏驥師弟,不是我說話難聽,也不是我故意打擊你。那魔教的白龍聖使修爲高深,你師姐遭他一擊多半已是九死一生,如今又是三天過去,你去了又能如何!”
這消息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刺入顏驥的心中,他心中一痛,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
“師姐……”
他痛苦的呻吟着,一想起那疼愛他、關心他的師姐已經離去,他心頭一酸,哭了出來。從那白龍聖使的口中得知師父已經被害,如今師姐又離他而去,他又是一無所有。
這種痛苦經歷,他年少時已經歷過一次,如他父母先後離世時一樣,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人活在這世間。
秦深扶起顏驥,散發着淡淡清光的右掌按照他的背上。顏驥只覺一股綿軟的真氣在體內迴盪開來,溫潤着自己的奇經八脈,他登時感覺好受了許多。
秦深的手掌從顏驥背上緩緩拿開,沉聲道:“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自小無依,被師父收養,三清觀就是我的家。魔教佔去了我的家園,殺害了我的家人,我又何嘗不想報仇呢?仇是要報的,但不是現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雖然我們現在沒有報仇的能力,但十年、二十後一定會有!”
不知何時,張靈兒眼眶已經微微發紅,她掏出懷中的手絹爲顏驥擦拭嘴角的血跡。漸漸的,她哭出聲來,抽泣道:“師父不在了……梅師姐和大師兄他們都不知去哪了……他們都死了,我不想再看到我認識的人死掉。”
一旁的葉雲霄也有哭意,但她強忍着沒有哭出來,將張靈兒攬在懷中,用衣袖擦拭着她的眼淚。
“你真的確定我師姐死了麼?”顏驥聲淚俱下,心中的痛苦無法說出,他又像年幼喪母、被人欺辱時那般哭泣着。
秦深卻不說話,只低低的嘆氣,這般心情他也能體會,不多廢話。
片刻之後,忽聽葉雲霄厲聲呼喝一句“哭夠了沒?”,但見她目光肅然,朝着顏驥喝斥道:“我一個十六歲的女孩都沒哭,你哭什麼?那女人騙了你那麼多年!又引了魔教千軍萬馬滅了你師門!殺了你的師父、師姐,你堂堂男兒大可以十倍償還於那些人啊,哭有什麼用!你是不是男人啊?”
張靈兒趕忙阻攔葉雲霄,搖晃着她的胳膊,道:“葉師姐,你不要說了,不然他又要往跑回去找他師姐了!”
秦深也低聲阻止道:“是呀,現在不是激勵他的時候!”
“哭有什麼用?”顏驥喃喃地念着這五個字,似乎回想起了什麼。
“作爲一個強者,你絕對不能懦弱!自卑!”
“不管你要幹什麼事,你都要成爲一個強者。作爲強者,你首先要摒除的東西就是你性格中的弱處,懦弱、自卑,這兩樣東西你最好不要有。”
“懦弱的你,在這世道絕對生存不下去!”
顏驥依稀記起了師父教導他的話,哭聲漸止,口中喃喃念道:“不要哭泣……不要懦弱……”這少年的目光忽然變得異常兇狠,卻比先前還要可怕,只見他目光忽然轉向葉雲霄,深深注視着她。
葉雲霄着實被他嚇了一跳,以爲他要出口反駁,做好承受準備。出她意料的是顏驥並沒有反罵,只低聲說道:“你說的很好!”
隨後,他兇狠的目光轉向天空,狠狠說道:“十倍償還於她!魔教!幽鰲!白龍!”他深深記下了這一串名字。
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可清楚的聽出他話音中的兇狠、決心。
顏驥緩緩站起,握着手中的仙往漁村外走去。
張靈兒擔心他又會找上八公山報仇,快步跟了上去,問道:“你要去幹嘛?你要是不開心的話,我就陪你一會吧。”
他聽了這句話,覺得異常耳熟,心中回想一遍,忽然醒悟,原來他師姐也曾對他說過一番話。
“不開心是麼?我會陪着你的,只到你開心爲止,不要一個人難過!”
溫柔的話語彷彿在他的耳邊來回旋繞,這一刻,他是那麼希望師姐能出現在他的面前。爲什麼以前就沒有珍惜呢?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惜。
你愛的人真的值得你去愛麼?你可曾想過你身邊那默默奉獻着無私愛心的人?她有求過回報麼?
顏驥雙目微閉,心中這般問着自己。
“你長大了,不管遇見什麼事,你只有面對,不能逃避,也不能被打倒。”
他回想着師姐對他說過的話,輕輕念道:“是的,我長大了。師姐,我會一輩子記得你的,永遠記着你。你在天上好好看着,我會親手殺了她!爲你報仇。”
如果人死後真的能變成鬼魂,我爲你報仇後一定會去找你的,陪在我身邊好麼?這樣我可以很容易找到你。